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玥身子抖了抖,茫然的看向沈太后。
沈太后转过头去,不再看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陛下,嫔妾,嫔妾真的不知道……嫔妾喝了药就上了床,醒来,醒来就发现……”沈玥猛地伸出手,指着那黑衣男子,厉声道:“一定是他,勾结了别人陷害嫔妾,想要毁掉嫔妾的清白,求陛下为嫔妾做主!”
她膝行而过,爬到赵祯脚边,死死的拽住他的衣摆哭道:“陛下,嫔妾对您的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呐!”
赵祯眉头紧锁,低头看了她一眼,随即看向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黑衣男人,沉声道:“来人,给朕把他的面纱扒下来。朕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敢在朕的后宫偷人,却遮遮掩掩见不得人!”
几名侍卫冲上前去,那黑衣人却自己抬起手,把面纱取了下来。
四周皆响起倒吸冷气的声音。
只有沈绵,眼中划过一丝悲悯和可惜,静静的看着他。
那是一张布满了刀疤的脸,从眼下到下巴处,皆是凹凸不平的伤痕,甚至有一些深可见骨。
赵祯微微一怔:“你……”
那人看着他,苍凉的笑了一声。
“草民,温汝林,拜见陛下。”
温汝林!
正拽着赵祯衣摆苦苦哀求的沈玥一下子喉咙里发不出声来,她惊愕的回过头去,看着那张不人不鬼的脸,尖叫一声,连滚带爬的躲到了赵祯身后。
“不可能!你是鬼,不可能!温汝林,温汝林他早就死了!”
就连一旁的沈太后,也是睁开了眼,看着他,眉头微皱。
沈相则是立在一边,目光看着那张脸,脸色变了又变:“你,你是府上的教书先生?”
他公务繁忙,自然没怎么见过温汝林,只是对那个温和儒雅,性情温润的青年有一些印象。
“你不是去岁冬,为了救落水的婉嫔娘娘,淹死在湖里了吗?”沈相思索着,道:“我还让人去你府上,为父母和妹妹送去了纹银五百两,以表感谢。”
温汝林笑了笑。
“是啊。可惜,家父家母在拿到那五百两银子的当晚,便被一把火烧死了,而草民的嗓子,”他咳嗽了两声,道:“也被浓烟熏成了这个样子。”
他的声音实在难听嘶哑。
沈相眉头紧拧,他回身看了看格外惊恐慌张的沈玥,心中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来,果断的将这事抛给了赵祯。
“陛下——”
赵祯摆了摆手。“爱卿放心,此事朕定会明察到底,绝对不会让别人栽赃陷害婉嫔,也不会允许有人草菅人命,在朕的国土上,为非作歹。”
说到最后一句话,他嗓音凉淡。
温汝林缓缓站了起来,他脊背挺得笔直,语气平静而徐然。
“这件事,要从两年前说起。”
“草民两年前参加科考,以一名之差名落孙山,便打算三年后重头再来。只是草民家中拮据,父母年迈,难以再供养草民,为此,草民便接受一同窗的帮助,前往相府,为府上的几位公子当启蒙先生。”
沈相点了点头:“是如此。臣当时还见过温公子,见他谈吐不凡,学富五车,觉得是个好苗子,有心栽培……”
温汝林抬手同他行了一礼:“草民感谢相爷大恩大德。”
“草民入了相府,住在前院,每日为府上两位小公子教书启蒙,也有缘,同怜昭仪见过几面。”
他看向沈绵,沈绵亦朝他行了一礼,温声道:“温先生才华出众,本宫亦是十分仰慕。”
温汝林笑了一笑。
他虽如今面目可憎,笑起来却仍有往日风华,温润如玉,如清风拂面。
“后来,草民偶尔见了婉嫔……”温汝林顿了顿,低下头沉默一瞬,再抬起头,声音里有一丝极淡的哽咽:“婉嫔娘娘正值二八,貌美如花,草民心悦于她,却也自知平民之身,不配娶她为妻,只敢默默喜欢。”
“然而,一日,彼时还是沈府大姑娘的婉嫔娘娘却将草民叫到了她的院子里,草民自知不妥,却难违小姐命令,况且,也有些许私心,便答应前往。那日,”
温汝林闭了闭眼,他仿佛看到了那日女子巧笑嫣然,叫他“温哥哥”的模样。
“草民与婉嫔娘娘,有了夫妻之实。”
“你说谎!我没有,你骗人!”
沈玥尖叫一声,拉着赵祯的手臂,厉声道:“他在骗你们!陛下,嫔妾没有,”她又可怜兮兮的看向赵祯,连忙道:“陛下,嫔妾入宫之时侍过寝的,嫔妾那时还是处子之身的呀,陛下……”
温汝林笑了一声,那些绮丽的幻境,在他面前破灭。
他看着那曾经在花间扑蝶嬉笑的女子,如今哭的涕泗横流,心底早已经痛到麻木。
他经历的痛苦太多了,早已经没有感觉了。
“四个月后,婉嫔娘娘怀孕了。”
沈玥的声音戛然而止。
沈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就连沈太后,眼底也多了一丝惊讶,同时又带着失望,看向沈玥,轻轻的摇了摇头。
“草民还记得,草民那时候有多开心。”温汝林仍然是带着笑的,语气平静:“草民想,哪怕是被相爷打死,也要把婉嫔娘娘娶回家,草民一定会考中状元,给她一个美好的未来。”
“可是她却说,草民不配。”
“沈夫人知道了这件事情,从外面买来药,又买通了府医,将那个孩子流了下来。”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瞬,终于再也笑不下去了。
泪痕蜿蜒的爬过他崎岖的面容。
“四个月大的孩子,已经隐隐能看出来形状了。陛下,您没当过父亲吧,”温汝林看向赵祯,很轻的道:“他小小的一团,就被装在盒子里,草民一见到他,就知道他是草民的孩子。”
沈绵心里一阵难受,忍不住眼眶红了起来。
前世她只是知道沈玥打掉了温汝林的孩子,却并不知道这些。
如今,或许也是因为她自己有了孩子,听着这些话,便格外的难受。
赵祯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温汝林看着沈玥,她已经僵住了,像个木头一样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他。
温汝林扯开嘴角,他品尝到了眼泪的咸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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