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孟欣冉眼里闪过一丝悲哀，随即焦虑如同巨石压在她心上，沉到了极致。
她该怎么做，才能避免重蹈覆辙，保住自己和穆家？
此刻，偌大的凤鸾宫，像极了囚笼，她是笼中鸟，半步不能离。
孟欣冉等了又等，终于等到了天黑。
她进了小厨房，做了几道赵庭深爱吃的菜。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赵庭深打消立她为后的念头。
热腾腾的菜色香味俱全，可直到表层的油渍凝固，赵庭深依旧没来。
孟欣冉派去打听的小太监回来，跪在门外颤声道：“娘娘，陛下……今夜歇在了沈答应那。”
吟霜神色担忧，还是开口：“娘娘，您莫不是忘了，今日是初七。”
孟欣冉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心仿佛也空了。
她想起前世，每月的这一天，赵庭深都会去沈芯竹那里，从未间断。
当时她以为是赵庭深为了自己堵住悠悠众口。
但如今看来，大概这是沈芯竹与他之间有过什么约定。
孟欣冉瞧着满桌凉透的菜，心口仿佛被堵上了一团浸水的棉花，闷的发慌。
半晌，她才道：“把这些撤下去吧。”
第二天，孟欣冉早早带着吟霜等在沈芯竹的翠玉轩。
等了片刻，她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遥遥一望，她才惊觉这里虽然地处偏僻，但却和太极殿遥遥相对。
孟欣冉心里猛然一刺。
原是如此，凤鸾宫再华丽，也比不得这里，开门见太极，情人两相应。
这时，墙内传来脚步声，赵庭深从里走出来。
正正撞上孟欣冉情绪翻涌的眼。
孟欣冉看着赵庭深，他脸上神情，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愉悦满足。
她心尖如同被什么狠狠掐住，痛意瞬间蔓延。
在赵庭深骤沉的目光中，孟欣冉上前请安：“见过陛下。”
她字字坚定：“陛下，臣妾绝无染指后位之意，还望陛下莫将臣妾父亲的话放在心上。”
赵庭深瞬间收敛神色，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孟欣冉，冷眸微眯。
嘴上说着后宫不得干政，可他的后宫中，谁的消息有孟欣冉的快。
不过片刻，赵庭深便上前扶起孟欣冉：“初初，这点小事，也值得你这般作态？”
孟欣冉心里一颤，却听赵庭深声音淡淡，语气却不容抗拒。
“朕心意已决，这后位，非你莫属，今日之事朕就当没发生过。”
说罢，赵庭深不容置喙地道：“回凤鸾宫歇着，朕要去上朝了。”
孟欣冉看着他的背影，心脏重重往下一坠。
她回到凤鸾宫，让吟霜注意着宫外动向。
果不其然，不过短短两日，流言便漫天飞舞。
“穆家嫡女无才无德，怎配为后？”
“陛下就是对穆家太过宽厚，才放纵了他们的狼子野心！”
孟欣冉看着战战兢兢说着的吟霜，心瞬间跌入谷底。
这一刻，她总算懂得，何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她如蒲草，如何对抗天下之主的雷霆？
孟欣冉失魂落魄地回了凤鸾宫，只觉仿若由根无形的绳勒在她脖颈上，随时间一点点收紧。
孟欣冉冥思苦想，给穆父捎去信。
……
“爹爹见字如晤……如今多事之秋，望父亲劝诫族人谨言慎行，女儿在宫中一切安好，立后之事勿要再提。”
赵庭深念完，看向立于身侧的大太监余逢，如闲聊般问：“你说，她这封信有何深意？”
余逢低下头赔笑：“贵妃娘娘品性高洁，奴才庸碌，不敢妄加揣测。”
赵庭深唇角讥讽一勾：“品性高洁？她也配？”
殿内顿时死寂一片。
孟欣冉将那封信送出去之后，心里总算是安定了不少。
她爹爹见着信后，自会审时度势。
等到入夜，赵庭深便来了。
前世，赵庭深每回来凤鸾宫，脸上总是带着笑意的，他说，只有在她这，才能得片刻安宁。
孟欣冉因他这句话开心了很久。
可自从昨日见过赵庭深从沈芯竹那里出来的样子，孟欣冉如今，唯有心凉。
赵庭深没发现她的异常，自然的端起茶杯，说起了事。
“初初，秋猎之日，朕准备让后宫众人都出去散散心，此事，你安排好。”
孟欣冉手一顿，轻声道：“所有后宫嫔妃吗？”
“自然。”赵庭深笑看她，“你穆早是皇后，此次权当练手，莫要让朕失望。”
孟欣冉心一颤，刚要开口，目光落在赵庭深袖口上，突然愣住。
在他的常服上，一处不起眼的地方隐约绣着一株绿竹。
赵庭深注意到她的目光，自然挪动了一下手臂，那竹子便看不见了。
他岔去话题：“秋猎之后便快入冬，初初，朕今年想要一个绣着腊梅的香囊。”
孟欣冉回过神，望着赵庭深与以往一般无二的模样，也扬起一个如往常般娇媚笑容，甜甜应下。
次日。
孟欣冉用过早膳，吟霜拿来针线篮子，讨好道：“娘娘，奴婢去针线局找找腊梅花样，一定能让陛下对您刮目相看！”
孟欣冉一怔。
她最怕疼，学女红时自然不上心。
针尖扎进指尖，她眼睛都疼红了，但只要看见赵庭深露出的笑意，便觉得值得。
可如今回想，她做的东西赵庭深总是挂在最显眼的地方，但他的里衣却刺的是绿竹。
如今想来，原来这些她忽略的地方，处处藏着赵庭深对另一个女人的爱重。
孟欣冉只觉空气骤然稀薄，让她呼吸都困难起来！
她瞧着那针线篮，突然拿起剪子，一剪一剪，将里头的东西都剪碎开来！
“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可莫要伤着自己！”
吟霜被她的举动惊住，反应过来后赶紧冲上来从她手里拿过剪子。
孟欣冉喘着气，心里却觉得痛快，但痛快之下，却是更深重的痛苦。
香囊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东西，自己对赵庭深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
孟欣冉站起身来，重重吐出一口气：“这香囊本宫不绣，你随我出去走走。”
凤鸾宫外便是御花园。孟欣冉走了很久，心中的郁结也散了一点。
她拐了个角，却直直对上一张清秀干净的脸。
孟欣冉一怔。
沈芯竹赶紧行礼：“给娘娘请安。”
孟欣冉此刻心情很是复杂，但她还是开口：“起来吧。”
沈芯竹站起身来，一抹温润陡然晃在了孟欣冉眼中。
那玉佩，好生眼熟。
孟欣冉心中一窒。
她入宫的第一年，赵庭深将一枚玉佩拆二，龙凤各一，与她一人一块。
他说：“初初，此玉，便是朕与你的定情之物。”
孟欣冉下意识抚上胸口，她视若珍宝挂在颈间的温润玉佩，此刻却陡然浸满寒意。
凉透全身。
就算再不懂玉，她也看出来自己胸口这块，不过是沈芯竹身上那块玉的边角料。
许是孟欣冉沉默太久，沈芯竹有些站不住了。
她福了福身子，轻言细语的开口：“娘娘，妾身告退，免得扰了娘娘雅兴。”
孟欣冉回过神，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笑意：“沈答应，你这话似乎在说本宫霸道专横。”
“臣妾知错！”沈芯竹陡然变了脸色，连忙跪下。
孟欣冉静静看着她，半响，却深吸口气道：“退下吧。”
若是前世遇上这种事，孟欣冉绝不会姑息。
但如今的她，又如何敢对赵庭深的心上人动手？
孟欣冉心里发苦，瞬间没了赏花的心思。
“吟霜，回吧。”
孟欣冉并未将这个插曲放在心上。
可当天晚上，赵庭深便闯进了她的寝殿。
“嘭”的一声殿门大开！
孟欣冉浑身一颤，对上赵庭深冰冷无比的眼：“你竟然因为一件小事便让人跪到昏迷，谁教你如此跋扈的！”
赵庭深罕见的动怒，凤鸾宫的宫女顿时跪了一地。
孟欣冉这才知道，在她走后，沈芯竹竟在御花园跪了两个时辰。
她心尖一颤，抿唇道：“臣妾没有罚她下跪，陛下就只听那沈答应一面之词吗？”
赵庭深眼眸微眯，语气更冷：“无人说是你叫她下跪，沈答应是因为在御花园中与你起了些许争执，觉得得罪了你，怕的跪了两个时辰！”
“若不是她昏迷不醒，朕还不知，你在这宫中竟如恶鬼一般让人害怕！”
恶鬼二字，如同一柄重锤砸在孟欣冉心上，痛得她眼前一阵发黑。
她以往的确罚过宫妃，可那时赵庭深从不苛责，反而笑她罚的轻了震不住人。
而今日，‘受罚’的成了沈芯竹，她就成了十恶不赦的‘恶鬼’了！
心脏处涌起一股剧烈的疼痛，孟欣冉此刻竟一个字都说不出！
赵庭深眼神转冷。
“朕从前只以为你是任性，却不想你嚣张恶毒到了这种地步，如今更是连承认的勇气都无。”
“穆家就是如此教你女德女书的不成！”
‘穆家’二字如同一道闪电重重劈开了孟欣冉被疼痛填满的心脏。
心中的痛楚霎时转为寒意遍布全身。
孟欣冉立刻颤颤跪下：“臣妾知错！”
“朕看你根本不知错在何处，去太庙里跪两个时辰，好好思过！”
……
太庙透着阴冷。
孟欣冉直直跪在那里，寒意从蒲团下窜进膝盖，逐渐蔓延全身。
她看着堂上满满司家先祖牌位，满目荒凉。
她想她的确有错，错在不该对一个皇帝动了真心。
等孟欣冉从太庙出来，一双腿仿佛不是自己的，疼痛钻心。
等在门外的吟霜看着她苍白脸色，心疼无比，急忙在孟欣冉面前蹲下：“娘娘，步撵在外边等着，奴婢背您过去。”
孟欣冉心里一暖，也没逞强，趴在了吟霜背上。
吟霜带着担忧的声音响起：“娘娘，陛下虽然震怒，但只要您肯哄，一定不会有事的，陛下最爱的就是娘娘您了。”
孟欣冉心里一颤，望向漆黑的前方，轻声道：“吟霜，一个人心里可以爱很多人么？”
吟霜一愣。
孟欣冉自嘲一笑：“或许，陛下的心意从来不在我身上。”
她心里再明白不过。
赵庭深，就是要替他爱的女人出气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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