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龙江军区家属院，夜色深深。
‘砰！’的一声闷响，纪筱初重重从床上摔落，猛然睁开眼，窗外骤闪的雷电照亮她煞白的脸。
两辈子的记忆涌入脑海，让她冷汗如雨。
一场车祸，竟然让她重生到了五年前！
这时，房门被推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紧接着，低沉的嗓音刺破满室死寂。
“躺地上干什么？”
纪筱初抬头望去，心跳停滞了瞬。
刚洗完澡的男人只穿了条短裤，古铜色皮肤上的水珠顺着腹肌划入人鱼线，刀刻般的下颚微扬着，睨来的深邃目光含着疏离。
凝着那张脸，纪筱初失神低唤：“是你？”
陆邵宸，她的团长丈夫！
愕然的语气让陆邵宸蹙起眉，他迈着长腿上前：“连哥哥都不认识了？”
男人居高临下，淡漠斥责，却没有拉她的意思。
纪筱初咽了咽喉中苦涩，撇开眼缓缓站起身：“我现在真希望，你只是我的哥哥……”
他是她的邻家哥哥，两人青梅竹马，哪怕结了婚，他依旧不让她该称呼，她原以为这是夫妻情趣，可——
“你在闹什么？”
男人蹙眉俯身，撑着桌子，一字字揭露在他看来的违心回答：“我向你提结婚时，你说你从小就喜欢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嫁给我……”
纪筱初怔了怔，垂眸低语：“是啊，因为喜欢你，所以你随口一句，我就嫁了你，跟你随军到这里……”
五年后她才知道，他娶自己只是跟别的女人怄气，而她为了他，连阿妈临终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陆邵宸终于察觉到纪筱初的异样：“你后悔了？”
话是这样问，可他的手和往常一样，暗示着摩挲着纪筱初的腰，滚烫的呼吸洒在她的耳后。
显然，他没把她的反常当回事。
纪筱初心口刺痛一瞬，红着眼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对……
她后悔了。
上辈子，她深爱着他，却落了一无所有的下场。
但没想到可以重来一世，这一定是上天给她回头的机会。
这辈子，她只求回到阿妈身边，好好照顾阿妈，而陆邵宸，她不要了……
深吸口气，她转眸望向男人冷峻的侧脸：“我想抽个时间回桐州看看我妈。”
话落，陆邵宸干脆抽身，揉着眉心躺下，淡淡丢出句：“随便你。”
漠不关心的模样让纪筱初又一哽。
片刻后，她压下难过，整理好衣服躺床上，背对着陆邵宸躺下。
重生后的第一夜，她没有合眼。
起床号响起之前，陆邵宸就起身换好衣服出门。
看着男人消失的背影，纪筱初又红了眼眶，心头自嘲。
结婚两辈子，陆邵宸从来没陪她吃过一次早餐，从前她以为他忙，可如今看来，他不过是懒得应付她罢了。
有幸重来，她不要再重蹈覆辙。
深呼吸一口，起床换好衣服，纪筱初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证件和结婚证，去了政治机关处。
在值班人员的诧异下，纪筱初坚定将手里的证件和结婚证放在桌上，声音清晰——
“请帮我申请一份离婚报告。”


纪筱初拿到崭新的离婚报告后，去了通讯室，凭着记忆拨通家里的号码。
几声‘嘟’后，那头传来阿妈温柔却疲惫的声线：“哪位啊？”
泪水瞬间蓄满了她的双眼：“妈……”
对面一愣，随即慌了起来：“筱初，你怎么了？是不是在西北受委屈了，是缺钱还是缺票，妈给你寄——咳咳咳！”
听到阿妈剧烈的咳嗽声，纪筱初心狠狠一揪，忙说：“阿妈，我没事，我只是……想您了……”
上辈子，阿妈死后她才知道，阿妈怕她在西北受苦，日夜劳累，挣得血汗钱都给她寄了过来。
最后累出了胃癌，自己却没能见到阿妈最后一面……
想到这些，纪筱初恨不得立刻飞回桐州，回到阿妈身边！
还不等她说下一句，身后便响起道尖利的催促：“有什么话就快点说，别耽误大伙儿打电话的时间！”
她忙捂住听筒，转头看去，是隔壁吴连长的丈母娘王秀芳。
这老太太嘴碎蛮横，原本想把自己的侄女嫁给陆邵宸，后来陆邵宸娶了她，这老太太总时不时给她找麻烦。
纪筱初不想阿妈担心，关心了两句便挂了电话，也没理会王秀芳，转身往家属院走去。
王秀芳朝她背影啐了一口，拉着身边的人故意高喊——
“你们看她那矫情样儿！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整个家属院就她最金贵！听陆团长的老朋友说，他以前那个知青对象要回来了，我看陆团长迟早要和她离婚！”
刻薄的话让纪筱初心一紧，但她现在已经不会像上辈子那样，跟人闹了。
她只想陪着阿妈，陆邵宸和谁好，她不会再管。
想通之后，纪筱初一回到家就开始收拾东西，刚把皮箱从衣柜拿下来，身后便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她转身看去，是陆邵宸。
他穿着作训服，脸上还挂着汗珠，俨然是跑回来的。
男人扫过她手中的皮箱，脸色更沉，大步踏进来一把扯过皮箱：“你去政治机关处申请了离婚报告？”
对方锐利的凝视，莫名让纪筱初紧张到冒了汗。
但离婚这事，她知道瞒不住，也没打算瞒。
从口袋拿出折好离婚报告，她展开后递了过去：“我想我们还是做兄妹……更合适。”
刚说完，手腕就被狠狠攥住。
陆邵宸用力一扯，她直接撞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鼻子发酸。
“结婚四年，你现在来跟我说做兄妹最好，你不觉得荒唐吗？”
陆邵宸看都没看离婚报告，薄凉的目光像冰渣，尽数投在她脸上。
纪筱初只觉心头发涩。
是荒唐……
这天底下还有比他们这段婚姻更荒唐的事吗？
凝着陆邵宸浮起愠色的双眼，纪筱初问出了上辈子就想问他的话：“你真的有把我当成妻子吗？”
哪怕在缠绵时，她不可抑止叫出的‘邵宸’，都会被他冷硬纠正成‘哥哥’。
陆邵宸沉默，神色更没有丝毫波澜。
半晌，他放开手，紧抿的唇缓慢张合：“下个月晋衔大会上我准备升旅长，你别在这个节骨眼给我胡闹。”
短短一句，刺的纪筱初脸色发白。
原来他在乎的不是离婚，而是离婚会影响他的前途？
陆邵宸不再多说，转身离开，她下意识伸出手，却扑了个空。
纪筱初看着手里的离婚报告，想起刚刚电话里阿妈的咳嗽，还有上辈子听见阿妈孤独的死在医院里的消息，还是忍不住追了出去。
如果重来一次，还眼睁睁看着阿妈离世，那她还有什么脸活着？
无论如何，她都要回到阿妈身边！
没成想刚跑到楼梯口，就跟王秀芳撞一块了，她没在意，谁知对方一把薅住她，劈头盖脸叫嚷。
“纪筱初，我放在窗户上的黄金顶针是不是你偷去了，赶紧给我拿出来！”
纪筱初眼下正急，一把推开人。
可下一秒，王秀芳臃肿的身体往地台阶上一坐，哭天抢地起来——
“大家快来评评理啊！团长家媳妇偷了东西，还要杀人灭口啦！”


老太太这嗓子，直接把楼上楼下的军属们喊了出来。
听见动静的陆邵宸皱起眉，脚步停了瞬后还是折返回去。
见陆邵宸回来了，纪筱初下意识要解释，却被王秀芳哭喊着抢过话：“陆团长，你这媳妇心肠可真毒啊！偷东西赖账不算，还想把我推下楼呢！”
纪筱初忙看向陆邵宸：“她胡说！我没偷东西，是她非要胡搅蛮缠——”
话没说完，王秀芳就捂着胸口哎呦叫起来：“你还不承认……哎，我这个心都被气得疼啊……”
纪筱初被她的无赖气红了脸：“你……”
“好了！”
陆邵宸冷声打断，她一噎，焦灼望着他寒凛的眸子。
陆邵宸看向王秀芳，淡声问：“顶针值多少钱？”
王秀芳扫了一眼周围看热闹的军属们，眼中伤过贪婪：“可贵呢，至少五百块！”
得知这个数，有人倒吸了口凉气，又嘀咕起来：“纪筱初要真偷了东西连累陆团长，那陆团长的旅长位置就悬了……”
听到这话，纪筱初呼吸一凝，垂下的双手不觉握紧。
陆邵宸视线扫向她，眉目如冰：“如今正值升职考核期间，军属偷东西，军人罚以降级处理。”
“但污蔑他人的罪行更严重，老太太如果真觉得是纪筱初偷的，那就让公安过来调查。”
他眼中的冷酷刺的纪筱初心狠狠揪紧。
话里话外都是升职，他都没多看她一眼。
王秀芳目光闪烁，刚想说什么，她六岁的孙子挤了过来，举着被黄金顶针卡住的拇指，哭叫着：“奶奶，卡住了！”
王秀芳立马爬起身按下孙子的手，心虚地瞟了眼陆邵宸：“那什么，我也没想到孩子这么调皮……”
碍着陆邵宸冷冽的视线，她也不敢说下去，扯着孩子悻悻回了家。
众人面面相觑，也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散了。
一时间，楼道只剩下纪筱初和陆邵宸两人。
无辜被污蔑，可陆邵宸没有给纪筱初讨公道的意思，转身又要走。
纪筱初忍着心头委屈，又追上去拦住人：“陆邵宸！我们能再谈谈吗？我是真的有急事要回桐州。”
陆邵宸寒眸一扫：“不管什么理由，现在这节骨眼上，你别再给我惹麻烦。”
他是铁了心不准她走。
之后几天，陆邵宸一直都没回家属院，纪筱初试着去办公室找他，可每回都被警卫员以‘团长忙’挡在门外。
她心里清楚，陆邵宸不是忙，只是不想见她。
又是一个雨夜。
纪筱初昏昏沉沉躺在床上，坠入噩梦。
梦里，阿妈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朝她伸出枯瘦的手：“筱初……”
她还没来得及握住，那只手就重重垂下去。
阿妈没闭合的双眼看着她，仿佛在怪她，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不回去看她最后一面……
“阿妈——”
纪筱初惊坐而起，冷汗津津喘着气。
雨停了，天已经蒙蒙亮。
看着依旧空荡的另一侧床，想起梦里阿妈死不瞑目的模样，她捏着毯角的手慢慢收紧。
她不能继续等下去了，她要立刻回桐州找阿妈！
纪筱初迅速起身，将签好名的离婚报告放在桌上，拎起早就整理好的皮箱离开。
两个小时后，她赶到火车站外。
纪筱初提着皮箱往售票处奔去，满心都是回家。
谁知却跟一个娇小的身影撞在一起，她匆匆道歉：“对不起……”
“你是……纪筱初？”
纪筱初闻声抬头，瞳孔骤然紧缩。
何雪莹！？
陆邵宸真正喜欢的人！他那个知青前任！
当年他就是因为跟何雪莹赌气，才跟自己结了婚。
一股莫名不安骤然攀上纪筱初的心：“你怎么会在这儿？”
上辈子，她不是几年后才来西北吗？
何雪莹眼眸暗了瞬，露出个笑：“我今天调来西北工作，邵宸说会过来接我。”
纪筱初心一咯噔，没等她反应，手腕便被一股蛮力狠狠攒住。
她愕然回头，正好撞上陆邵宸深渊般的眼眸。
“纪筱初，你准备去哪儿？”


‘砰’的一声，纪筱初手中的皮箱掉落在地。
腕处加重的力道好像要碾碎骨头，疼的她脸色发白：“放开我……”
陆邵宸没有放手，绷着的脸透着冷意。
两人都没想到，会在火车站碰见对方。
何雪莹见自己被无视，眼底闪过抹不甘，而后换上温柔的笑贴到陆邵宸身边：“邵宸，好久不见，我们……”
“我让警卫员送你回去。”
陆邵宸扔下这句话，拽着纪筱初就往停在路边的军绿吉普走。
他步子大又急，纪筱初踉跄跟着，几次差点栽了跟头。
被塞进车时，她豁出去般抵住车门：“陆邵宸，我只是想回家！”
陆邵宸面色冷淡地撇开她的手，关上车门，飞快上车后一脚油门朝军区驶去。
整整半小时，他都没说过一句话。
看着陆邵宸冷硬的脸，纪筱初憋在胸口的倔强也随着时间开始削弱。
直到车停在家属院楼下，她又被半拖半拽地带上楼。
一进门，陆邵宸重重松开手：“你好样的，开始玩不辞而别的把戏了。”
纪筱初揉着被捏青的手腕，嗫嚅着苍白的唇：“……何雪莹回来了。”
她抬头看着陆邵宸冰冷的双眼，忍着眼眶的涩意：“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她，我成全你们。”
何雪莹来这边工作，眼里只有训练的他却分心亲自接人，可想而知他的用情至深。
她不禁嘲笑上辈子的自己，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陆邵宸逐渐平静的目光像是睥睨着场闹剧：“继续说。”
纪筱初心跳一顿，踌躇半晌后顶着他寒风般的凝视，生硬张口：“离婚报告我放在桌子上，你可以升衔后再签，对外你更可以说……我娘家有事，所以要回去。”
“安排的挺妥当。”
陆邵宸不冷不热的‘夸赞’，一步步上前：“你去政治机关处申请离婚报告，以为组织上不会提前找我谈话？”
她后退着，冷汗津津，：“我……”
“另外，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成全。”
陆邵宸漠然收回目光，转身出去，临走之前还撂下警告：“要是不想被锁起来，你就少闹腾。”
纪筱初看着他冷漠的背影，眼眶泛红。
在他眼里，她是有多不堪，所以他可以像对阿猫阿狗一样对她？
很久后，沉寂的屋子才被一道清脆的声音打破。
“和邵宸吵架了吗？”
纪筱初抬头望去，竟是何雪莹。
她来这里做什么？
像是知道纪筱初的疑惑，何雪莹端着笑，眼中是藏不住的得意：“招待所条件不好，邵宸特意申请了家属房让我暂时住着，就在楼上。”
说着，语气多了分挑衅：“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纪筱初的手慢慢收紧，看何雪莹的架势，倒像是准备常住。
也对，久别重逢，陆邵宸哪里舍得心上人再受苦。
纪筱初根本没想搭理，上前准备关上门，却被何雪莹抓住手。
何雪莹压低声音，目光阴冷：“我实话告诉你，当初邵宸因为我跟他分开才一气之下娶了你，如果你够聪明，就趁早离婚！”
纪筱初怔了怔，她前脚刚被陆邵宸警告，后脚就被这女人威胁。
泥人都被揉出了脾气，她冷下脸：“如果我不离，你难不成还能破坏军婚？”
何雪莹收了笑，眼中闪过嫉妒。
但下一秒，她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压低声音说：“那我们就赌一赌，看邵宸会选择谁……”
话落，何雪莹猛地后退一大步，冲着楼梯一倒，大喊：“纪筱初你别乱来，这么陡的台阶，摔下去是会出人命的！”
伴着凄厉的尖叫，她滚到了一楼。
纪筱初目瞪口呆，一抬头，直撞进陆邵宸冷凛的眸子！


纪筱初刚一下楼，陆邵宸已经疾步上前，将瘫软的何雪莹扶起。
楼里其他军属听见声响，纷纷探出身来看热闹。
何雪莹含泪抓着陆邵宸的手，却将惊惧的眼神投向纪筱初：“邵宸，筱初可能只是一时想不开才推我，你别怪她……”
陆邵宸骤冷的目光刺的纪筱初心一咯噔，手也不觉收紧：“我没推人！是她自己滚下去的！”
“够了！”
陆邵宸愠怒呵断，眼中流出的冷意让人如置寒冬。
纪筱初喉间发哽，一下说不出话。
眼看这架势，围观的军属们也议论起来。
“那女人是谁啊？陆团长怎么抱上了，还一脸着急。”
“这女人叫何雪莹，我侄子下乡跟何雪莹一个地方的，听他说这人和陆团长之前处过对象！”
“瞧这样子，陆团长明显对何雪莹余情未了，那他怎么娶了纪筱初？”
“纪筱初那妖娆的样看着就不是好的，谁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逼陆团长娶得她，我看她现在八成是嫉妒何雪莹，想下死手杀人！”
一字一句，漫天指责像千万根针扎着纪筱初的耳膜，和上辈子重叠。
比起前世，何雪莹早来了几年，可这女人给她带来的污蔑，很上辈子没差。
却见何雪莹果然趁势捂着伤口，装柔弱哭泣：“邵宸，我好疼……”
陆邵宸眉目紧拧，拦腰将她抱起：“我先送你去医院。”
纪筱初瞳孔一缩，慌乱追上抓住他的胳膊：“你这样抱着她去，就不担心被人说你乱搞男女关系，影响你升——”
“用不着你来教我做事！”
男人的话像寒刀，直直扎在纪筱初胸口，痛的她脸色乍白。
陆邵宸没有再给她开口的机会，直接吩咐警卫员：“把她看起来！”
说完，他抱着何雪莹，毫无顾忌冲了出去。
纪筱初垂下的手颤了颤，凝着男人紧张的背影，泪满盈眶。
见陆邵宸走了，王秀芳才敢高声奚落了句：“该啊！这回陆团长是要大义灭亲，非得把你这杀人犯抓去坐牢！”
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中，纪筱初被警卫员‘请’回了屋。
门被关上，她像是被抽掉了全身的力气，瘫坐在地上，泪水大颗大颗滴落。
这一晚，陆邵宸一直没回来。
纪筱初就这么在地上坐了整夜。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打破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