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母亲在家里正吃早饭。左红和梁春花来找母亲。她俩一进门,眼睛盯着櫉柜和圆桌看。
“姚工长,你家的家具做得真带劲!这都是于洪德做的?”
“恁俩快坐下吧,俺给恁俩沏茶。”
“岫蓉,你别忙!我俩不喝水。”
“家具做得真带劲!”
左红说着,和梁春花走进里屋,站在大衣柜前。
“岫蓉!大衣柜做得更带动。”
“左红,你看!”
左红顺着梁春花手指的方向看去。
“哎呀,你家里还有毛毯呀!咱们来分场十几年了,没有岫蓉家过的好。”
她说话的时候没有撇嘴,又说道。
“于洪德蔫得比旱地里的秧子还蔫;他能做出这么漂亮的家具?”
“岫蓉,我俩求你一件事。”
“左红,啥事呀?恁说吧,啥叫求不求。”
母亲爽快地说。
“岫蓉,我们都知道你家买了缝纫机,邻居们都到街里买了布料,她们不敢求你;让我和左红求你给孩子做身衣服。”
“是呀,岫蓉,你做衣服的手艺好;你给春山做的衣服,孩子们都喜欢的不得了;我和春花的孩子都在关里,邻居家的孩子天天闹着他的妈妈给他做衣服。”
“左红、春花,让孩子们拿布料来找俺吧。”
左红和梁春花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谢谢岫蓉!谢谢岫蓉!姚工长,你慢点吃,我俩走了。”
母亲把她俩送到走廊里,她们还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岫蓉怀孕,咱俩还给她添麻烦,真是过意不去。”
“岫蓉,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让你受累了。”
母亲目送着她俩一拽一拽地走出走廊。
邻居家的两个孩子都拿来布料,母亲量完他俩的尺寸说:
“恁俩找春山去玩吧!一会儿来取衣服。”
母亲开始忙碌起来。
“姚工长,你刷起碗来了?岫蓉呢?”
“岫蓉在里屋干活呢。”
“呦!一大早就忙;忙乎啥活呢?”
黄英、宋玉珠、马淑兰、阿古走进屋里。看到母亲坐在缝纫机前干活。
“岫蓉,你给谁做衣服?”
“玉珠,大早晨,左红和梁春红两人找俺;让俺给邻居家的孩子做衣服。”
“这两个丧门星!她们不知道你怀孕?自私到家!”
“岫蓉,这两个人背后说你坏话;你不给她们做衣服!”
母亲看着黄英发怒的眼神,宽容地一笑,又继续扎布。
“岫蓉姐,你听到英子姐说的话吗?”
“淑兰,俺听到了,俺听到了。”
母亲继续踏着缝纫机的踏板。
“岫蓉就是这么善良,真拿她没有办法。英子,岫蓉这么累,咱们别到街里买布料啦,把岫蓉累坏了。”
母亲停住脚,抬头问:
“恁们是想到街里买布料,做新衣服?恁们买去吧,买回来俺给恁们做新衣服。”
“国庆节快到了,我们都想做身新衣服,喜庆喜庆;听说呀,国庆节前总场电影队要来分场放电影。”
“真的呀?英子,是什么电影?”
“玉珠,听张大包说是《梁山伯与祝英台》。”
“那电影好!……”
“淑兰,你看过?”
“俺在老家看过。”
“电影是啥意思?”
“梁山伯和祝英台的爱情故事,两个人没有成婚配。”
“两个人相爱,最后没有结婚?”
黄英的眼睛里掠过一丝的忧伤。
她们在心里都想往早日看到《梁山伯与祝英台》电影。
这部爱情故事的电影更激起了她们想迫切地穿上新衣服的感觉。
“英子,下午有去街里的汽车吗?”
“今天是星期五,你们都忘了吧?今天有通街里的大客车。”
黄英的提醒,她们的脸上都笑出花来;她们都兴奋地忘记了和母亲打招呼,像燕子一样叽叽喳喳地飞走了。
母亲做完衣服,等待两个孩子来取衣服,左等右等不见他俩;母亲拿着衣服走出家门,向左红和梁春花家走去。她在院子里看到一群孩子穿着开裆裤玩开枪打仗,小屁股冻得像日本膏药旗上的红膏药,母亲的心里顿时泛起酸楚的感觉。
“姚婶来了!姚婶给我做新衣服了。”
两个孩子跑过来,接过母亲给他俩做的新衣服,转身向家里跑去。
“我回家换新衣服了!我回家换新衣服了!……”
其他十几孩子眼巴巴地看着母亲,鼻涕冻结在鼻子上,两个手
都冻得发抖,开裆裤被寒风吹得忽扇着;母亲看到孩子们可怜的眼神,鼻子酸了,眼睛里洇满泪水。
“孩子们,恁们都到俺家来吧。”
十几个孩子踢哩秃噜跟母亲回到家。母亲拿出给爷爷,叔叔姑姑们买的布料,准备年底给他们做衣服的。母亲给每一个孩子量好衣服的尺寸说:
“孩子们,你们都玩去吧,下午准能让你们穿上新衣服。”
十几个孩子像蜜蜂一样跑出家门。
“岫蓉!孩子的衣服恁还没有做完吗?”
父亲听到屋里缝纫机的响声,在外屋地问。
“姚侗,到中午了?恁下班了。”
母亲从里屋迎出来。
“恁看看,俺还没来得及做饭呢。”
母亲穿上围裙,拿起刀切肉。
“恁平时干活很快呀,今天怎么慢了呢?”
“俺把两个孩子的衣服做完,给他俩送去,看到院子里玩的十几个孩子都穿开裆裤,俺看不下去了,把孩子们叫到家里,把俺给爹和弟弟妹妹做新衣服的布料,都给孩子们做新衣服了。”
“岫蓉,恁别做饭了,俺去做;恁快给孩子们做衣服吧,让孩子们快点穿上,别把孩子们冻坏了。”
父亲赶紧脱下母亲的围裙穿在自已身上;他做完饭,在外屋地喊母亲吃饭。
“姚侗,恁先吃吧!俺做完活再吃。”
母亲把十几个孩子的衣服都做完,才去吃父亲给她热在锅里的饭。母亲吃过饭,十几个孩子站在走廊里等待穿新衣服;他们都抱着自已的新衣服跑回家换上,然后都跑到院子里玩,看到他们欢笑的小脸,母亲欣慰地笑了。
过了两天,黄英、宋玉珠、马淑兰、阿古每人都提着一大包布料,她们都兴冲冲地跑进母亲家。
“岫蓉,你看看我们买的布料,好看吗?”
她们都从包里拿出五颜六色的布料在母亲的面前展示。
“岫蓉,你看我们买的皮鞋,好看吗?”
她们都穿上了锃亮的高帮皮鞋,个个都神采飞扬。
“好啊!英子,你从街里回来不回家,你不怕大包想死你?”
吴邪在分场院里千零活,看到她们下车,悄悄地跟在她们的身后。
“吴邪!你的嗅觉真灵敏,说你是豆杵子一点都不冤枉你。你说大包想死我了,是你想死阿古了吧?”
“当家的,我给你买块布料,岫蓉给你做件新衣服;你摸摸,这是呢子料的。”
阿古两手托着藏蓝色的布料说。吴邪用手摸了摸布料。
“真是呢子的!是羊绒面料。”
“不是羊绒面料,是豆杵子绒的面料!”
“豆杵子绒的面料那就更好了,我穿着钻豆杵子洞。”
“当家的!你有点正事。这块布料能做两件:给你做一件,给姚工长做一件。”
“小英子给大包买布料了吗?岫蓉给你俩做新衣服,晚上穿着新衣服看电影。”
“滚犊子!阿古给你买布料买瞎了,你穿上也是个豆杵子!”
黄英骂着吴邪。她马上又回过味来。
“吴邪,今晚放映的是什么电影?”
黄英离开分场的时候就听说是放映《梁山伯与祝英台》,她故意问道,恐怕吴邪说出别的电影名字。她们都把目光投向他,心里都急切地想听他说出电影的名字。他皱着眉头想着:
“电影叫什么名字呢?好像是……好像是……好像是……
“我忘了,记不起来了。”
“吴邪!我说你就是一个豆杵子!”
“英子,我再想想,电影叫……电影叫……电影叫梁……”
“《梁山伯与祝英台》!”
她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你们都知道,还问我干嘛?”
吴邪眯缝着小眼,不高兴地说。
“哎呀!妈呀!咱们不能穿新衣服看电影了。”
宋玉珠遗憾地说。
“玉珠,没事的,恁们四个人都选择一件最想要的衣服;我能给恁们做出来。”
阿古搂住妈妈的脖子,撒娇地说:
“岫蓉,我的好妹妹!岫蓉!我的好妹妹!……”
“吴邪,你看看你老婆的贱样?”
“英子,我老婆不贱,我愿意看你撒娇。”
“小豆杵子,我和你撒娇了?我踹死你!”
黄英抬起脚,踹空了,吴邪跑出家门。
“恁们从街里回来,还没来得及回家,都回家看看吧。俺给恁们做衣服。”
中午饭依然是父亲做的,母亲依然吃父亲热在锅里的饭。黄英推开家门,看到母亲吃饭。
“岫蓉,刚几点呀,你就吃饭?”
母亲摞下饭碗,和她一起走进里屋。母亲拿起一件衣服说:
“恁试试吧,恁要的列宁服。”
黄英穿上衣服在镜子里照着。马淑兰、宋玉珠、阿古她们好像商量好了一样,都一个一个的陆续走进屋里。马淑兰穿上列宁服,和黄英面对面互相欣赏:
“英子衣服的颜色是米色的,大方时尚。”
“淑兰,你衣服的颜色不是更好吗,天蓝色的,穿着显得年青漂亮。”
“你们看,我的蒙古袍,好看吗?”
阿古穿上嫣红色的蒙古袍,身材颀长、妖娆,像草原上的一朵格桑花。
“妈呀,简直太漂亮了!你是蒙古公主!”
宋玉珠、马淑兰、黄英惊艳的眼神,阿古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她在屋里走来走去。
“阿古的这件蒙古袍是最费事的。”
“是啊,岫蓉。姚工长和吴邪的衣服做出来了吗?”
“阿古,做出来了,就剩下钉扣子。”
“岫蓉,你休息一会吧!我钉扣子。”
母亲走到外屋地,把剩下的一半窝窝头吃完。
“岫蓉这么早吃饭呀?”
“英子姐,岫蓉姐吃的是中午饭;她性子急,活干完了才吃饭呢。”
她们知道母亲吃的是中午饭,脸上都露出愧疚的心情。
“英子和淑兰的衣服为什么都是两排扣?”
她俩穿在身上说:
“玉珠,这是列宁服。”
“这就是列宁服呀,穿起来真带劲!”
宋玉珠最后穿上暗红色的衣服说:
“你们都看看,我像不像《红灯记》里的李铁梅?”
她们都异口同地说:
“你就是李铁梅!”
四个妇女都穿着漂亮的衣服回家做饭去了。
晚霞的余晖亲吻着玻璃窗,草原上点缀着一层薄薄的白雪。傍晚的寒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麻雀在屋檐下瑟瑟发抖。
他俩不住地往炉子里填牛粪,炉膛里的火焰窜到炉圈上。母亲和父亲仍然披着棉袄。
“姚工长,岫蓉呀,你俩这么怕冷吗?”
张宏武和黄英领着春山走进屋里。
“张大哥,俺俩怕冷。”
“姚工长,岫蓉,我和黄英来的时候也怕冷,过一个冬天就适应了。”
“分场现在正安排给各家送煤,烧煤的时候,这屋里可就热了——热得你光肌梁。”
黄英扭了他一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张大包!你当着弟妹的面怎么说话?”
“英子,我说错了。”
“姚叔!姚婶!咱们走呀,看电影去!”
“春山!电影六点放映。你别闹了。”
“英子姐,看把春山急的!咱们走!”
母亲说完,穿上衣服。春山兴奋地跑出家门,向分场的会议室跑去。
母亲她们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只有几个小孩在会议室里跑来跑去。会议室里摆放着两排长条凳子,中间是过道,放映机在会议室的尽后面,用架子支起;会议室的外面响着发电机的声音,一切准备工作就绪,等待放电影;会议室里摆放几盏马蹄灯,灯光暗淡。
母亲和黄英坐在靠近窗户边的中间座位。
“姚工长,咱俩坐在她俩的后排吧。”
职工家属领着孩子陆续走进会议室,孩子们都坐在前两排,睁着好奇的眼睛,等待看电影。许场长和文大头走进会议室,坐在孩子们的后面。春山和后排的小伙伴们打闹,互相揪着衣服,跑到会议室的外面,又打闹地跑回会议室。
“大包的儿子长出息了?你怎么不穿开裆裤了?”
许场长看到跑回来的几个孩子都没有穿开裆裤,觉得奇怪,往年的这个时候,他们都穿着开裆裤,鼻涕拉瞎地在分场大院里跑来跑去,身上的衣服都打着补丁,浑身上下沾满了油渍,一个个活像要饭花子。今天是怎么回事?分场的小男孩怎么一夜之间都穿上了新衣服?许场长和文大头看着孩子们。许场长站起来,走到前排,孩子们的目光都聚集在他惊奇的脸上。
“孩子们,你们不穿开裆裤了?怎么都一起穿上新衣服?”
孩子们异口同声地说:
“姚婶给我们做的!”
他们像是在课堂上回答老师的提问一样。许场长的好奇心得到满足,他抬头在人群中寻找母亲,当看到母亲的时候,他感动地说:
“该给孩子们成立一所小学啦。……”
会议室里坐满了人。
“岫蓉,玉珠、淑兰、阿古怎么还不来?”
黄英正问着,玉珠、淑兰、阿古走进会议室,后面跟着吴邪。虽然屋里的灯光暗淡,可是她们穿着的衣服却光芒四射。整个会议室里鸦雀无声,职工属们都凝神静气地望着她们,直到她们坐在母亲的身边。
“衣服太漂亮了、太时髦了!”
“问问玉珠她们,是从哪里买的?”
“看完电影问问玉珠。”
“她们的衣服都是岫蓉做的。”
左红撇嘴说道。吴邪在过道来回找座位,它穿上藏蓝色的呢料衣服特别显眼,矮小的个子一下子变得庄重大气。
“吴邪,这里有一个座。”
吴邪坐在梁春花的身边。
“吴邪呢料衣服,和姚工长的衣服都是一样颜色。”
吴邪美滋滋,大大咧咧地说:
“衣料是阿古买的,岫蓉给我俩一人做一件。”
梁春花捏了捏左红的手,两个人都手捂嘴偷笑。
放映员走进会议室,在过道里匆匆走过,母亲看到他没有戴帽子,黑色的眼睛,细高的身子一闪而过,忽然觉得这个人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电影放映了,人们都渐渐地进入了电影里的画面;他们都沉浸在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相识,读书的情节之中。正当他们看得入迷的时候,电影忽然停下来,放映员提着马蹄灯从过道里走去,马蹄灯映照出他细高的个子和他黑里透红的脸庞,他的黑眼珠不经意地在母亲的眼前扫过,母亲倏地一惊。
“岫蓉,你怎么了?”
母亲趴在黄英的耳朵上说:
“放映员是苏里!……”
“苏里?咱们在卡佳家认识的苏里,怎么可能呢?”
“英子,他真的是苏里,不信,恁回头看看。”
黄英回过头去,看到放映员正提着马蹄灯换片子。
“个头像苏里,好像不是他;他怎么会当放映员呢?”
黄英摇着头。当放映员换上片子,电影继续放映的时候,他手提马蹄灯在过道里走过的时候,黄英认出了他。
“哎呀!我的妈呀!真的是苏里。”
“英子姐,你小点声。”
母亲和黄英不约而同把目光转向马淑兰,看到她呆呆的望着苏里的背影;马淑兰已经认出了苏里。
当祝英台出嫁路过梁山伯坟墓的时候,她下轿祭奠梁山伯恸哭的时候,突然雷声大作,坟墓塌陷,裂开一道缝子,祝英台跳进坟墓,化作两只蝴蝶飞向天空。
母亲看到黄英泪流满面,马淑兰凝望着门口;母亲拉起黄英的手,走到马淑兰的跟前,又拉起她的手说:
“电影看完了,咱们回家吧!”
马淑兰坐在凳子上,眼睛紧盯着门口。黄英把眼泪擦干,也拉起马淑兰的手说:
“淑兰,走吧!”
马淑兰在母亲和黄英的劝说下走出会议室,她一步三回头的望着会议室的大门口。发电机的响声消失了,马淑兰的肩胛倏地颤抖一下。
夜空湛蓝湛蓝的,纤云围绕着星星,洁白的月光映照着白雪,远处的山脉像一条条黑蛇,清晰可见,整个大地像一座洁白的宫殿。
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