她还记得门庭冷落的少帅府，萧瑟荒废，而此刻春意盎然，霍夫人在草坪一层种了紫藤花缠绕着白色秋千，此刻花开正艳，处处景致美不胜收。

桑渝从未如今日这般珍惜眼前风景，几乎贪恋的目光直到走进花厅。

霍夫人眯着眼，正坐在沙发上听着唱片中软侬风情的夜上海，而霍曼贞正端着画板，对着落地窗描画着窗外的园中景，瞧她叼着一根画笔，手间动作急急描画，便知她正渐入佳境。

她悄然坐在沙发，早已扬起笑颜，静待霍夫人睁眼，那是桑渝活了十八年的生命中最欢愉畅快的一天，重获的美好，每一帧都令人珍惜。

“没良心的小丫头，你来了也不出声，真是越大越调皮。”

霍夫人倏然睁眼，刚巧对上桑渝粉面桃腮，那笑容灿烂的差点就能把她看化了。

桑渝亲热地挽住霍夫人的手，撒娇似的在她肩头蹭了蹭，忍住眼底一片酸涩：“可不是没良心，否则几天不见，怎生得了，岂不是得害相思病。”

“这丫头，这张巧嘴惯会哄我开心，等鸣儿回来，赶紧把喜事办了，我这把老骨头也能享儿孙的福。”

霍夫人脸上尽是和颜悦色，她觉得这就是缘分，从桑渝尚在襁褓之时，就喜欢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往后随着孩子们长大成人，她越发觉得这世间唯有桑渝配得上她儿子霍北鸣，越发喜爱的不得了。

“嫂子一来，我阿姆就眉开眼笑，比看我这亲闺女都开心，瞧阿姆最偏心。”

霍曼贞转头就看到桑渝来了，一蹦三跳的挤到旁边的沙发处，眉眼弯弯的笑着。

“你若不鼓捣人体画儿，我也天天宠你。”霍夫人佯装嗔怒，伸手戳了下霍曼贞的脑门，语带叹气：

“那么大个姑娘，画什么不好，偏要画没穿衣服的画像，搞得你哥哥军营里士兵见了你，比上战场都胆战心惊，只差沐浴都整装待发。”

“阿姆，那是艺术画，再说哥哥他们在军营训练不都是光着膀子，怕什么，遥想将来我开个画展，他们也跟着脸上有光。”

霍曼贞摇头晃脑，满是悠然自得的得意。

“这孩子，那皖西军岂不是颜面扫地，小心你哥回来罚你。”

霍夫人脸色一变，揉着额角缓神，当初就不该让这小妮子去国外留学，好好的大家闺秀学了西洋画，专挑不穿衣服的人画：“你这般胡闹，也就穆家小子能受得了你。”

“好端端的，母亲又提穆枭干嘛！”霍曼贞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见自家母亲说不通，霍曼贞退而求其次，挽着桑渝的手，露出一个淡淡的弧度，狐狸眼闪着狡黠曦光。

“嫂子，你跟我上画室瞧瞧，哪里就不正经啦，如今都民国啦，可不是旧社会，这男女平等，凭什么男子可以三妻四妾，我们女子就要恪守礼教，走，我带你看看去。”

霍曼贞从小到大便悟出一个道理，生在父母强悍，哥哥骁勇的人家，想同时拿捏众人，唯有眼前这位金尊玉贵，倾城绝艳，人见人爱的小嫂子。

“好，我也去欣赏欣赏霍老师的画，在你开画展前，得先定两幅挂卧房陈设起来。”

桑渝笑得婉约，心想，若是徐妈妈来少帅府送东西，也好避一避，左右进门前便交代了姜嬷嬷，只等徐妈过来就行。

少帅府住的是三层洋楼，走廊两侧是色彩绚烂的油画，连脚下的羊绒地毯都是漂洋过海而来的臻品，时下最流行的西洋物件在少帅府随处可见，她走过熟悉的走廊，进了霍曼贞的房间，她还是头一次进曼贞口中的画室。

因为霍北鸣在的时候，谈其色变，抵死不让她走进霍曼贞的房间，瞧他双手挡着门，一副若想进去就从他身体踩过去的模样，她还挺好奇，到底霍曼贞平素都画些什么。

谁知推开门那刻，桑渝噙在嘴角的笑容凝住，她先看到的便是一个光着身子，只挡住重要部位的雕像，再朝两侧一望，顿时脸红面热的不知道一双眼该落在何处。

耳边是曼贞如数家珍的细说她作画时的趣事，桑渝刚想寻个由头出画室，眼睛却被人一把蒙住，熟悉的迦南香味传来，桑渝不由屏住呼吸。

是他回来了吗？

他不是在剿匪，怎么突然回来了。

桑渝指尖微颤，轻咬下唇瓣，好让自己声音不要发颤：“北鸣，是你吗？”她心口被狠狠攥了起来。

她扯下他捂着她眉眼的手，迫不及待抬眼看他，霍北鸣穿着一身烟青色军装，一头蓬松的黑色短发，刚毅的脸颊白皙而修韧，他另一手戴着薄薄的黑色皮手套，透着种冷肃而利落的味道。

“桑桑，我回来了。”他眉浅浅锁着，睫毛垂下，眼珠墨砚似的黑，与她目光一触，像是要将她吸进去。

桑渝终究没忍住，抱着霍北鸣的腰身，哭得像个孩子，他温热的气息，乃至身上淡淡的迦南香都在告诉她，不是梦，这一切都不是她的妄念，若说刚刚看到熟悉的人或物她还能强装淡定，这一刻，根本没办法忍住委屈。

她窝在他怀中，放生大哭。

霍北鸣脸上强弩的怒气一下子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错愕慌乱，他上一次见到桑渝哭得那么伤心还是在桑夫人病逝那天，他背着稚气未脱的女娃走在江宁街市，她宛如易碎的瓷娃娃，伏在他的背上，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两人从日落走到清晨。

“我没责备你的意思，你别哭啊，曼贞那些画多不正经，才不让你看的，你若想看，就去瞧瞧，都怪我，我没凶你，真的，来，我带你进去。”

霍北鸣手脚无措，连连道歉，哪里还见刚刚沉眸怒目的模样，慌乱的抬手，用衣袖帮着桑渝擦泪，笨拙的让人心疼。

谁能想到杀敌无数的铁血少帅，私下里还有小意柔情的一面。

“喂，大哥，这你就不地道了，我的画那可都是价值连城，等我出了名，你想进来，我都得找两个士兵守在门口，万一哪日你军饷不济，再拿它们换了银元，我岂不是亏了。”

霍曼贞气鼓鼓的反驳，她真是够了，大哥为了哄小嫂子，也不能贬低她的画，她双手叉腰，一副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模样。

“你上次偷偷跑到士兵更衣室，我还没跟你算账，敢不敢跟我到娘跟前理论。”

霍北鸣一面哄着桑渝，一面咬着牙根对霍曼贞反唇相讥，想起那天操练结束，众将士抱着衣服落荒而逃的场景，霍北鸣就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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