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不人鬼不鬼冬篇我注意他很久了。
或许也不算太久。
第一次见面就在两个多月前，他刚随着那个女人走进这个村子的时候。
女人走在前面，发黄的棉絮从发白的破了洞的袄子里掉出来，走一步，往外掉一点。
他跟在后面，走一步，捡一下掉出来的棉絮，握在手里，揣进兜里。
他们就那样安静地从我的眼前，从我家的院子前走过，往两边长满枯黄的路的尽头去了。
我看了看他们的背影，没做声，低下头继续腌着白萝卜。
过了很久，太阳不在了，他们又走了回来，从黑得看不见尽头的路的那边过来。
女人走在后面，棉絮不再往外掉了。
他走在前面，衣服的兜鼓鼓囊囊。
他们在我的面前站定，我抬起头望他。
他不在望我，手伸进兜里，抓一把棉絮，再一点一点塞回女人袄子的洞里。
女人凹陷的眼眶盯住我，问我，“你们家对面还有人住吗？”
很凉的声音。
和我的鼻尖耳垂一样凉。
“一家六口人，两年前一场火，全死了。”
我说。
女人用浑浊的眼睛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往对面走去，棉絮又开始落一地。
他不再捡，背影黑漆漆的。
仿佛飘渺，仿佛沉重。
像从春日起就游离土地外的野草籽。
不该在这里。
却又在这里。
这里早已深冬。
晚饭时，妈问我萝卜有没有全部腌好，我说都腌好了。
她嗯了一声，又似乎没有，伸筷子将碟子里最后一块咸肉夹给了哥。
我咬一口碗里的萝卜，听哥抱怨书念不明白。
妈听不懂，一边嚼咸菜一边说谁家傻儿子讨了个疯媳妇。
“对面的死人房子里来了人。”
妈说。
“一个女人，还带了个儿子。”
“不认识。”
妈摇摇头。
“不知道从哪来的。”
妈看了眼我。
我也摇摇头，低头说，“不知道从哪来的。”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他们来得突然，留下得也很突然。
没有人去问，他们也不和人说。
女人不出门，院子的门天天挂着一把锁。
他不上学，和我的爸，和这村子里的大多数男人一样，在村子外的一个矿场上工。
爸不怎么回来，村子里的男人都不怎么回来。
只有他天天回来。
冬天的夜黑得过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很喜欢在夜里搬一条板凳，坐在院门口发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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