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着叹了口气,为了那小子,他真是操碎了心……可说起来人去哪里了?
不就是去宫正司接个人?怎么天都要黑了,他还没回来?
德春打了个喷嚏,看了一眼抓着自己衣角死活不肯松开的小丫头,面露无奈:“陆杳姑姑在等你,让人送你回去吧。”
秀秀摇头摇得自己都有些头晕:“不,我不要一个人出去,德春公公,你总要回乾元宫的吧?你回去的时候把我捎回去吧,别撵我,我一个人害怕……”
话没说完,眼泪啪嗒啪嗒又掉了下来,大约是年纪小,哭的时候不知道控制,鼻涕也跟着一起淌了下来。
秀秀吸了吸,察觉到吸不回去有些尴尬的用袖子捂住了脸,可惜她身上满是脏污,擦都擦不干净,冷不丁瞧见了德春干净的衣摆,偷偷摸摸地伸手拽了过来。
德春:“……”
他伸手抓住自己的衣摆,死死拽住,这身内侍服是今年春天新做的,才穿上第一天,已经被弄脏了,不能再让人糟蹋。
然而秀秀心虚之下一无所觉,硬生生扯了过去,毫不客气地捂在了脸上,用力一擤:“哼~~~”
德春浑身一抖,下意识想把这小丫头扔出去,可想着这是陆杳的人,而且刚刚还受过刑,他还是艰难地控制住了自己,只是用力扭开了头,假装自己刚才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发现。
周福被五花大绑地推搡了过来,瞧见德春坐在主审的位置上,微不可查的一撇嘴。
他知道德春,这个人是蔡添喜的干儿子,虽然在御前伺候,可这么多年了,做什么事都还得蔡添喜提点,为人木讷不知变通,根本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
要说宫里内侍最嫉妒的人是谁,那应该就是他了,如果被蔡添喜看中收作义子的人是他们,就按照对方那般尽心尽力地栽培,他们早就独当一面了,还用得着一天天地跟在蔡添喜屁股后头被教训?
可他心里虽然鄙夷,面上却不敢显露,一见面就讨好地笑起来:“德春公公,您看这事闹的,奴才虽然下手重了些,可那都是宫正司的手段,真没出格,您这上来就把咱们绑了,不大合适吧?”
还有句话他没说,那就是德春再怎么得蔡添喜看重,也只是个奴才,哪有资格插手宫正司的事?
德春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出来,目光静静地看了过去,他的静不是安静无声的静,而是毫无生机的静,落在人身上时,会让人产生一种自己不是活物的错觉。
周福不自觉哆嗦了一些:“德,德春公公……”
德春忽然伸手,拎小鸡崽一样将秀秀扯了起来:“我要做点事情,不太适合你一个小丫头在这里。”
秀秀这次没再纠缠,虽然她还是很害怕在宫正司里一个人,可周福的出现却让她觉得那种害怕可以忍受了。
比起面对这个差点就勒死自己的魔鬼,她宁愿忍受着一个人的恐惧离开宫正司。
“那好吧……德春公公,今天谢谢你救我,我会报答你的。”
德春低头看了眼自己惨不忍睹的新衣,避之不及地摆了摆手:“不用了。”
你赶紧走就行了。
秀秀只当他施恩不图报,满怀感激地走了,等出了宫正司她心里的畏惧退下去,才察觉到身上的疼,她原本想忍一忍,可后来没忍住,只好一边往回走一边哭。
“秀秀?!”
冷不丁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前面传来,秀秀浑身一颤,连忙抬眼看过去,就见陆杳迎面快步走过来,她顿时绷不住了,哇哇哭着往陆杳怀里钻。
鼻涕眼泪再次淌了一脸。
陆杳还是不大能忍受和人太过亲近,只得拿出帕子来给她擦了擦脸颊,语气却沉了下去:“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的?”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但人都被德春公公抓起来了。”
德春?
虽然的确是陆杳托付德春过去的,可没指望他会做些什么,毕竟这是得罪人的事,眼下对方做到这个地步有些出乎她意料。
但事关生死,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认罪的,她还是得去看看,既然已经为此再次将尊严踩在了脚底下,那不好好算算这笔账,岂不是亏了?
“秀秀,你先回乾元宫,我这就去给你讨个公道。”
秀秀轻轻吞了下口水:“姑姑,要不算了吧,他们好凶的……”
她又想起了周福的凶神恶煞,浑身一哆嗦。
陆杳抬手安抚的揉了揉秀秀的头,神情柔软温和,眼神却沉静又冷厉:“秀秀你要记住,人善被人欺,有些时候,哪怕拼上一条命也必须争一口气。”
秀秀似懂非懂,懵懵地点了点头。
陆杳知道她没听懂,却没再解释,催着她走远才转身朝宫正司走去,却迎面遇上了德春。
斩草要除根
她瞧见了对方手里拿着纸张,却没往供词上想,一张口先道了谢:“多谢你把秀秀救出来。”
德春一副牙疼的表情,好半晌才勉强笑出来,用蔡添喜惯用的语气道:“姑姑别客气,都在一个屋檐下,能帮自然会帮一把。”
可你这副表情,看起来不像是心甘情愿的样子。
陆杳打量他一眼,心里所想多少都露在了脸上。
德春尴尬地挠了挠头,几次张开嘴似是想说点什么为自己周全一下,可最后却还是闭上了。
他还是没办法和蔡添喜似的,什么时候都笑脸以对。
陆杳见他努力半天还是没能遮掩住神情,有些替他尴尬,索性转移了话题:“不知道冤枉和伤害秀秀的人在何处?”
提起正事,德春的脸色自然了许多,只是脸不自觉拉了下去,明明是正直年少的人,身上却带了几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漠然。
“他们的话,姑姑就不用费心了,我已经审完了。”
陆杳一愣,审完了?这才多长时间?
该不会是被骗了吧?
她并不想怀疑德春,只是实在是太快了,之前也从没听说过他独自办过什么差事,这冷不丁来这么一句,实在很难让人信服。
德春似是看出来了,抬手递过来一张纸:“这应该是姑姑想要的东西,您不如先看看再说吧。”
陆杳抬手接过,只看了一眼就有些愣了,那是一份供词,条理清晰,逻辑分明,作案的动机和方法都十分清晰,十有八九事情就是这样的。
得到这样一份供词不难,但德春只用了小半个时辰。
陆杳脸上不由带了几分惊叹,颇为赞赏地看了过去:“真是年少英才,是我眼拙了。”
德春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姑姑别这么说,我也是没办法,干爹说晚饭让我回去吃,我要是耽误了时辰是要被教训的。”
这时候他又变成了乾元宫里那个不大灵透的小太监了。
陆杳眼底不自觉多了几分探究,可人与人之间,最难得的就是距离感,不管德春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要他对自己没有恶意,那就与自己无关。
她也没再耽误对方的时间,再次道谢后与他道了别。
等人走了,她才又看了两眼那供词,尤其是关于晚冬的部分。
她和尚服局司珍算是有些交情,当年陆家还没衰败时她时常受到宫中赏赐,多以珠宝首饰为主,对做这些的司珍自然会多几分熟悉。
她之所以将秀秀送去尚服局,一半是因为秀秀有这个天分,又肯努力,靠手艺吃饭总比伺候人来得强;另一半就是相信司珍的为人,对方又恰巧透露出了想收徒的意思。
只是原本人选并不是秀秀,而是两个女使,只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两年前和侍卫偷情被发现自尽了,另一个一年前好端端的就病死了。
宫里死人不稀奇,陆杳听说时也只是当成了凑巧,可现在看见晚冬的这份供词她才知道,原来司珍看中的那两个丫头,都是被谋杀的。
秀秀这次会遭这样的劫难,也是晚冬嫉妒心作祟。
原先有陆杳的威压在,对方不敢轻举妄动,可长信宫要送人到秦槐身边的消息一出,她就按捺不住了。
人想往上爬不是错,可用这种歪门邪道的法子就太过了。
陆杳捏紧了供词,眼底闪过杀意,这样的人绝对不能留下,她可以肯定,只要这个叫晚冬的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放过秀秀。
她在宫里的这几年还能护着那小丫头,可四年后呢?
斩草还是得除根。
揣着这样的念头,她折返回了乾元宫,正打算去看看秀秀的伤如何了,就被蔡添喜拦住了。
“陆姑娘,我听德春说,偷盗金珠的事儿查清楚了,你打算怎么办?”
“公公莫要与我开玩笑,处置宫人是主子的事,我一个奴婢如何想的并不重要。”
蔡添喜仍旧笑眯眯的:“话虽如此,但咱们谁都知道,如今掌管公务的庄妃娘娘脾性纯善,最见不得流血死人,说不得会网开一面……可怜秀秀这小丫头,一点心眼都没有。”
陆杳被戳中了心事,蔡添喜这人的确太过通透,看什么都能明明白白,一击必中。
“还请公公指点。”
蔡添喜摆摆手:“说什么指点,不敢当,姑娘想让人怎么样自然是有自己的办法的,咱家不过是多句嘴,不过眼下确实有个最直接的法子……”
他说着回头看了眼正殿,暗示的不能更明显。
陆杳却只当没看懂,颔首一礼就走,蔡添喜连忙拦了上去:“陆姑娘,你既然回来了,就别和皇上闹脾气了,那是天子,还能有人犟得过他?”
陆杳绕开他继续走,蔡添喜只好继续劝,两人正纠缠,正殿的门忽然开了,秦槐自里头出来,他大约是听见了两人的话,声音沉沉的:“蔡添喜,你多什么嘴?一个奴婢而已,朕岂会在意?”
你怎么不给朕台阶下
蔡添喜听得头皮发麻,可秦槐已经出来了,就不是他一个奴才能插手的了,他只好叹口气退了下去。
陆杳却连头都没抬,顺着秦槐的话茬接了下去:“既然皇上不在意,想必也是不用奴婢伺候的,奴婢告退。”
秦槐一噎,眼看着陆杳转身就走,他不自觉瞪大了眼睛,一连瞪了那背影好几眼才憋着一口气回了正殿。
蔡添喜连忙跟上:“皇上息怒,陆杳姑娘肯定是担心秀秀,这才不肯来的,奴才这就去挑几个机灵的丫头来伺候,一定让您满意……”
秦槐不耐烦地看他一眼:“伺候什么伺候?朕没胳膊没腿吗?下去!”
又被迁怒了……
蔡添喜已经习以为常,虽然主子一牵扯上陆杳就喜怒无常了些,可好歹不会责罚人,平日里也还算仁厚,他也就不在意这些小波折。
但这个不让人伺候就有些过分了,晚膳还没吃呢,没人伺候怎么用膳?
他看着眼秦槐,欲言又止,对方已经靠在罗汉床上看起了折子,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不太客气地瞪了过来:“看什么看?还不走?!”
蔡添喜只好退了出去,心里有些无奈,他就是想让皇帝用个晚膳,怎么还要被瞪?
得,老老实实去找陆杳吧,她不来,今天乾元宫的晚膳怕是送不进去了。
他堆起满脸笑去了偏殿,那里却大门紧闭,可有烛光自窗户里透出来,显然人是在的。
“陆杳姑娘?”
他抬手敲了敲门,“皇上那边还等着你伺候用膳呢,你看是不是该过去了?”
陆杳门都没开,只有声音隔着门板传出来:“皇上不待见我,我还是不去的好,免得惹他不悦。”
蔡添喜忍不住腹诽了一句,现在到底是谁不待见谁?
可他没说,仍旧好声好气地劝:“皇上怎么会不待见你呢?你这不去他连吃饭都没胃口了。”
他本以为这话能安抚一下陆杳的情绪,然而里头毫无动静,他等了又等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陆杳根本没信,不止没信,连回应都懒得。
蔡添喜哭笑不得,虽说他的确稍微润色了一下,可说的是实话,皇帝现在确实没吃饭。
“陆杳姑娘,你说句话。”
里头仍旧没有声响。
得,这是打定主意不理他了。
蔡添喜无可奈何,只能折返回正殿,琢磨着能不能再劝劝秦槐,人是铁饭是钢,龙体可不能这么折腾。
他悄悄推门进去,秦槐听见脚步声斜昵了过来。
“皇上,该用……”
不等话说完,一个软枕先砸了过来:“吵闹,出去。”
蔡添喜:“……”
他灰溜溜地退了出去,一时间欲哭无泪,他这是招谁惹谁了,一个个的都不搭理他。
成,他不操这个闲心了还不成吗?
可这么说着他又忍不住看了眼偏殿,却瞧见一道影子正越走越近,从那个方向过来的,除了陆杳再没有旁人,他眼睛不由一亮,快步迎了上去:“姑娘快进去吧,你可得好好劝劝皇上……”
“我不是来见皇上的。”
陆杳打断了他的话,随即将一个布包递了过来:“我记得今天是德春的生辰,也没什么好东西能给他,恰逢天气转暖,就做了双鞋子,劳烦你转交。”
蔡添喜一时间又是欣慰她还记得德春,又是无奈这种时候了她不管皇上却还记得德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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