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审判 : 【比死更可怕的是，被冒充】

菜式不多，但无一不是姜夫人爱吃的。如透花糍、余甘煎、五味杏酪鹅……

二人共叙家常。

嘱咐了一箩又一筐的话，苏氏才起身告辞。

“母亲保重。”

苏氏微微福身，“贵妃娘娘就送到这儿吧。”

嘉贵妃又吩咐，“兰素、兰萝，你们送夫人出宫。”

宫道漫漫，姜歆跟在苏氏后，步履几乎与兰萝平齐，兰萝偶尔出声指路。

苏氏忽而叹道，“说起来，娘娘她自小性子柔弱，若非你们护着，怕也是举步维艰的。”

姜歆莫名想笑。

换从前，她是苏氏亲生骨肉，尚且不得半句温声软语，每日非打即骂。

可现今只是个宫人，却能听到她温声软语。

更好笑的，是“性子柔弱”……

姜汝歆啊，你还不信自己是可怜虫么？

待苏氏背影依稀远去，眸底微光才被冷风吹涸。

不过这嘉贵妃和陛下赌气，也只是鸡毛蒜皮的事。

嘉贵妃送了陛下一个荷包，可转手被年幼不知事的婧玉公主要去了。

再几经周折辗转，荷包便丢了。

而陛下和贵妃都是犟脾气，互相有理，又不肯低头，硬生生僵持了半个月。

……

是夜。

姜歆（兰素脸）裹着式样老旧的大氅漫步，行至冷宫。

再度撞见了嘉贵妃。

她白纱覆面，另一人从头到脚的夜行衣，难辨身形，听声音也是男子。

“只需将那份奏折拿来即可。”男人嘱咐道。

“可陛下素来谨慎，即便是本宫，也很难靠近御书房。”女子面露难色。

“不足为虑。”男子勾唇，

继而道，“相信以娘娘的心性，不会空手而归的。”

“我知道了，会尽力一试的。”嘉贵妃颔首。

眼看黑衣人交接完毕，正要离开，她又忽然出声，语气悲凉，

“文王他……还好吧？我想见见他。”

姜歆蹙眉，偌大的淮景国，从未听闻有文王这封号。

莫不是敌国奸细！

男人抿唇片刻，似是思索。

唰——

一道黑影骤然扫来，在三人视野中，一闪而过。

“有人？！”

“看来，这里已经泄露，改日我自会来寻你。”

男子警惕出声，匆匆离去。

“使者慢走。”嘉贵妃颔首相送。

姜歆陡觉喉头一窒，僵在原地:那道黑影……是谁？又为何来此？

但还未及深思，就见嘉贵妃直直倒在了荒草间。

向漉森然一笑，缓缓走出。

“是你？！”姜歆一愣。

但很快反应过来，急道，

“方才那人是敌国细作，和贵妃有勾连，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追啊！”

向漉神色镇定，从容道，“不碍事，跑不远的。”

看他一脸平静，似乎早已运筹帷幄。姜歆这才把目光转到地面，

“哦……那你对她做了什么，下毒？”

“聪明。”向漉也不避讳，坦言道。

“接下来呢，大人打算如何？”她又问。

“你继续盯着她，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知会我。”

“明白。”姜歆正气凛然道。

“从明日起，每日寅时都来此向我汇报。”

向漉交代完毕，姜歆又忙不迭询问，

“还有……那大人抓到人后，是要直接审问他么？”

“那是自然，但，与你无关。”向漉眉眼未抬，兀自朝外间走去，冷声道。

姜歆驻足良久，掐准时机，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却未曾留意，荒草之上，嘉贵妃不知何时早已睁开了眼，冷冷凝望着她。

满眼怨毒！

……

一路上，向漉都步履从容，不紧不慢。

姜歆也始终和他保持一段距离。

夕岚殿。

虽漆黑一片，但殿中蔓草并不碍眼，早已踩出了一条小径。

向漉到时，那奸细已经口吐白沫，无法动弹，神色幽怨，“你！你居然给我下、下毒？”

“是啊，观察你好一阵子了，知你谨慎，着实费了些功夫。”他抿唇一笑。

但他并未立即审问，而是漫不经心地看向屋外，

“来都来了，能不能光明正大地进？”

姜歆尴尬一笑，“是。”

向漉从屋内提起一把铁斧，冷冷盯着细作，寒声道，“你若不老实交代，这手脚也就别要了。”

男子面色狰狞，嗤笑，“别白费功夫了，我，不会透露半个字的。”

铁斧正欲砸下，姜歆忽然出声，

“大人，审问这活儿委实艰辛，说不准还会脏了您的手，不如交给老奴？”

她一脸谄媚，除了恭维请缨后，竟也不难看出胸有成竹。

向漉目光狐疑，显然质疑她的意图。

毕竟，这姜歆这老嬷嬷是嘉贵妃宫里的人，而嘉贵妃又与细作勾结……

她紧接又问，“请问您这儿，设有暗室吗？”

见向漉迟迟不语，姜歆再度开口，

“您若担心老奴反悔，也可以给我下毒，待老奴将人完好无损地送出来，您再赐解药也不迟。”

他不禁皱眉，“暗室自然是有的，但为何不是水牢？”

“既有，那便好办多了。”姜歆满意勾唇，又眸子微挑，督促他，

“别废话，下毒吧。”

向漉摇了摇头，不以为意，“不必了。”

暗室内自有墨叔照看，若这嬷嬷真是图谋不轨，完全来得及补救。

“那行吧。”

二人一齐把细作拖到地下暗室，姜歆便下了逐客令，

“请大人别打扰老奴审问，在外间恭候便是。”

向漉眼眸微眯，打量她，“你是有多见不得人的手段？”

“不不不，老奴这人素来害羞，若不着寸缕，怕被大人耻笑。”姜歆一脸娇羞。

闻言，细作登时瞪大了双眼，震惊哀嚎，

“你要干嘛！不知廉耻的荡妇！淮景怎么会有这种肮脏风气啊——”

“……该不会是本王想的那样吧……”向漉神色复杂，嘀咕着退开了数尺远。

姜歆幽幽而笑，不断朝他靠拢，“嘻嘻嘻……”

“啊——不要！”细作浑身瑟缩。

他一边呐喊哀嚎，一边口中白沫纷飞。

姜歆细细端详了他片刻，转过身去一顿易容。

未顷，她（细作脸）回眸一笑，直勾勾盯着细作本人，“想什么呢？”

叹了口气，她又笑道，“我是你同父同母的弟弟吖~”

连声音都如出一辙！

霎时，细作面上的惊恐凝固，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一模一样的面容！

人素来畏幽闭、畏高、畏一切未知，但比起残暴酷刑的折磨，眼前一幕才令人骇然。

他颤然出声，“你……你究竟是谁？”

“宝儿啊，你说，若你入宫被擒，非但没死，还活得有声有色。”姜歆璨然一笑。

“嘿嘿……不知，你的主子会怎么想呢？”

探子若是暴露被擒，最好的归路便是赴死！

可若然安然活在世上，那主子必定以为他早已叛主，定会不遗余力追杀。

至于他的亲族家眷，也只会横尸荒野。

“你！”细作气急怒吼。

“为什么థ౪థ！我家三代单传，从没有过姐妹兄弟！”

姜歆嘟唇，微笑道，“没有为什么哎，你吖，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吖~”

“你放心好了，日后，我会以你的皮囊，好好活在这世上的。”

眼前这人，长着他的脸，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他取而代之！

“……你要做什么！”

“你这年纪，应该有家室了吧？只是不知，嫂子美不美呢？”姜歆一脸痴迷。

……

02 【暴露 : 命悬一线，遇那人白衣似雪】

又是一番威逼利诱。

细作心防彻底崩溃，流泪妥协，“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姜歆这才罢休，换回兰素的容颜，对着屋外喊了声，“大人，请吧？”

无尽暗色中，一抹人影无声无息地倚在墙边。如山魅幽灵，和黑夜全然融为一体。

向漉这才进了暗室，但目光总带着似有若无的同情悲悯。

仿佛细作遭遇了什么非人哉的待遇……

“是……珈宁的文王。”

“我、我是……”

此时审问就轻松了许多，大抵交代了幕后主使。

细作名叫江九离，文王安插在淮景的眼线，负责和嘉贵妃联系。

至于嘉贵妃为何勾结敌国，又与文王有何关系，就不得而知了。

九离早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精神崩溃，当场自尽……

“想不到，你竟轻松办到了？不得不说……身为女子就是好。”

向漉在旁阴阳怪气。

但姜歆不以为意，耸了耸肩，“那是自然，但，与你无关。”

向漉气结，“你这！”……毒妇。

姜歆步履轻快，悠悠踏回了琅月宫。

……

暗室。

“墨叔，您方才也看到了，就是她，简直是个毒妇！竟用这种法子审犯人……”向漉愁眉锁眼。

而墨叔却语气悲凉，

“这人，还请殿下照拂一二。”

向漉如受当头一棒，“为何？”

“与故人……有几分相似。”墨叔苦笑。

“难道，她就是……”向漉诧然。

墨叔却打断了他的幻想，“貌合神离罢了。故人，早已玉减香消。”

而斯人已逝，他也被困于这四方天地，转眼，已是十年。

“墨叔……”向漉神色哀婉，同样染了几分凄凉意。

……

翌日，琅月宫。

嘉贵妃眸光冰冷，睨了眼兰萝，“本宫绝不会眼花。”

“什……”手中茶盏应声坠地，砸得稀碎。

“不，她已经叛主了。”嘉贵妃冷嗤道。

兰萝犹豫不决，“那……”

“兰素侍候本宫四年有余。”姜汝嘉朱唇微扬，吟吟而笑。

……

“主子让你去她屋内，把那副赤金鎏花镯子拿来。”

姜歆不假思索，“好。”

她很快进屋后，循着记忆，正欲打开妆奁盒子，忽觉头脑发昏，连意识也逐渐模糊起来。

手足无力低垂，竭力想抓住什么，却朦胧看不清物件，迷茫间碰了桌上茶具。

瓷，碎了满地。

……

再度醒转，已是宫外。

浮岚暖翠，盎然绿意。

一白衣女童迎风而立，背对着她。

姜歆茫然不解，怔怔道，“小妹妹，你……是？”

女童闻声，回眸一视，温然而笑。

这眉眼风韵，熟悉的眸光，姜歆再熟悉不过了。

朱焉楼主，喜着白衣，亦名白衣。

虽不知楼主修习何种功法，但每隔几年，白衣的容貌都会回溯。

上次见姜歆时，白衣还是十来岁的模样。

“……楼主？”姜歆一怔。

“你胆敢无视楼规，私自进宫时，倒不见把我这个楼主放在眼里吧？”女童冷声道。

姜歆垂眸，讪讪道，“小五只是觉得，舒老伯孤苦伶仃，心怀不忿，才……”

白衣不予理会，只兀自朝前走，“走吧。”

“师父……您是要回楼内吗，小五还有紫阳案未结，恐怕不能……”姜歆小声道。

白衣蓦然止步，“见过贵妃了？”

她哑然半晌，忽而义正言辞地开口，

“小五……不明白，为何朱焉楼只接平凡百姓的案子，却不理会宫中冤情？”

“百姓是人，难道宫女太监就不是人了吗？”她激愤道。

女童衣袂飘飘，眸光潋滟，“十年前，我也曾如你一般，意气风发，辗转七州，救人水火。”

“可正因此，此生挚爱也与世长辞，还险些丢了性命。”

白衣目光深邃，浸着浓浓悲怆。诉不尽，许多愁。

“可……”

“别可是了，紫阳案，我会帮你查清。”白衣揉了揉她的发髻，眸中笑靥盈盈。

“至于姜汝嘉，她心思深沉，凭你如今的手段，还奈何不了她。假以时日，朱焉楼定然让她血债血偿。”

闻言，姜歆也不再多言。

被姜汝嘉凌虐而死，虽恍若前生，但心中恨意，不减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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