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虎千代被深渊染黑,咬碎了将军的薙刀,被斩下双角与持刀的一臂,逃进了山野,”御舆长正嗓音微哑,“道启难以接受,我没能劝阻他,眼看着他离开了御舆家,销声匿迹。”
“然后御舆大人就到了这里?”南柯问。
“一开始是在更偏远的流放之地,”他盯着国崩手中刀舞的流光,神色微微敛起,“是怎样一步步爬到如今的职位,我已经不太记得了,总之,我定要洗刷家族的污名。”
他的表情隐忍,掩藏着深切的不甘与悲切。
就像幼年时无言面对漆黑之兽一般。
南柯看着御舆长正执着的眼睛,想说什么安慰安慰,组织了一会儿语言,又放弃了,举起手臂,摸他的脑袋。
“喂,南柯!”后面的桂木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没关系。”御舆长正怔一下,失笑拨开她的手臂,“南柯,我早已不是孩子,请别做这样的举动了。否则传出去,我辛苦建立起来的威严就要白费了。”
“又没有外人。”南柯俏皮收手。
御舆长正无奈摇头。
兼雄和阿望抬头,一脸莫名:“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御舆长正朝桂木递去一个眼神,举杯,“夜凉,喝了这杯就各自回去吧。”
“哦哦!好!”桂木也举起杯子。
南柯和他们虚虚碰了一下,正要喝,另一个杯子从后方伸过来,小半杯酒极其顺溜地倒进了她的酒杯。
南柯回头,看见一手提刀,一手拿酒杯的国崩。
国崩一脸理直气壮。
好吧,让机器人喝酒好像是不大人道。
南柯认命地两大口干掉。
御舆长正送丹羽回去,桂木背起兼雄,撺掇着和阿望赛跑,南柯看着他们跑远,才问身边的国崩:“你是不会喝还是不能喝啊?”
“我凭什么告诉你?”
“咦——”南柯拖长声音,“你这反应,该不会是看到我摸御舆大人的头,吃醋了吧?”
“哈?”他侧目,眉头拧成麻花,“你在说什么鬼话?”
“没什么,平平无奇磕学家罢了。”南柯双手背在背后,轻快地小步跳开。
头发冷不防从后面被一把逮住:“站住。”
“疼疼疼!”南柯捂住头皮,眼泪都要出来了,“国崩,你能不能不这么暴力啊?”
国崩又扯了一下,南柯半弓着腰回头,看见他指间闪现细碎电光。
“等等等等!不至于吧!”
“别动,笨堇瓜。”
他的视线落在她头发上,眼底情绪锐冷。
紫色的闪光从他手上蔓延到她头发,南柯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知道他在干嘛,想挣扎又不敢。
余光里,她头发上冒出一股淡淡黑气。
像是拥有生命似的,扭曲起伏,发出刺耳的嘶吼。
黑气很快在电光下萎缩,南柯的头发里簌簌落下小片紫色的结晶,接触到地面,化为灰烬。
国崩放开她。
南柯突然意识到,他今晚一直都走在她后面。
是因为她头发上的东西?
“这是什么?”南柯拨了拨头发,把那些结晶抖落。
国崩没理她的问题:“你今天去过锅炉下面?”
“没有啊。”
“那你是碰到了……”国崩话说一半,不知想到什么,忽而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碰到了埃舍尔先生。”南柯接着说下去,注意到他咬住了嘴唇,问,“怎么了?”
“没……”国崩低语,垂下头从她身边快步走过。
喝了两杯酒,南柯睡得很沉。
不知道是因为听到了千代小姐的故事,还是睡前洗了个冷水头,她的梦境嘈杂到心悸。
有人在她耳边说话。
听不清具体的言语,语调甚至无比温柔。
但是。
那大概是剧毒的蜜糖。
梦里的自己疯狂想逃,想逃得远远的,再也听不到那些声音。
却迈不开步子。
怎么也迈不开。
既然不需要我……
既然不需要我,又为什么要生下我?
为什么总说我是错的,为什么总说活下来的不应该是我,如果回到她面前的是你,南……
“南柯!”
南柯猛然睁开眼睛。
窗外是磅礴的雨声,混杂着轰隆隆的闷雷敲击耳膜。
雨又下起来了。
映入视野的则是熟悉的天花板。
带刺的情绪流过胸腔,心脏怦怦跳个不停,南柯摸了摸眼角,梦里的她大概是哭了的,但眼角却很干燥。
南柯甩了甩脑袋,按着头坐起来:“阿望,早。”
“你睡得像头猪,”阿望甩起一张冷水帕子拍到南柯脸上,“快起床,我要去看爷爷了!”
南柯被冰得一个激灵,拿开帕子,小姑娘脚步雀跃,已经爬下床跑去了外面。
“……对,很好辨认,御舆大人在带人隔离他们了。你的腿还成吗?等用了饭……”对门开着,桂木一边给兼雄换药,一边絮叨。
“需要帮忙吗?”南柯敲敲门,问。
“南柯!”桂木咧着嘴回头。
“嘶,轻点!”兼雄疼得五官扭曲,捶了桂木一拳。
桂木唯唯诺诺连忙低头。
“还是我来吧。”南柯推推桂木,把他换下来。
兼雄的腿还肿着,但看起来比前几天好多了。
桂木没事做,乐呵呵地跑去厨房把饭盛来,捧着碗勺站在一边:“兼雄啊,待会儿我喂你吃会不会快一点?”
“……得了吧你。”兼雄嫌弃。
“桂木一大早的好开心啊?”南柯给兼雄绑好夹板,抬头问。
“那是当然,我跟你说南柯,昨天兼雄配的新药,还真把流感和祟神病人给区分……”
“桂木!”兼雄低声呵斥。
桂木打住。
南柯来回看看他们两个,口吻平淡:“我知道哦。”
“啊?”桂木惊了。
“是从阿望的爷爷那里听说的。”南柯对兼雄笑一下,“不过你们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这事要是传开,会影响造兵厂的秩序吧。”
南柯能理解他们瞒着她祟神病存在的用意。
不只是她,整个踏鞴砂鱼龙混杂,不安定因子太多了。
“谢谢。”兼雄抱歉道。
“所以,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也请尽管告诉我。”南柯表示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老实说,我们现在正忙着把流感病人和祟神病人隔离开,十分缺人手,”兼雄不好意思道,“如果你有空,可以去流感病人那边,帮忙照料一下吗?”
南柯抬手比ok:“保证完成任务。”
对她偶尔奇怪的小动作见怪不怪了,兼雄轻声笑出来,接过桂木见缝插针塞过来的饭碗。
他们吃完早饭,阿望已经坐在玄关哼歌等着了。
哼的是丹羽昨晚唱过的小调,一边墙上还歪歪扭扭贴着张炭笔画,大概是她趴桂木背上画的那幅。
南柯停下来,画上笔触没什么长进,除了一把大刀,就是几个分不清谁是谁的火柴人。
“这是国崩。”阿望爬起来,指她盯的那个握着五十米长刀的蘑菇头。
“猜出来了。”南柯忍笑,问头发最长、长得最高的那个火柴人,“这个是御舆大人?”
“嗯哼~”
“这个是丹羽大人,”桂木背着兼雄从后面过来,一一给南柯指认,“这个是兼雄,这个是你,这个是阿望。”
“桂木,真亏你能认得出来啊。”
“还不是阿望画得有神韵?”桂木笑嘻嘻朝阿望递了个眼神。
阿望商业互夸:“桂木的背也很好用。”
不知道的友情增加了。
兼雄皱眉端详了一会儿画上,忽然问:“那桂木在哪?”
桂木出乎意料地沉默了。
“在这哦。”阿望戳戳最小的火柴人旁边的黑团。
南柯:“为什么只有桂木是块石头?”
“我画的是蛤蟆啦,蛤蟆桂木!”
桂木痛心疾首,背着兼雄走开。
“南柯快走,去看爷爷了!”阿望拽起南柯撒丫子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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