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遮脚步匆匆,略显沉重的身子在侯府小巷内疾行。
精明一世,没想到让个小丫头给坑惨了。当年指腹为婚的白衣侯想要悔婚已经让他头痛不已,所以才屈尊带步青衣来侯府示好,没想到步青衣却玩了这么一手,相当于彻底得罪侯府,这关系还怎么修复?
怀着满肚子恼火,苏幕遮气冲冲想要追上步青衣理论。可是还未到巷口,眼前一幕让他陡然停步,呆若木鸡。
一片新雪之上站着一对儿璧人,两身同样洁白的狐裘披风与雪色融合,使得二人紧贴在一起的身影丝毫不显突兀。
不,等会儿,哪里不突兀了?
东阳王世子怎么会在这里?
光天化日他们一男一女挨这么近,几乎脸贴脸了,这是想干什么?!
“步……”下意识一声怒吼,苏幕遮险些脱口喊出步青衣的名字,所幸及时闭嘴挡住。不过裴墨归和步青衣已经听到他的声音,不约而同侧目看来。
“呀,被发现了。”步青衣故作惊讶,好像真的与裴墨归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
裴墨归看看步青衣,再看看脸色铁青大步走来的苏幕遮,忽然有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感觉。他苦笑一声,干脆不再理苏幕遮,转身回到马车上。
“你们刚才在干什么?你跟他究竟是什么关系?!”苏幕遮怒气冲冲质问步青衣。
幽幽目光追着驶离的马车,步青衣漫不经心道:“没什么关系。他就是过来威胁我一下,没干别的。”
“威胁?他威胁你做什么?”
苏幕遮摸不着头脑,步青衣也不是十分清楚。
引火烧身?
烧的是青玉郡主这个身份,还是步青衣这个身份?火,又是指哪把火呢?丢来一句不清不楚的威胁言语,是因为她的哪个举动威胁到了他?又或者说,威胁到了与他有关的人?
“我需要与东阳王有关的所有消息。”
步青衣一挥手打断苏幕遮的喋喋不休。苏幕遮本想就刚才的事好好发一顿脾气,不料看到她的面色后,立刻闭上嘴巴飞快点下头。
他不是什么江湖中人,但他长了一双精明的眼睛,看得出那张苍白面容上的凛冽杀意。
沉沉一声叹息后,苏幕遮认命地摆摆手:“今天的事我会想办法跟侯府那边解释。既然咱们有约在先,好歹你也考虑下我的立场,下次有什么打算或者认识了什么人,提前跟我商量一下……罢了罢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吧,你这脸色太吓人了。”
其实不用苏幕遮提醒,步青衣也猜到自己此时的脸色必定惨白得吓人——心口那种火烧火燎的剧痛,在裴墨归那句“威胁”之后就开始纠缠上她了。
有病,终归是要治的。
“拿钱。”步青衣毫不客气向苏幕遮伸手。
苏幕遮一连警惕:“买什么?之前不是给过你一贯钱吗?”
“一贯钱够干什么的?不知道买胭脂水粉很贵吗?小气。”见苏幕遮下意识按住衣袖,步青衣一不做二不休伸手进他袖中,一阵明抢后掏了两小块碎银出来,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换了家医馆诊脉后,大夫给了同样的方子,看来臭味之苦是无可避免。步青衣出了医馆正要回王府煎药,蓦地听到不远处一阵阵议论声传来。循声望去,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吸引了她的注意。
被人群围着的是一名年轻女子,尽管披麻戴孝昭示了家中不幸,她的脸上却没有悲伤之情,取而代之的一种混杂着愤怒与坚毅的奇妙神色。
那女子对围观的人群视而不见,双目直直望着地面,两只手扶着一块与双肩平齐的木板,木板上还写着一排娟秀字迹。
父遭奸人所害,若有高人能斩奸除恶为父报仇,愿分文不取终生为奴。
年月不好,常有卖身葬父的女子自卖于市,分文不收只求一口饭吃的也不少见。可卖身求人给父亲报仇的,步青衣还是头一遭遇到。
许是那女子眉眼之间的固执倔强打动了她,步青衣又把女子仔仔细细打量一番。
清瘦,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忽略含着泪泛红的眼圈,称赞一句美人绝不为过。如此有胆量和孝心的姑娘,真要为了报仇委身于人做个奴隶,委实可惜。
正思索时,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官兵来了”,原本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百姓顿时做鸟兽散,只剩下一身孝服的女子牙关轻咬,脸色更加苍白地站在原地,看着一队官兵气势汹汹走来。
西平王朝的律法并没有对奴隶买卖的限制,官府自然管不着卖身为奴的事情,冲着卖身的女子来就只有一个可能。
“跟我走。”
步青衣拍掉女子手中的木板,抓住纤细手腕,不由分说把她拉进熙熙攘攘的人群众。
临近正午,市集人正是最多的时候,步青衣仗着自己身形灵活左躲右闪,很快就带着那女子摆脱了官兵的追逐。听到身后开始传来粗重喘息,步青衣便选了一处无人的巷子停下。
才一松手,全程一声不吭的女子便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步青衣不急着催她说话,抱着肩靠在墙上,待她喘息渐稳才打着哈欠道:“你家开医馆的?得罪的是哪位大人物?”
女子肩头一震,抬起头满眼不可思议:“你怎么知道我家开医馆的?你……知道我爹的事?”
“不知道。我来帝都又没几天。”步青衣一耸肩,“你身上有很浓的药草味道,双手却很干净,不是药铺抓药的,那就是就经常在医馆里煎药。至于你的仇家……能调动官兵来抓你的,自然非富即贵。”
女子咬着嘴唇沉默半晌,突然站起,一双泪痕犹在的眼死死盯住步青衣:“你能帮我报仇吗?只要你杀了苏瑞那无恶不作的狗官,我这辈子为你做牛做马,就算你让我死我都不会有半句废话!”
“等等等等,你先别激动。”步青衣被女子吓了一跳,歪头想想,又道,“既然你家是开医馆的,那么你多少懂点医术吧?”
“我爹从小就教我看病。我九岁就能诊脉,十二岁可以独自开方子,不是什么疑难杂症的话,对我来说不成问题。”
女子的回答让步青衣十分满意,她点点头,唇角一勾:“很好,成交。”
“你……答应了?”这次轮到女子迟疑了。
“你说那人我不认识,但对我来说,杀一个人就跟打哈欠一样简单。”步青衣走到巷口探头观望,少顷,她回头示意女子跟上,“趁现在没人,走吧。”
步青衣所体现出来的自信,打消了女子心中大半疑虑——当然,也有可能是那身昂贵的狐裘披风的功劳。不过女子还是有些犹豫,颜色有些清淡的眉头微微皱起,目光看向步青衣:“能给我五贯钱吗?”
“你不是说不要钱吗?”步青衣连忙捂住披风里的小钱袋,一脸紧张。
“我不要钱,你帮我报仇就行。这钱,我另有用处。”
钱固然是好东西,但比起女子的医术,五贯钱就不那么重要了。见女子神色坚决,步青衣只得忍痛割肉掏出一小块碎银丢给女子,随口问了一句用处。
女子没有回答,只让她在此稍等片刻,转头跑出小巷。
以步青衣的轻功,自然不会让那女子跑掉,但她不认为女子是个骗子。因此她不紧不慢跟在后面,眼看女子跑到街尾一辆木推车前。
木推车破旧不堪,几块板子生满黑霉,一个老妇人病怏怏地躺在车上,身上盖着一床破到不能再破的棉被。木推车边还站着一个少年,面目清秀却骨瘦如柴,显然长期食不果腹,他正红着脸推回女子递去的碎银。
“林姐姐,我不能收您的钱,真不能……”
“废什么话?让你拿着就拿着。你挨冻受饿不要紧,总不能让大娘也跟你饿肚子吧?快拿着!”
“联儿,快把钱还回去……林姑娘,这钱我们母子不能收,大娘知道,你也不容易呀……”
一对儿贫苦的母子,加上一个卖身的姑娘,三个人就那一小块碎银推来推去,仿佛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在客气寒暄。步青衣看了半晌,最终无法忍受三个人没完没了的推让,一个箭步上前,劈手夺下那块碎银。
“都不要是吗?那我收回了。”心疼地把钱收回钱袋,步青衣瞥向女子,“你倒聪明,拿我的钱来送人情。”
老妇人和少年不明所以,茫然地看着女子;女子脸色微微一红,但并不肯认错,看向步青衣的目光反倒多了几分埋怨:“刘大娘他们母子俩相依为命,好不容易逃荒来到这里,无亲无故难以为生。那块碎银对你来说什么都不算,对他们来说却是能够救救命的啊!”
“什么叫对我来说什么都不算?你当我是开钱庄的么?这碎银够我喝半个月酒的了!”
步青衣的反驳让女子无言以对,只能把歉意目光投向那对儿母子。步青衣眼尾余光撇着她,末了长叹口气,一副认命的妥协态度。
她伸出手抓住那床破烂棉被,落下时,轻轻为老妇人盖好。在三人惊讶目光中,她又抬起头看向那少年。
“要跟我走吗?我院儿里还缺个听话的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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