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子扶摇录第2章 一路向东在线免费阅读

自古以来官道便是来往客商的必选之路，尤其是几十年前被路政司以三层垩灰夹层铺道改良后，官道变得平整光滑，寸草不生。禹州城位于东部，以丘陵地貌为主，东城门官道直通中土东部群岛，大大小小足有千数之余，除去少数十座大型岛屿常年人口有人口流动，只有在寒冬来临之际，中土北部例如仓州，涿州，朔州会有部分商贾，官宦之家为了躲避西北严寒，举家迁往东部岛内避寒。

申时已过，黑夜的阴霾一点点蚕食着从无尽高空透射至大地生灵的漫天金光，偶尔一束未被遮住利剑般的阳光洒在少年背上，少年与马的影子被拉长，变形，又消失在黑暗中。少年骑马缓慢在路上，时不时前倾或后仰，二三十里路，初次骑马难免不适应。眼看天色已晚，姜肆翻身下马，一人一马不急不慢向着明天阳光再次出现的方向。至于今晚夜宿问题，姜肆仔细观察着四周，倘若有间破茅房，行亭那便再好不过了，但是往往人们都对某件事物寄予厚望之时，得到的大多都是不尽人意。

前方的道路，眺目的山峦已经完全被夜色包裹，路上已经稀无人烟，好在天色还未彻底消失在视野之前，姜肆已经找到一处双面背风处休整，栓好马匹，解下马料放在地上。初出茅庐总会经历一些幼稚的刁难，若是有出行经验必然不至于流落荒野。少年揉了揉酸胀疼痛的大腿，伸手拿出马背上的水壶，就着块面饼，依靠在树底下，回想着今日老者的言语，自家遭遇必然深有隐情，自己有太多疑惑，目前自己唯一能做的便是回岛向老师索取问题的答案。夜凉如水，想着想着便陷入半梦半醒间。

“啊！贱种！快来人，别让她跑了”男子痛呼一声，怒火冲天

姜肆瞬间双眼睁开，抬头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此地离官道大约两三百米，若是遇到歹人强盗，怕是小命难保，少年正欲偷偷猫过去看看情况，恍惚之间听见有急促的脚步声朝这边走来，顿时汗毛乍起。这深更半夜，手无寸铁若是遇到危险今晚就交待在这了，跟着老师八年期间加上幼时在禹州城几年，一般的生活常识基本无碍，但也仅限于生活常识。江湖经验可以说是一片空白，少年缓步往后退，借着微弱的月光寻找隐蔽之地。

少女名为薛嫦，十五年的人生里，她用七年在演绎苦难，而且不出意外，后半生大抵也是与苦难形影不离。七岁时，矿场劳作的父亲死于肺痨，少女越过同龄人开始承担家中部分家务，次年开春后，等年幼的孩子某天起床打水时发现原本就清贫的家就剩她和些许桌凳和锅碗瓢盆，米缸还剩着的米无法满足下月的饥饿。万幸的是，她还有一个在镇上大户人家做丫鬟的姐姐，于是，同年秋收时节，姐姐因为偷盗主家粮食后被活活打死。后来薛嫦因为房屋被占离开了家乡，挣扎在一个衣可蔽体，食可饱腹的遐想里。

薛嫦模样清洗打扮一下，长得算是清秀。三日前因为吃了别人施舍的两个馒头，第二天傍晚便被卖到了城东内牙行，今日被眼尖的富商以十两银子买走，肥猪模样的富商在出城之后就开始堆她动手动脚，少女始终一声不吭，终于熬到天色暗下来以后，富商迫不及待停车便把少女拉到附近草洼欲行不轨之事，离官道近，几乎没有什么野兽出没。但是少女的意志此刻战胜了洪水猛兽，在一根被削断的竹片被狠狠插进肥猪的大腿处时，少女捂着被绳索绞的双手，跌跌撞撞向一人一马方向跑去。

月暗星稀，饶是身体健硕的少年也被着突如其来的慌乱撞了个趔趄，少女直接倒地不起，来不及过多反应，不远处火光微动，隐隐约约有呼喊声传来。

姜肆低头思索之间，双手横抱，蹑手蹑脚向马匹另一侧跑去，跑了二十个呼吸之后察觉没有火光追过来，少年放慢了脚步，打量了怀中之人。待到点点星光洒在少女蜡黄的面颊上，少年觉得这缘分应是孽缘，下午刚才被她恶言相向，迎头痛击，这深更半夜却抱着她躲避追踪。

得益于老师多年的训练，否则绝不可能有力量和毅力把少女挽救于虎口，姜肆从腰中掏出小瓷瓶，倒出一颗黄色药丸塞入女孩口中，便静静蹲在一旁，时刻注意四周动静，约莫一刻钟之后，四周归于平静，想来来人已经放弃寻找。不知是寒冷或是疼痛，薛嫦在黑暗中悠悠醒来，夜色太暗，她也没认出是何人救她脱离虎口，不过事已至此，想太多也无济于事。

在饥饿，寒冷，疼痛中沉沉睡去，她这些日子必是遭遇莫大的痛楚，或是心存死志。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所处着片是阔叶林，正值秋季，姜肆起身收集了一大堆质地柔软干燥的枯叶把女孩全身都覆盖，再用少许树枝压住厚密的枯叶，像是一颗厚厚的茧。

至于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况，姜肆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有明日再做打算，他也不忍心把人就这样弃之不管，此时东部的秋天夜晚不算太冷，熬个一两晚不是什么问题。少年掖了下衣角，把脖子缩回衣领，挪身挨着少女躬身坐下。对每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来说，每个黑夜都是这世道无情的鞭笞。

当天蒙蒙亮时，万籁俱静，官道旁一辆马车中肥胖锦服男子掀开车帘，抬眼望了眼灰朦的天际，对着围着火堆的两名随从

“今日先返回城内医馆疗伤，再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出发，”

两名随从默默收拾好行李，熄灭火堆，调转马车朝禹州城方向驶去。

男子补了一句“别忘了把那匹马带上”

一名随从牵着姜肆昨日八两银子买来的枣红马跟着马车大摇大摆而去。

清晨的阳光透过丝丝缝隙斜照在密林中，气温也在露水的蒸腾中变得温热。

情人间的对视可谓是情深意浓，姜肆望着眼前的少女，薛嫦目光凛冽望着少年。

尴尬中透着尴尬

“我昨日只是去买马”

“我昨日并非故意”

少年声音洪亮些许，“昨夜他们为何追你”

少女眼眸微眯，姜肆顿时语塞。

或许双方都不善言辞，姜肆起身离开。薛嫦目光怔怔望着满地散落的枯叶，良久之后缓缓起身，满是伤痕不算什么，比起与野狗抢食，被鞭打，险些惨遭凌辱。她还是觉得自己有活下去的气力。但是突如其来的好意，却如坐针毡，她就这样呆愣站在原地，直到一块面饼递到少女面前。

“就剩这一块了”

少女没有伸手，不敢答话

姜肆强行把面饼塞到对方手中，并递过一只水壶。

又是一阵沉默，最终少女接过水壶咕咕灌了一大口之后又是怔怔望着少年

“接下来怎么打算？”

少女一脸茫然，不等她回话。姜肆从袋中掏出一颗丹药一点碎银子，放到女孩手中:

“这颗丹药疗伤效果奇佳，以后多多保重”说罢，转身往密林外走去。

少女呆呆愣在原地，望着慢慢消失的背影。

待到少年背影快要消失时，突然转身朝着少女咧嘴一笑

“好好活下去，因为你还欠我一匹马”

说完少年消失在视野中。

少女脚下，层层烂枝腐叶中，一颗深褐色的种子悄然生根发芽。

落马镇是东城外直达的第一个驿站落脚点，相距五十里，禹州城防司定期会有人巡查，镇上治安严明，严禁械斗，但是从无宵禁。州城内管制森严自然不必多说，连同着镇子，但凡有违反禁令做乱者，无需禀报，直接出兵。过了落马镇则不然，需要通过层层审批，最快也得三到五日城防司派兵。所以罗马镇内也被称为关内，镇外为关外。关外私斗屡见不鲜，少则数人，多则数十人，超过百人，州城便有百夫长率兵平叛。因此关外往来行人分外谨慎，财宝绝不可外露。

这城外和城内的差距，姜肆深有所感，一碗阳春面个中滋味就相差甚大。当初老师把他带到城门外就不知所踪，只是临走之前嘱咐他办完事情赶紧回去，沿着这条道一直往东，大概十五日脚程，到青牛渡找一个胡三的船夫，他会带你回去。

自古以来，江湖上讯息的传播基本都在客栈，酒楼，勾栏之间来回津津乐道。正午时分，茴香面馆座无虚席，各种交头接耳，低声笑骂，轶闻奇事层出不穷。

突然有位长袍男子向同伴发问：“诸位可曾听闻，昨日定州境内发生了一件大事‘’？

此话一出，不少宾客停止了交谈，吃面发出的声响也小了许多。

“大家可曾听说过六神峰？”

“可是定州境内那个六神峰”

“没错，定州境内几大顶尖势力之一的六神峰”

男子喝了口茶一字一句小声说“昨夜六神峰祖师爷惨死在道场中，疑似被人用一指穿胸，当场气绝身亡”

说罢，有人露出惊愕的目光，有人则一脸茫然。

长袍男子笑了笑：“大家可能对六神峰祖师爷不太了解，他如今已经活了六百多年，修为境界当世罕有敌手，几个呼吸便可让整个落马镇几千人口灰飞烟灭”

哐当！有茶杯掉落地上摔碎的声音。众人包括姜肆在内被惊的哑口无言。

一惊的是当世竟然还有这种绝世高手，再者惊的是这种绝顶高手竟然被人一根手指戳死在自己的地盘。

有人当即追问道:“那有没有查出究竟是何人所为？”

长袍男子摇了摇头“这就不太清楚了，不过你想，老祖都被人轻松灭杀，六神峰敢查吗？就算查到难道还敢动手？”

众人恍然大悟。

“不过这件事会怎么处理不知道，反正以六神峰往日的行事做派，定州境内怕是又要掀起一股腥风血雨，搞得不好其他州城都会受到影响。”

“所以大家伙近来出门在外多加小心，别触了霉头”

姜肆此时情绪久久无法平息，当日老者口中的飞蛾扑火说的莫非就是这等仇敌？

自己目前除了看过一些奇奇怪怪书籍，身体比普通人强壮一些，其实跟这落马镇大数人一样，也是别人抬手可灭的蝼蚁。拿什么找寻真相为父母报仇？

姜肆直到吃完面走在大街上还是处于懵懵懂懂的状态，刚刚从灰暗的阴霾中看到点希望，认清现实后才发现让自己更绝望！

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直到被人差点撞到才反应过来，姜肆望着眼前的长袍男子。

男子躬身行了一礼“抱歉啊，小兄弟，着急赶路。”

姜肆回了句“没事”

男子笑了笑：“那就好” 便径直离开了。

望着来往的商客，姜肆还是决定去购买一匹坐骑，可节省一半多的时日。早点回去有些事当面问问老师。

一盏茶后，从安全和花费上考虑，坐骑没有买成，姜肆花了二两银子搭上了一路东行的商队，商队常年从州城沿途至南沙镇，再从南沙镇到禹州城，两边进货沿途售卖，偶尔货物少路上带上几个散客。南沙镇便是到青牛渡的最后一个驿镇，再往前走便是入海的渡口。

车队整整十几辆马车，每架马车前都配备一至两名手是刀或剑的男子，车上一名马夫，几名负责售卖的管事。加上像姜肆这样搭便车之人，总共足有五六十人。这等阵仗，寻常拦路匪徒，山贼根本不惧。慢便慢些，安全回到总比遇到危险要好，姜肆忘不了那少女双脚脚腕处被勒到变形，双手满是血污，背上被鞭子抽的狰狞恐怖的模样。也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

巧的是，车队慢慢启动时，姜肆看到了那名长袍男子，男子似乎也注意到了少年，冲姜肆点头一笑，姜肆也点头示意，算是打过了招呼。

跟着商队和自己肚子赶路那定然是截然不同的感观，沿途如遇村庄，便会有乡民或手提货物，或以钱财和商队交易。途遇驿镇则会停下来休整，在当地集市进行交易。

一路上姜肆的见闻让他对整个当世布局，有了一个清晰轮廓。原来不止禹州，定州，西边还有仓州，涿州，朔州 南边有江州，青州 北边只有一个兖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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