膏粱子弟多纨绔,也少不了喜欢调戏女子的渣滓败类,特别是这种酒席上。作为宴请的主人,席间出了摩擦,步青衣理所当然要出面调节。
才走到席边,店家安排来抚琴的姑娘便红着眼睛躲到步青衣身后。
那姑娘名叫阿织,人长得漂亮,琴技也好,每逢贵客包席都会被派来抚琴伴奏,步青衣倒也算熟悉。见阿织紧捂着胸口,衣襟还有些凌乱,步青衣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转头向坐席上看去。
起争执的坐席客人,步青衣并不认识。
她入帝都时间毕竟不长,还有不少子弟千金没见过面,今天这宴席就是她重金摆下来扩大人脉范围的,许多陌生人经由已经结识的子弟介绍而来,自然不曾见过面。
“干什么?还想找人护着你不成?一个出来卖的,装什么矜持?”坐席上的男人骂骂咧咧站起,身旁小厮伸手就往阿织手臂上抓去。
步青衣眉头一皱,脚步微挪,横身挡道小厮面前。
男人见她举动,嗤地一声冷笑:“郡主妹妹怎么个意思?要替这贱人出头?”
“我请大家来凝香楼是为喝酒听曲儿,你这么闹,大家还怎么玩?”步青衣不怒反笑,神色如常。
男人咧嘴一笑,赖皮之色跃然脸上:“来时可没人告诉我这里只许喝酒听曲儿,要是说了我还不来呢!再说我这不就是在玩吗?你们愿意玩高雅的,哥哥我偏爱玩美人儿,而且我还就认准她了!”
话音甫落,男人跳过矮桌推开小厮,亲自伸手去抓阿织,吓得阿织一声尖叫连连后退。
步青衣笑容不减,看齐随意一伸手,死死攥住男人手腕。
男人嘶地倒吸口气,脸色沉下三分,怒气冲冲盯着步青衣:“你想干什么?我可是看广陵王面子才来的!麻雀飞上枝头,还真把自己当凤凰了?下贱东西,不知好歹!”
步青衣微微眯起眼眸:“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几次试图挣脱都未能成功,男人脸色涨得通红,面对她轻蔑态度更是狂躁:“贱人,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就连你那当缩头乌龟的主子都不敢开罪我们——”
一连数天吃喝玩乐,步青衣早就乏了,她没有耐心听幼稚的恐吓言辞。当着众人的面,她突然伸出脚踢向男人脚踝,男人站立不稳向前扑倒;趁此机会再抓紧男人手腕向上一甩,半截话被堵在口中的男人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越过她头顶划出优美弧度,而后轰地一声砸落在地面。
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事让在场所有人呆若木鸡,只有那小厮吓得脸色大变,赶忙跑过去将男人扶起。等到众人反应过来,皆是一副硬生生憋笑的古怪表情。
“步青衣!我看你是活腻了!”男人狼狈站起,看到众人神色羞愤交加,一声变得了调的怒喝后提步冲向步青衣。
步青衣看得清楚,他袖中一抹寒光雪亮。
权门子弟多劣性,但也不至于一言不合就动刀,这男人显然是纨绔中最狂妄的那种。步青衣显然没有退缩的打算,在她眼中,男人的动作说是缓慢毫不为过,连防御的必要都没有。
四指并拢成手刀,盯准男人破绽大开的颈部,步青衣在二人相距不到三步的瞬间,凌厉而又迅速地出手。
瞬息挥落的手刀眼看就要砍刀脖颈上,却在半空突然中止。
一只修长却有些苍白的手,轻轻抓住步青衣皓腕。
“收手吧。”依旧是那道介于熟悉与陌生之间的嗓音,依旧是那种淡淡的,波澜不惊的口吻。
步青衣微微仰头,静静看着数日不见的裴墨归。
自从那天随裴赞离开后,先前频繁骚扰的裴墨归一反常态没有再出现,她竟莫名地感觉少了几分趣味。她知道自己与裴赞的互相怀疑还没有结束,迟早有一天裴墨归还会现身,却怎么也没想到,再见面竟是这种情景。
短暂对视后,步青衣收回手,后退半步:“世子殿下颇有不要脸的风度,无论什么时候都能纠缠不休。”
“这滩浑水我可不想沾,但是没办法。”裴墨归苦笑一声,微微侧头看身后呆愣的男人,“这个头,我不得不出——谁让他是我弟弟呢?”
弟弟?换句话说,这个嚣张跋扈的男人,也是裴赞的儿子?
“你那是什么表情?这种事我有必要骗你么?”看她一脸不肯相信的神色,裴墨归轻轻叹息,“多有得罪,还请步姑娘见谅。今晚所有花销,都算我头上好了,就当我替远书向郡主和阿织姑娘赔罪。”
裴赞是否就是当年的叛徒尚未可知,步青衣不想在布局之时节外生枝,借着裴墨归的道歉息事宁人——还能省下今晚的花费,何乐不为?
然而,裴远书误把她的以退为进当成了软弱可欺。
眼见步青衣不打算追究,裴远书立刻掳起袖子,恶狠狠道:“裴墨归,有你什么事?滚开!敢跟老子动手,今天我非让这贱人明白明白,她究竟算个什么东西!”
蹦得欢快,却仅限于口舌只能,裴远书根本没有上前半步,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沦为众人窃窃私语的笑柄。
裴墨归揉了揉额角,语气带着几分萧索:“远书,别闹了。这位步姑娘,就连父王也要礼让三分的。”
裴远书愣了一下,而后不再吵嚷,仍不甘心地红着脸低声咒骂几句,带着小厮低头离开,显然对裴赞十分忌惮。争执既然消弭,旁人又三三两两回到席间,继续推杯换盏的酒肉交情,阿织也被老板安慰着带走。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刻意不去看角落里的二人。
“你们兄弟差别还真大。”步青衣靠在窗边,看楼下气冲冲走出大门的裴远书。
“父王平日里比较溺爱他,难免惯出些毛病。”裴墨归似是有些头痛,不停揉着额角。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步青衣瞥他一眼,“我是说,他比你更像纨绔子弟,而且并不把你这当兄长的放在眼里。”
西平王朝在辈分尊卑这件事上还是很重视的,像是裴远书这样对兄长直呼其名、厉声斥责,可以说是无礼至极了。不过让步青衣感到奇怪的是,按西平律例,世子并非嫡长子不可,倘若裴赞更喜欢小儿子裴远书,甚至到了能容忍他对兄长轻蔑无礼的地步,大可把最好的名利地位给予小儿子,又何必让裴墨归当这个世子呢?
看来,裴家还有很多内幕可挖。
“对了,你怎么会来这里?我可不记得有给你发过邀请。”
“就算你发了我也不会来。这种地方除了打探些八卦韵事,没有其他任何可用消息。”裴墨归一阵见血道破步青衣目的,叹口气又道,“我是听说远书来了,料到他肯定会惹麻烦,所以才赶过来阻拦。”
步青衣翻了个白眼,对他的解释嗤之以鼻:“我才不相信你来得那么巧。老实说,你偷看多久了?”
“我想想……也没多久,大概就是阿织姑娘开始抚琴的时候。”
所以,这位当兄长的眼睁睁看弟弟被甩飞出去都不吭声?直到情况要进一步发展,他才跳出来假模假样阻拦?
确定是亲哥?
腹诽归腹诽,面对裴墨归,步青衣没有太多话要说,两个人之间没了对话便显得有些尴尬。不断有偷窥目光频频望来时,裴墨归毅然终止独处,将一封火漆封印的信递给步青衣:“三日后,父王于府上设宴为远书庆生,步姑娘也在受邀之列。”
步青衣眉梢一动,不动声色接过请柬。
“东阳王的邀请,自然不能拒绝。”
“没什么不能拒绝的。”裴墨归微垂眉眼,“不过是世家往来的惯常礼数,想来不喜拘束的步姑娘不会喜欢。倒不如安安心心留在家里,或者再约些狐朋狗友吃喝玩乐,总比去应酬那些虚情假意自在。”
漫不经心将请柬放入袖中,步青衣淡道:“世子殿下试图阻拦我和东阳王接触,这是第二次了。”
当日在街上“偶遇”,他用拙劣谎言蒙骗裴赞。
三日后的宴请,他又找来可笑的借口,实则不愿让她赴宴。
“玩火自焚啊……”步青衣一声呢喃。
“什么?”裴墨归没听清楚,下意识问道。
“那天你对我说的,我在玩火自焚。”步青衣忽地露出笑容,黑白分明的眼眸直直盯着他,一字一顿道,“那不是威胁,而是提醒。对么?”
裴墨归不置可否,与她对视半晌,转身走开,留下步青衣站在原地定定看着他背影,若有所思。
他究竟是敌是友?作为裴赞的儿子,他又为什么不愿她与裴赞接触?
这个男人就像一团雾气,难以看清。
酒席上的热闹还在热烈延续,缺了主人可没有道理。步青衣无声叹口气,抬脚想要返回席间,却突然感到心口猛然袭来一阵炽烈剧痛,疼得她几乎不能呼吸。
她毅然转身走出门口,以最快速度往广陵王府赶,脚步隐隐有几分踉跄不稳。
十三年前险些要了她命的余毒啊,发作起来仍是这么厉害。偶尔一次剧烈爆发,若不能及时压制……
也许,会要了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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