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过后，三岁的兰憬望成功获得了岁安的名字。他的身体也一天天好起来。

11月，冬季。

这是江北城的第一场雪，世界变成了白色。

………

屋里燃着碳盆，兰憬望裹得像个球窝在床上。兰德民去打仗了，伺候少爷的一块聚在他屋里。

门外下着大雪。

张福全，荷香，刘金梅和这府上的一些伺候人的回老家了。荷香家里还有个弟弟，她爹娘把她卖给大帅府做丫鬟，听说混的还风光了，又要她给“家里”钱……荷香原是不肯的，架不住爹娘来闹。

“……哎，说着都是些混账事。”秋兰撑着下巴。

不知是不是明儿便是除夕了的缘由，稀奇的——大帅的正夫人竟也来了兰憬望屋里。那夫人疾病缠身，一年四季几乎不怎么见得着她，病的比兰憬望还厉害，不好的时候便是醒来都难的很。

正夫人姓王，王家的大小姐王月砚。名字美，人也美。王夫人其实不太年轻了，37。年轻的时候，大帅也曾许下那些山盟海誓。

……王夫人不是没年少过。

她没一点儿夫人架子，坐在一众干活的不干活的人堆里温和的笑。即使上了粉，也还是盖不住她脸上的憔悴和眼睛里的沧桑。

她生过两个姑娘的，此外还堕了次胎。全部都没活下来。

不过她对兰憬望是出奇的温柔。

“是哪，这孝之一字……难言呢。”王夫人低下头捋捋她裙上的褶皱，眉眼不骄不躁心平气和，炭火的照耀下，从她憔悴的病容好像能窥见昔日同她名字相配的美貌。

棉叶噘着嘴巴，少女俏皮可爱，眼里带着不知世事的天真:“荷香姐姐的爹娘可真是烦人，要我说，就将那不知羞的狠狠打他一顿，看还敢不敢来大帅府！”

夏橘在绣东西，她手巧，绣的能赛过荷香。摇摇头说道:“他们要银钱，那是打定主意的，不打死不罢休——也打不死，不能打死。”

棉叶一瞪眼:“那咋子办嘛？再且说撒，为撒子？”她一急，家乡话就跑出来了。

伺候王夫人身边一个年岁不小的女人很平静:“且不论打不打，死不死，若是这么做了。荷香便是身不死，也得被唾沫淹死。”

兰憬望就呆呆的听着这些琐事，听不太懂，但意外的还津津有味。他看了看岁安，他还是那一身朴素的衣。

不冷么？他心想。他就关心这个。

岁安靠在床柱子上闭目养神。

王夫人忽然抬头看兰憬望，说:“憬哥儿是困觉了？”

这一问话，使得一个屋子里的人都停下手中活计或闲聊一齐看向兰憬望。

兰憬望摇头:“不困。”

王夫人柔声细语:“若是困了便同我说，啊？”

兰憬望点点头。

这么一打岔，众人又都忘记了荷香的事，转而说起其他。“南方这时候下雪了吗？”从来没去过南方的一个侍从书墨问。

夏橘是南方人……她的童年是在南方渡过的，家里人除了一个哥哥因为战乱都死了。她跟着她哥哥，后来才北上。但那些记忆对她而言确实十分模糊:“好像是还没呢吧。”

“是还没，”王夫人带着一点点怀念的神色——不多，就一点点——缓缓道:“得十二月。”

新来的一个刚五岁的男孩，看样子将来应是要做少爷的伴读，叫闵北的，不太晓得这府里的一些事，问:“大夫人去过南方？”

王夫人身边那年纪不小的女人叫碧霞，轻声说:“我们夫人，是南方人。”

闵北傻愣愣的点头。“南方好哇，冬天没这么冷罢？”

兰憬望看向岁安说:“岁安，你去过南方么。”

岁安照旧是一副高冷的样子，他许是听见了，又许是没听见，许是睡着了，又许是没睡着——左右他不搭理兰憬望。

兰憬望说:“我以后要和你一块去南方，我们就住在南方了。”他听着屋子里少年姑娘们细细碎碎的说着南方，对这个从没去过从没见过的地方生出了向往。

他要去南方。

一定得是和兰岁安去南方。

旁的人都不行，一定得是兰岁安。

“啊呀，我听说，南方人过年吃浮圆子！”闵北想起什么，兴奋的拉住碧霞急于求证。

润莲疑惑到:“什么浮圆子？”她看向夏橘。

夏橘垂了垂眸，陷入了什么回忆，仅仅是一怔愣复又抬头，皱眉思索，不甚确定的开口道:“……我记得，应是元宵。”

润莲噢了声，她当然是认得元宵的，不过不爱吃，初七初八才有的卖。

“不过，南方的元宵却是手包的，不是摇出来的元宵。”夏橘微笑着补了一句。

润莲一下子就很感兴趣，和夏橘说起了南方元宵这事。

碧霞笑了笑，回答闵北:“你连这个都知道哪？那知道怎么包么？”

不论在哪个年纪，笑容一定是脸上最惊艳的美貌。

闵北就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好话，想让碧霞教他包汤圆。碧霞说等他长大些再教他。

闵北有点失望，他觉得人不能平白受人好处就说:“那我一定会给你、不，教你其他的东西的——一定是好东西！”但他一时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只好先和碧霞一样画个饼了。

书墨:“南方是还叫江南么？”

微涟:“南方又不一定全叫江南。”

书墨噢了声，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然后又抬头一脸担忧的说:“那他们出门是都划着桨的？那现下结冰可如何是好？”

那个瞧着有点儿泼辣的姑娘微涟翻了个白眼:“呆瓜，都划着桨儿那是住水上？怎么可能嘛！再说，南方的水就不结冰！”……其实她也不太知道结不结冰，但是为了让书墨崇拜她，就装懂好了。

书墨放下心了，他还一脸飘飘欲然:“江南儿美人很多吧，我以后去江南娶个媳妇儿！”

微涟很不屑:“嘁，就你这呆样，人姑娘还看不上你嘞！”

“人姑娘就看得上你喽？！”书墨瞪眼，非常之不服气。他不信以他的美貌不足以迷倒江南的姑娘。

“哈，我又不要姑娘看上我。”微涟讽道。

书墨很憋屈，暗暗发誓一定得找个江南妞，叫微涟看得上自个儿。

王夫人觉得她好久没这么暖和过了，她还是温温和和的样儿:“赶明儿个便除夕，后日便初一，一年又过去了。”

碧霞说:“是呢，今年快走了。”

“那憬哥儿，就也四岁了罢。”王夫人嘴角含笑。

碧霞愣了愣:“是。”

“碧霞，你说憬哥儿日后会寻个什么样儿的姑娘哪。憬哥生的这样俊，倒是不愁姑娘们不嫁他……他日后……碧霞。”

碧霞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她听见夫人又唤她，便也嗯了声。

“憬哥儿日后会有心上人的罢？”

秋兰呆傻的看着王夫人，平日里跳脱的少女这时安静起来倒叫人不大习惯，她一直看着大夫人，她觉得本就温柔的夫人此刻更是温柔简直像能飞上天当仙女儿了。

碧霞听了险些落下泪，她轻到几不可闻的喘了口气，颤声道:“……夫人。”

秋兰觉得，大夫人这人很奇怪。她有故事，而且那故事也许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但大夫人身上并没有那种“怨气”，她身上是那种经历过大风大浪后的岁月沉淀。

雪总算是慢悠悠停了。

正在秋兰想着大夫人时，门忽然被外间的哪个不知礼数的人直接推开了。

门都不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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