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快步穿行在街巷之间,向着朱衣卫总堂所在的青石巷赶去。
她同玲珑约定今日酉时在圆通寺石塔下碰面,她如约拿到了粮草图前去赴约,玲珑却始终没有出现。
梧都的白雀为那张粮草图筹谋多日,玲珑更是需要拿这张粮草图将功折罪。若不是遭遇了意外,她不可能爽约。
忽有大队人马自街上疾驰而过,如意忙藏身到暗处。见这群人牵着猎犬,向城外方向去,分明是为找人,心下越发觉着不妙。
这一行人过后,更夫便敲着更锣开始巡街,提醒往来之人,今日城门将提早关闭,出入城门务必从速。
如意皱了皱眉头,加快了脚步。
青石巷口却是一切如初,临近傍晚时分,浓荫铺地,青石生潮。素日里往来于此的行人便少,此刻更是幽寂无声。
如意悄然靠近总堂所在的宅院,见四下无人,便闪身翻墙跃入。
宅院里却也是空无一人,寂静得可怕。如意贴着墙角和庭树快步行走着。她对此处地势熟悉得很,知晓何处不易被发现。然而一路行来,竟当真一个人影也不曾看见。
绕过后院,来至前庭,只见庭院中荷花盛开,两只猫懒洋洋地卧在荷花缸下睡觉。四面院墙屋舍,皆寂静无声。
如意不由屏息,贴着墙根挪到正房窗台下,透过窗缝窥视着屋内。只见屋中几净窗明,花影寥落,似是并无异常。
她正要看向别处,眼前忽有一滴鲜红血液落下。如意一惊,抬头向上看去,便见房梁之上钉着一具女尸,双目浑浊圆睁,鲜血自七窍、指端无声地流出——竟是玲珑。
如意倒退了一步,便听侧院传来一声喝问:“谁?!”
她心如电转,转身奔离,刚转过正房拐角,便见前庭满地尸首横斜,惨状可怖。
便听一句吩咐“各处都看看,搜仔细了”。
——分明是赵季的声音。
不过转瞬之间,娄青强便带着几个属下疾步赶来。
庭院中却一切如常,只两只猫儿似是被几人的脚步声惊到,跃至檐廊下,正同娄青强碰个正着。
娄青强抬脚踢开猫,遣人四散搜索。
庭中一目到底,并无可藏人之处。他确认无异,便对随后走来的赵季道:“大人放心,只是猫打架。”
赵季的目光也扫过庭院,见庭院中只一缸荷叶轻摇,并无可躲藏之处。这才转向一旁,问道:“越先生,你确定朱衣卫梧都分堂的所有人都在这里?”
他身侧之人黑衣兜帽遮蔽全身,声音透过面具的遮挡传来,瓮瓮如瓦:“确定,昨天梧都分堂收到在侍郎府上暴露的白雀示警,在册的所有人都全数转到青石巷总堂这里来会合,一个人也没有少。一共四十七条性命,才三千金,便宜你了。”
赵季冷笑道:“一个也没有少?可我不相信,你们一只白雀就能杀了我四个得力的手下!”
“赵大人是在质问我吗?”
“我的手下总不能死得不明不白。”赵季审视着他,“越先生,给句明话吧,除了梧都分堂的人,你们朱衣卫总堂,有没有直接派过其他高手来这里?”
那黑衣人却丝毫不为所动,“据我所知,没有。我和你的交易已经结束了,钱呢?”
赵季冷哼一声,却也知道轻易套不出什么话,便示意娄青强送上金子。那黑衣人接过匣子,看也不看,转身离去。
娄青强目送他的背影,感慨:“这位越先生在朱衣卫里到底是哪路神仙?这可真是个狠人,眼看着四十七个同僚断气,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赵季不以为意:“不过是些低等的白雀和朱衣众而已,死了自然有别的人填上。”便又转而问道,“那个叫玲珑的白雀,是你审的?”
娄青强点头道:“是。属下亲手折断了她全身的骨头,她才肯说实话。”
“她那个亲亲好情郎呢,跟她死一块儿了吗?”
娄青强轻蔑地一笑:“怎么会,那可是越先生的亲信,越先生就带走了他一人。”
赵季思索了片刻,犹然有些疑虑,“我还是觉得,就凭那个玲珑,一个人干不了这么大的事。你再好好把这儿搜一遍——城中也须得严加盘查。若真有漏网的朱衣卫,必定会想方设法出城,务必要把他拿下。”
娄青强领命。
天气炎热,赵季低头瞧见满地尸首,微微皱眉,一挥手,“烧了吧。”
六道堂的人穿梭在庭院各处点火,熊熊大火在宅院各处燃起,腾起的火苗映红了暮色中渐渐暗白的天空。火海之中,唯有庭院中心的一缸池水,碧绿清凉。
如意闭息潜伏在那池水之中,用力攥紧了手心。
但四面都是敌人,她还不能暴露行踪。
忽有道众留意到庭院中央的荷花缸,举着火把走过来。
那荷花缸一人多高,荷花盛放,荷叶田田,看不到缸内情形。他便拔剑往荷花缸中刺了刺,察觉到刺中了什么,便拔剑来看,见剑上有血,便下意识地探头往缸里看去。
如意便在此刻破水而出,手中银针直刺他咽喉。那道众促不及防,已被刺破了声道。他摸着脖子后退,想唤人来增援,却发不出声音,只得挥剑攻来。
如意也持针攻上前去,不料身上一沉,竟半途跌落在地。
她察觉到经脉凝塞,连忙催动内力,却是毫无反应。低头看去,才见伤口上竟渗出黑血。
她猛地醒悟——剑上有毒。
那道众见她毒发,狞笑着杀上来。但如意很快膝尖用力,轻松便跪断了他的咽喉。
大火越烧越旺,各处房舍亭台都开始坍塌。那小小一隅的缠斗声淹没在烈火和坍塌声中,无人察觉。
赵季看了一眼火中的宅院,下令:“走吧!”
宅中正房也终于轰然坍塌,如意向着犹然燃烧着的废墟走去。她终于从废墟中翻到了玲珑的尸首,抬手阖上她的双目抱起玲珑的尸体从废墟中走出,凌乱的发丝凝着干涸的血迹。梁柱在她身后倒塌,熊熊烈火再度缭绕腾起,映红了她苍白如纸的面容,然而那双漆黑无光的眼睛却如始终冷如寒冰。
大火烧尽时,院中犹自冒着浓烟。看热闹的百姓围在宅院前的巷子里,探头探脑地张望着。
景阳钟于傍晚时响起——官差频繁穿梭于街巷城门,坊间已流传起不少谣言。人们纷纷低声议论着。
无人知晓这一把火源自六道堂对朱衣卫的清剿。在六道堂的授意之下,前来善后的官员只将这案子当普通的失火来处置和通报。清点好尸首之后,他点头哈腰地陪着娄青强从火场里走出来,聆听这位阎罗的吩咐。
娄青强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就在官员忐忑自己是否出了什么纰漏时,娄青强回过头,再次确认了一遍青石路面上按性别分别排列的尸首数量。
随即这位阎罗皱起眉头,唤来了六道堂的缇骑,“男的多了一个,女的少了一个。再查!”
一家酒坊地窖里,如意挤去肩上黑血,用烈酒冲洗伤口。剧烈的疼痛令她精神恍惚,眼前忽地便浮现出些杂乱的画面。
大火映红了天空,亭台在烈焰中坍塌。华服的凤冠女子回过头来,推着她,“快走,别管我……”
她伸手想拉着那人的衣袖,却捉了一手空,眼看着那身影远去……
她心中剧痛,却嘶喊不出。
忽的那女子回望的面容便同玲珑死不瞑目的面容重叠了,尸首铺陈满地,青石巷的大火冲天而起。
隔着陶缸和灌了满耳的清水,越先生赵季娄青强的声音杂乱扭曲的传来。
“四十七条性命,才三千金,便宜你了。那个叫玲珑的白雀是你审的?属下亲手折断了她全身的骨头,她才肯说实话。”……利剑迎面向她刺来。
如意陡然从回忆中惊醒。
她解下颈中贴肉挂着的一只锦囊,从里面取出一枚蜡丸,捏碎,一咬牙,仰头服下——蜡丸中装的是高阶朱衣卫才有的“万毒解”,名虽夸张,但世间八成毒药确能应效,唯 一的缺点,就是使用后七日内内力全无,后面也只能缓慢恢复。
这才又从锦囊里掏出一块小小的丝绢,那丝绢上题“索命簿”三字。如意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她以簪为笔,以血为墨,一字一字开始往上添加名字。
赵季。
越先生。
娄青强……
天色已然沉黑,六道堂的人还在青石巷里翻找搜寻着,却依旧一无所获。
娄青强再次将目光投向地上陈列的尸首,忽见火把映照之下,一具男尸身上有一点反光。他冲过去翻找,片刻后便从那尸首身上翻出一枚腰牌——是六道堂的“人道”腰牌。
娄青强脸色铁青——有人杀了六道堂的人,换出一具女尸。
——朱衣卫中,果然还有漏网之鱼。
已是宵禁时候,各家都已锁门闭户,街上却并不平静。
六道堂的缇骑牵着猎狗,循着干涸的血迹四处搜寻着。到处都是犬吠声、脚步声和踹门搜查声。
奔走半夜却一无所获,娄青强抬头看见不远处酒坊招牌,忽地意识到——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杀人偷尸的,必定是高手。怕是早已料到他们会带猎犬搜查,必定会寻找能扰乱猎犬嗅觉之处躲藏……酒坊,或者香料铺!
立刻抬手:“那边。”
踹开酒坊大门,不多时果然从地窖里翻找到沾血的衣物。
娄青强看着明显属于女人的衣服,有片刻惊讶,“女的?”却随即眼神一厉,“还没走远,继续搜!”
如意猫低身体在屋顶上奔跑,却因为不断渗血的伤口而越跑越慢。
不远处传来狗叫声,火把的光也渐渐逼近。如意咬了咬牙,把衣物撕成布条,沾上自己的血,包上石块,一边跑,一边向着相反方向奋力扔出去。
六道堂的人牵着兴奋狂奔的猎犬不停狂叫,东冲西撞,奔到尽头,却只找到一块血布包着的石块。
只能转向再找。
屋顶上,如意伏在屋檐上,安静地融入夜色。
街道上,娄青强已接连被几块沾血的石块戏耍,气急败坏,却依旧带着人马奋力地搜寻着。
月已西沉,如意听得犬吠声渐近,却已无余力继续奔逃了。她扭头看向一侧,见不远处便是一处荒凉的院落,院落中有一间老屋,透过破败的后窗,月光下隐约可见屋内有几副棺材。她想也没想,悄然翻过院墙,穿窗而入。
猎犬终于在如意曾落脚的屋檐下,找到一摊血迹。
娄青强捏了捏血迹,见那血迹淋漓,分明是翻过坊墙往那侧去了,立刻便带着手下前去追捕。
夜色已深,坊门已经闭锁。六道堂的人砸门呼喊坊正来开门,砸了一阵子仍无人来应,便不耐烦地开始踹门。
“六道堂捉拿钦犯,开门!”
却忽然响起一声“闭嘴”。
娄青强一惊,连忙收手。
坊门打开,里面站着的果然是赵季。他正带着几名手下隐匿在院墙拐角处,似是在围捕什么。见娄青强来,面色铁青地瞪过去。
娄青强小心翼翼地上前:“大人……”
赵季一脸怒气,低声骂道:“滚,别妨碍我办正事!”
娄青强连忙带着自己人退下。
赵季不是什么宽以待下之人,何况刚在章崧手下吃了挂落。娄青强不敢让他知道,自己手底下刚刚走脱了个朱衣卫的奸细。退得远远的了,还不忘叮嘱几个手下,“今晚的事谁都不准透露给大人知道,否则咱们都得死!”
堂里的规矩、赵季的暴戾,众人都懂,都栗然点头。
却也不免要问:“那,今天晚上还查不查?”
娄青强一眯眼:“不查了,把东西交给越先生,让他去查——要是逃走的人把这事捅到朱衣卫总堂,吃亏的也不是咱们。”
坊门内,赵季指挥着手下悄悄围向一处破败的院门。忽听得门内一声细微响动,他一个手势,众人立刻躬身躲进隐蔽之处。片刻后,院门打开一条缝,一个腰缠孝带的少年警觉地探头出来。
那少年小心地向四周打量了半晌,似乎并未察觉到什么动静,便又重新关好了门。
众人松了口气,纷纷直起身来,赵季阻挡不及,便听墙内传出一声,“谁?”
众人不料这少年竟如此警觉,再要躲避时,那少年竟已直接跃上院墙,见四面都是鬼鬼祟祟的人,当即便持剑攻上来。他看上去不过才十六七岁年纪,身手已是不俗,招招凌厉,赵季带着的几个手下合力竟也不是他的对手。赵季不得不亲自出手,这才将少年逼入死角。
少年却毫不畏惧,伸手便向腰间探去。
赵季眼神一厉,立刻喝道:“元禄!是我!”
那少年一愣,看向赵季,随即笑了,“赵大人?大晚上这身打扮,是想偷鸡呢还是摸狗呢?也不早点出声,可真是险哪,差一点我就送您两颗雷火弹了。”
他手往外一掏,赵季眼皮不自觉跟着一跳,然而抛出的却只是一枚糖丸。
那名唤元禄的少年将糖丸咬在嘴里,嘎吱嘎吱地嚼着,黑眼睛含笑带讥的挑着赵季,对这位鬼见也愁的六道堂副堂主竟是毫不畏惧。
赵季皱了皱眉:“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禀大人,我——就不告诉你。你不会年纪大了就记性不好吧,小爷元禄我早就不是六道堂的人了。”
少年戏弄过他,转身便要往门里走去。赵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喝道:“大胆!”
立刻有手下拦住元禄。
元禄又摸出一颗糖丸,上下抛着,毫无惧意:“唷,想尝一发我当年轰掉半个器械堂的雷火弹?”
手下惊惧后退。赵季却阴冷地接了句,“你炸啊。我就不信你敢炸掉宁远舟的老宅。”
元禄脸色变了一变。
赵季一挥手,众人便向院门扑去。元禄左支右绌,渐渐着急起来,“不许进去!你们有没有点良心?今天是宁头儿的头七,你们也不怕扰了他的英灵!”
在场都是六道堂的人,听闻宁远舟的死讯都不由一惊,纷纷缓了攻势。
赵季见状,厉声喝道:“攻进去。”
众人不敢抗命,只能继续围攻,元禄抵挡不住,渐渐向院中败退。
一行人闯进院子里,只见院中处处素白,心中已对元禄的话信了八分。元禄却无意欺骗他们,身后正堂里摆的就是宁远舟的灵堂,他退无可退,只能从腰间摸出暗器开始攻击。他奇门遁甲之术却更胜剑术,一时间奇招百出,暗器乱飞。赵季一行虽人多势众,却也对他无可奈何。
赵季被暗器擦伤脸颊,不由大怒,亲自挥剑攻上去。元禄勉强抵挡几招之后,便被剑架住了脖子。
众人一拥而上,按住了元禄。
元禄挣扎不止,见赵季要推门进屋,急得破口大骂,“赵季,你不准进!”
赵季自然不做理会。推开门,只见屋里一灯如豆,昏暗寂冷。屋子似已许多年无人住过,并无多余的陈设。当中一张临时充作供台的几案,上陈着几样鲜果水酒,应是元禄新进供上。几案后是一张陈旧的高台,高台上依次摆放着几代先祖灵牌,最新的那块灵牌上写着“梧故府君宁远舟之灵”。
高台之后,则停放着几具棺材。
——分明是做供奉、停灵之用的祠堂。
六道堂众人都一凛,纷纷肃立。
赵季走进去,默立一刻后,目光扫过四处,突然飞脚踢向棺材,高台上的灵牌也倒落一地。
众人又惊又愧又怕:“——大人!”
元禄气急,破口大骂:“赵季,你还是不是人!害得宁头儿充军战死还不够,现在连他的遗骨都不放过,六道堂有你这样的主事,真是倒了十八辈子血霉!”
赵季冷笑:“你倒是一心想着宁远舟,可惜,你家宁头儿可没把你当心腹啊。”
他抬脚“腾”的一声,又踢翻了一具棺材。
元禄死命地挣扎起来,大喊着“住手”。
赵季夺过一只火把,提高了声音:“宁远舟,你再不出来,我就放火烧了你家!”
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地四处张望。
屋内却只有火把燃烧发出的轻微毕剥声。
赵季举起火把,提高声音:“一,二,三!”
他把火把扔到了蒲团上,蒲团迅速烧成了火球,又引燃了一旁几案。屋内霎时间浓烟滚滚,众人都被呛得咳嗽不止,纷纷往屋外退去。这屋里家具老旧蒙尘,干燥得很,再拖下去迟早引燃全屋。
然而灵堂之上依旧寂静无声。
赵季也还在等。
元禄终于挣开牵制,挥着衣服扑上去,试图扑灭火势,怒骂:“赵季你疯了吗?宁头儿的遗骨是萧将军亲自让人加紧护送回来的,怎么可能还活着?!”
赵季目光赤红,却已丧心病狂。一把揪住了元禄的衣领,前来擒拿元禄的道众也立刻押住元禄的双臂,将他按住。
赵季抽出腰间匕首,比在元禄锁骨上,狞笑着高喊:“宁远舟,你舍得你家百年老宅,那舍不舍得你这个小跟班?琵琶骨一断,他那双巧手可就从此废了!一!二!三——”
语音刚落,赵季便抬臂向元禄刺去,眼看那刀尖离元禄的肩膀只有一毫,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个鬼魅也似的影子闪过,被他们牢牢制住的元禄便已经被劫到了院外。
那道鬼魅似的身影救出元禄后迅速折回,赵季尚还不及反应,身上披风已被挑开,扑在了燃烧的几案上。火苗瞬间熄灭。
元禄和众人都不由惊喜出声:“宁头儿!”
院中站着的正是从天门关战场上假死归来离开的宁远舟,只见他仍是一副懒散的样子,微微眯起眼睛,看向赵季:“深更半夜来我坟头上折腾,赵季,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赵季又惊又喜:“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一听察子来报,说有个身高八尺半的男子一口气买了十三只张记的一口酥,我就知道一定是你!”
元禄愕然,无语又气恼地看向宁远舟。
宁远舟干咳一声:“不好意思,就这毛病,下回一定改。”
赵季挥手,道:“拿下他!”
众人却迟疑不决——毕竟这可是宁远舟,他们的“宁头儿”。
赵季拔剑亲自冲上去,大声道:“抗命者死!”
众人只能随他一道杀上去。宁远舟却不慌不忙,诸人扑到近前,突然纷纷跌倒,原来一条透明细线早就如拦马索一般绊倒了他们。众人爬起来再冲,宁远舟穿枝拂柳般几步横穿,一干人等已被卸了关节,击倒在地。
转眼之间就只剩赵季在同宁远舟交手。对赵季,宁远舟却不曾手下留情,招招快且硬,不过片刻赵季就已招架不住,眼看自己手臂被擒,疼痛已顺着经脉传来,赵季忙喝道:“天道自柴明以下十六人的下落,你还想不想知道?”
虽然自己在战时不过只是一个后营的伙头军,与天道众护卫相距甚远不通消息,但宁远舟身形一滞,手上动作便停了——逃亡回京的路上,他也曾多次打听柴明的消息,但溃军败如潮退,竟毫无头绪,想着柴明他们毕竟武功高强,自能与自己一般护得性命,是以宁远舟才微微放心,不意今日赵季的一句话,竟然他心弦骤紧——难道柴明他们竟出事了?
赵季自觉拿捏住了宁远舟的软肋,冷笑道:“他们可个个都是你过命交情的好兄弟,想知道的话,就跟我进去!”
宁远舟,竟当真放开赵季,跟着他进屋了。
进屋后他拾起地上的灵牌,重新摆好,淡声道:“说吧,柴明在哪里?”
赵季却自顾自拿起案上之酒,自己喝了一杯后,又倒了一杯推给宁远舟:“先喝口酒,慢慢说。”
宁远舟接过酒。赵季举杯示意,宁远舟只好跟他碰杯。
杯口还没碰上,赵季又道:“现在我执掌六道堂,你只是个伙头军。”
宁远舟手就一顿,立刻会意。他也懒得去争这口闲气,放低杯身,换做双手捧杯,杯口也比赵季矮了半寸,轻轻一碰。捧杯时见赵季还盯着他,便又扯了扯嘴角,低头示敬,务要一次就把这人敬舒坦了。
赵季这才满意,洋洋自得地喝了半口酒,却将余酒往宁远舟脸上一泼。
门口的元禄大怒,跳起来就要进屋。宁远舟抬手阻止。
他缓了口气,平静地擦拭脸上酒渍。
赵季猖狂地看着他:“我这是让你醒醒神,认清自己的现在地位。别仗着自己武功好,就真拿自己当个人物。就算你刚能伤了我,可我姑父章相,转头也能下令撬了你宁家祖坟。”
宁远舟擦干了脸,点头认了句,“是。”他自觉赵季该满意了,便问道,“柴明他们是不是被你派去护卫圣上了?”
赵季道:“等你办到了章相吩咐的事,我自然会告诉你。”
宁远舟眼皮一抬,问:“章崧要我做什么事?”
“圣上北狩蒙尘,章相想找人把圣上救回来。你在安都潜伏了半年,对安国最熟。”
宁远舟默然不答。
赵季便又道:“章相金口玉言,只要你能成功,不光所有的罪责全免,还许你官复原职。你意下如何?”
宁远舟一笑:“你先告诉我柴明他们的下落,我再告诉你我愿不愿意。”
赵季狠声道:“少给我来这套。”
宁远舟提醒:“能把你大半夜逼到这儿来,章崧多半下了严令吧?”
赵季无奈,只得说道:“柴明他们随圣上出征,有些人当场战死,其他的跟着圣上被安国人抓走了。你要是去了安国,顺手就能救了他们。”
宁远舟却笑了笑:“没兴趣。”
赵季一愕。
宁远舟搁下酒杯,回身整理高台上的供物,“我早就不是他们的上司了,问一声生死,无非念着当日的交情。安国,我是不会去的。”
赵季大怒,一脚踢翻高台,灵牌掉落一地,“宁远舟,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宁远舟手里还捏着一副没摆好的筷子,低头看了眼地上灵牌,“赵大人生气了?何必呢。”他转身走向赵季,“我问你,可还曾记得六道堂堂规第九条、第三十一条,和第七十八条?”
赵季被他问得有些懵,只见他面色平静,眼睛里却是半分笑意也无,执掌六道堂多年的威势仿佛重新回到他的身上。赵季同他对视,莫名竟有些被摄住了。
“记不得了?那我来告诉你。第九条,勾结外人,有害道众性命者——”
赵季还在听着,眼前突然就一花。喉间一热,他惊恐地抬手摸去——那双筷子竟已穿过了他的喉咙。
赵季瞪圆了眼睛,捂着喉咙,热血顺着指缝流出。
宁远舟平静地背诵着:“有害道众性命者,死。”
赵季挣扎着走向堂外,元禄连忙让开。原本散坐各处忙着疗伤的道众们听到动静,纷纷聚集过来。赵季伸出手去,哑声求援,“救我……”道众们见他濒死挣扎的模样,无不骇然。
宁远舟却头都不回,只将倒在地上的灵台上捡起来,轻轻擦拭着,平静地继续背诵:“第三十一条,栽赃陷害道众者,死;第七十八条,大不敬上官者,死。”
他将擦好的灵牌重新摆正,恭敬三礼:“这里供奉的,除了我宁氏先祖之灵,还有我义父宋老堂主之灵。刚才,赵季踢翻的棺材,是他老人家的。只因他遗命要我扶棺入土,我又一直身处牢中,才拖延至今。”
众人这才看清,灵牌上写着的是“梧故辅国大将军六堂道主宋一帆之灵”,忙齐齐跪倒磕头,“老堂主英灵永照!”
宁远舟背向他们,朗声道:“见灵如人,赵季大不敬老堂主,是否有违堂规第七十八条,按律当死?”
众人相视,不敢答话。
宁远舟又道:“我为六道堂抛却生死,奔走十五年,却因赵季上媚奸相,被两次陷害,险些死在天门关。他是否有违堂规第三十一条,按律当死?”
众人大震,看着在地上抽搐的赵季,终于有人大声回道:“当死。”
宁远舟转过身来,道:“赵季上任不过一年,便将老堂主与我费尽心血建立的制度一一破坏殆尽,闲置信鸽司,废除森罗殿,罗织罪名,将不服者一一投狱;拖累远征大军无可用之密报,白白战死沙场;天道柴明等十六位兄弟,半数血战而死,半数忍辱被囚……他是否有违堂规第九条,按律当死?”
这一回,六道堂众人无不听得虎目含泪,悲愤难抑,齐声吼道:“当死!”
宁远舟这才走出正堂:“既如此,我按六道堂堂规处置这三罪齐发之人,各位可有异议?”
道众齐声:“堂主英明!”
宁远舟却摇头,道:“我早就不是你们的堂主了,以后也只想当个寻常百姓,各位如果还念着往日的香火情,最好只当今晚没见过我。过两天我为义父迁灵后,自会离开京城。”
地上赵季终于吐出最后一口气,僵硬不动了,却早已无人在意。
众人只听宁远舟要走,纷纷上前挽留,“宁头儿你别走,我们舍不得你!自从你走了之后,六道堂就不像个样子了,您回来吧。”
宁远舟看向众人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意已决。何况我现在一身是伤,也无力再奔走下去了。只想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劈劈柴、种种花,过几年安稳日子。还请各位行个方便吧。”
道众们难过至极,却也知“宁头儿”的决定无人能动摇。
终于有人一抹眼泪,回身说道,“朱衣卫梧都分堂全数被捣毁,赵都尉出城追击余孽,不知几时才能回来!”
众人会过意来,连忙找麻袋将赵季的尸体一套,高声答道:“起码得三四天吧!”
“那——天色不早了,朱衣卫奸细也没抓着,兄弟们,撤!”
他们最后向宁远舟抱拳致意,道一声:“您保重。”便扛上麻袋,迅速离开了。
目送众人离去之后,元禄回身就打了宁远舟一拳,“你玩假死,干嘛不告诉我?害得我还以为你真没了,哭了好多回!”
他年纪小,性情率直单纯,藏不住心事。此刻又是欢喜又是气恼。
宁远舟最放心不下的,其实也正是这个孩子。他叹了口气,拍着他的背,示意他先平复心情。仔细解释着:“对不起,我也是没法子。你知道,自打章崧开始扶植赵季,我就不想玩了。只是这个身份实在太打眼,不这么假死一回,把你也骗倒了,那些盯着我的眼睛,怎么可能放我走?”
“我不管,我打小就是你的跟屁虫,你活着,去哪都得带着我;你死了,我也得给你看坟!”
宁远舟的耳朵却突然微微一动,已凝起心神。
“好。我答应你就是。快去把门关好吧。”
元禄兴冲冲地跑去关门,嘴巴犹然不停,“说好了啊!那明早我先去化人场瞧瞧。对了,你回京的事,要不要告诉盈公主?上回我进宫,她还拦着我,直问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宁远舟却闪身奔向屋内,一掌击向棺材。那棺材瞬间四分五裂。
如意从中飞弹而出,狠狠摔在地上。虽用十八跌卸去了些力道,却也跌得不轻。她在棺中听到了外面发生的所有事,已经知晓面前的人便是六道堂堂主宁远舟,心如电转,已在思索对策。
她身形一动,宁远舟立刻飞身而出,一面防备她用毒,一面阻住她的出路,“刚才他们追的就是你?朱衣卫的奸细?”
如意抬起头时,已调整好表情。只见她衣衫发髻凌乱,强撑起的身体微微颤抖,越显得弱不胜衣。黑眼睛里映着破碎的光,惊恐地看着宁远舟,“不,奴不是!公子饶命!”
宁远舟声冷如冰,丝毫不为所动:“不是朱衣卫?那刚才摔倒的时候为什么用了朱衣卫的十八跌?”
“奴,奴真的不知道什么朱衣卫蓝衣卫,奴只是个教坊的舞姬!”如意抬手攥住胸口,声音颤抖,“那天姐姐们去侍郎府献艺,结果一个都没能回来,六道堂的官爷硬说姐姐们唱的曲子是诅咒圣上,把她们都杀了!昨晚上他们又上教坊来抓人,说奴也有嫌疑!”她捂住脸,“奴不想死,拼着清白不要,差点被看牢的给祸害了,……这才冒死死逃了出来……”她说着,便放声抽泣起来。
宁远舟却依旧不为所动。
如意却也知道他没这么容易受骗,这番话原也不是为了骗过他。
元禄锁好门,早听到动静跑回来,听到这番哭诉,心肠已软下来:“我知道这事,赵季就是为了问人要钱,硬污她们是奸细!还好这混账东西已经死了……”他转向如意,“你别哭,现在已经没事了。”
宁远舟面色不变:“你扶她起来。”
如意摇摇晃晃地起身。还未站稳,宁远舟已持剑直刺她的面门!如意料知他还会再试,只做未察觉,丝毫不做闪避。直到剑尖刺至眼前,才如刚刚反应过来一般,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元禄忙来搀她:“别怕别怕,宁头儿只是想试你,不是要杀你。”又看向宁远舟,“她见了剑都不会躲,怎么会是朱衣卫?”见宁远舟还是不置可否,便抓起如意的手腕运功一试,随即啧了一声,直接把她的手腕递给宁远舟,“喏,一点内力也没有。”
宁远舟一把抓住如意的手腕,运功试探。月光之下,那手腕皓白如玉,因害怕而微微颤抖着,宁远舟却是毫不怜香惜玉。片刻方道:“丹田里倒真是空的。”
如意原本就在勉力支持,此时见情势稍缓,精神一松,意识便模糊起来。她身子一软,顺势倒在了宁远舟怀中。隐约中,她只听到元禄担心的声音,“哎呀,她晕过去了!”
宁远舟本能要避,却到底还是扶住了她。
月光如水,怀中女子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夜色深沉,月过中天。
丹阳王的府邸却依旧灯火未熄,丹阳王杨行健正焦急地等在书房中。
自昨日与皇位擦肩而过,他便立刻差人四处搜集前线消息。虽有皇后兄长萧明的亲笔书信,但焉知萧明所说属实?焉知一切就不是皇后为保住权位而设下的权宜之计?若无确切信源,丹阳王不信天子尚存。他必须得尽快了解当日情形,才能重新夺回主动。
引路的侍从自门外小跑进来时,还未望见今日来客的身形,丹阳王已迫不及待地起身迎上前。
便见月光之下,一位重伤未愈的缇骑被人用担架抬了进来。
侍从们小心的将担架放稳,担架上的军官勉力起身,向丹阳王行礼:“六道堂天道校尉蒋穹参见殿下。谢殿下派亲信接末将回京。”
丹阳王忙按下他:“不用多礼,孤是你的旧主,救你乃是应有之义。我只想知道,圣上如今究竟如何?”
蒋穹艰难地拱手向北遥敬,“末将亲眼所见,圣上平安尚在。”
丹阳王一震,失落地坐下,喃喃道:“你亲眼所见?”
蒋穹面带愧色:“是。末将无能,与圣上一起,被安国的长庆侯所俘。”
丹阳王微惊,忙道:“快同孤说说,当日究竟是何情形。”
数十日前。
梧帝下令冲锋之后,两军短兵相接,梧军渐渐不敌。鏖战中,忽有一支安军杀入,将梧帝重重围困。梧军和天道众人奋力拼杀,奈何寡不敌众,一个接一个地到底。天子战前英武,陷阵后眼见面前血肉横飞,早已吓破了胆,混乱中头盔滚落在地,惊慌地呼救:“柴明、蒋穹,快召集你们天道护驾!带朕逃出去!”
天道残部都忙于护着他拼杀,还来不及回答,便有个白袍小将如风一般杀来。
他在奔马之上弯弓搭箭,箭箭例无虚发。
眼见他一箭射向梧帝面门,柴明奋不顾身地扑上去,挡在了梧帝面前,胸中一箭倒地。蒋穹也随即被安军击倒,终于梧帝身边再无护卫之人。
白袍小将驱马来到梧帝面前,翻身下马。
重伤难起的蒋穹倒在地上,入目只见天地昏黄、伏尸填谷。到处都是血染黄沙,昏暗荒凉。那一袭白袍落地,他双眼都被耀得生疼。
而那白袍的主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全不似寻常北地骑士那般粗粝伟壮,生得一副风流蕴藉的俊美模样。面见梧帝的仪态亦是儒雅有节。
他不失恭敬地向梧帝行礼:“安国长庆侯李同光,参见梧帝陛下。”
惶惶不安的梧帝下意识地道:“平身。”
而李同光在他虚扶之前便直起身来,微微一笑:“陛下万岁万万岁。”
便在说话同时,他挥出一剑。一道银光之后,血箭喷出,梧帝不可置信地颓然倒下。
李同光抖落剑上血珠,桃花眼中笑意未熄,依旧是儒雅风流的俊美少年。这般平静淡然,仿佛前一刻砍的不是万乘之尊,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
因奋起要和李同光拼命而受伤不轻的蒋穹被押入帐篷时,只见帐中梧帝被束着手铐脚链,身上多处包扎着绷带,神色委顿。
蒋穹几乎落泪:“圣上!”
梧帝闻声蓦然站起:“蒋穹!”
李同光走进帐中,一笑,“如何,我说你们皇帝平安无事吧?”他自去案上取水,背对着蒋穹边斟饮,边道,“既然见到了,就替我带个话给贵国章相——皇后也行。就说我国并无久留贵国圣上之意,只要十万两黄金,便立刻放人。”
蒋穹、梧帝均是一惊。
梧帝欢喜询问:“当真?”
李同光瞥他一眼:“我既然能捉了你,自然也能放了你。”
他随手一指蒋穹,吩咐手下:“给他马、干粮和腰牌,确保他能一路无阻通过各道关卡。”
蒋穹一咬牙,跪倒在地:“唯愿侯爷一言九鼎,并善待圣上!圣上乃一国之君,若有人刻意辱之,我梧国上下勇士数万,当不惜性命讨之!”
李同光浑不在意,一笑:“既然你如此豪言壮语,那我就再加一个条件。你们派来的迎帝使,必需得是皇子之尊,否则,也配不上你们那尊贵的圣上不是?”
蒋穹愕然,李同光却已经施然走远了。
丹阳王听得双眉紧皱。
“孤记得这个执掌虎翼军的长庆侯李同光,是安帝唯一的外甥?”
蒋穹点头:“是,末将听说他的生母是与安帝一母同胞的清宁长公主,当年曾远嫁宿国为太子妃,后来两国交战,公主拼死逃回国内,受不了少苦,后来又病重便早亡。是以安帝对他多有歉疚,年纪轻轻就许李同光以高位。”
丹阳王摇头:“单凭歉疚和恩宠,他绝对坐不稳虎翼军的帅帐;生擒圣上之功,凭的也绝不止是运气。”他闭目思索着,疑虑重重,“十万两黄金,这是想掏干我大梧国库啊。外加一位皇子,这分明是冲着孤来的。他们收了钱,多半还会扣住孤和圣上不放,如此一来,朝中就只能拥立皇后之子继位。到时候君幼国贫,败亡之日,必不远矣。”
蒋穹道:“不如让英王殿下做迎帝使?”
丹阳王苦笑:“三弟他自幼残疾,打六岁起就没离过药碗。让他去安国,那便是送他去死。”
蒋穹默然无语。
丹阳王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呵,长庆侯这一招,是想离间我们的兄弟情份啊。还真是一石三鸟,难怪安帝如此看重这个外甥。”他头痛扶额,感叹,“难啊,难。算了,明日朝会之上,你如实向各大臣讲述此事即可。眼下,也只能因势而就了。”
侍从正要将蒋穹抬下,蒋穹忙道:“等等!殿下,末将还有一事相求!”
丹阳王道:“说。”
“末将一路进京,听到不少流言。许多人都说,圣上蒙难,乃是因为我们天道护卫叛国所致。可末将敢以性命担保,我天道诸人,无论是死是活,都是英勇之辈,绝无叛国宵小!我们可以为国战死,但不能背着莫须有的罪名!”蒋穹仰望着丹阳王,眼含热泪,目光切切,“求殿下日后在朝堂之上,为我天道兄弟正名。”
丹阳王长叹:“不是孤不想帮你,只是天门关战事远在千里之外,活着的除你之外,又尽数被俘往安都。若无实证,单凭孤一言半语,如何能还你们清白?”
蒋穹抓紧了担架,悲愤道:“难道,柴大哥他们就白死了吗?!”
丹阳王不能作答。揉着额头叹了口气——今夜需要他烦心的事,实在过于多了。无奈的也并不只有这一件。
他挥了挥手,示意侍从们将蒋穹抬下。
不多时,书房里便安静下来,只香炉中雾气缭绕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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