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母亲打开屋门,看到走廊里堆了一地刨花,马蹄灯还在窗台上搁着。马淑兰和曹老大都披着衣服走出来问:
“岫蓉,于大哥是不是干了一夜呀?”
“淑兰,我睡着了,不知道他干到几点。淑兰呀,咱俩去玉珠家吧,劝劝于大哥休息几天吧!别把他累坏了。”
“岫蓉、淑兰,休息啥呀?老于累不着,你俩别替他担心!”
宋玉珠和于洪德吃完饭,走出家门。
“岫蓉、淑兰,干这点活算啥呀!我不累!”
于洪德拿起凿子干起活。
父亲和母亲去湖边打网。母亲她们换好水叉,向湖边走去。
左红和梁春花今天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一左一右走在母亲身边,她俩满脸堆笑,殷勤地问母亲家缺少什么。
母亲爽快地说:
“俺家有米有面吃,饿不到俺肚子俺就知足了,俺家什么也不缺。”
“岫蓉,你和淑兰家刚搬来,家里一点家具都没有,还说什么也不缺呢。”
“岫蓉,你和淑兰家要是置办家具,我家那口子认识街里木匠社的人;让他给你们两家买,便宜。”
“左红、春花,于洪德给俺和淑兰家打家具呢!”
“于洪德会做木匠活?咱这嘎达上哪里找木料呀?”
“左红,于大哥就是木匠,许场长给俺两家批木料啦。”
母亲的最后一句话,正是她俩挖空心思想套出来的。她俩相视一笑,脸上殷勤的表情瞬间变得怪怪的。
“许场长是一个多好的领导!他关心职工家庭生活。”
“许场长最关心的还是职工家属。”
她俩的语气里又陡地塞满了尖酸刻薄的感觉。母亲听出了她俩说话的用意,只是装作什么也听不懂的样子,淡淡一笑,走向靠岸的大船。
“春花,许场长被宋玉珠和黄英两个骚狐狸迷住了。许场长不下街了,原来他是恋着两个小骚狐狸。”
“我看许场长不是那样的人呀?”
“春花,他架不住两个小骚狐狸的勾搭;许场长正当年,长得仪表堂堂,他也架不住勾搭,会拜倒在两个狐狸精的石榴裙下。”
她俩说完,互相拍打肩膀,仰起头,妖媚地笑出声来。
“玉珠,你们看左红和梁春花妖里妖道的笑,不知道又想到什么坏心眼。”
“玉珠,她俩是一对猫头鹰,猫头鹰的笑还有什么好事!她俩笑得是她们自己,她俩早晚都会有倒霉大哭的那一天。”
“阿古说的话富有哲理。”
“英子,这是我阿妈经常说的话。”
母亲摇着大橹向湖心驶去,明媚的阳光灿烂地洒在母亲洁白的衣服上,她的短发在风中抖动,轻松自如地摇着大橹,大橹在她手里变成了绣花针;她站在船头,手里仿佛是拿着绣花针,面对蓝天白云,置身在蔚蓝色的湖水里,倾听湖浪奏出美妙的旋律,优雅地绣花,宛如她头顶上飞翔的海鸥一样的优美。
“左红、春花,你俩刚才笑啥呢?有什么喜事吗?快说出来,姐妹们为你俩高兴高兴!”
十几个妇女把她俩围住,眼巴巴地等待着好消息;她俩看着她们直勾勾的眼神,都憋不住又笑起来;笑得她们也跟着痴痴地笑。
“简直是把我和春花笑死了!”
“你俩玩什么深沉呀,谁稀罕听呢!”
她们都散去,坐在沙滩上摆弄沙子。
“不是我和春花不告诉你们,慢慢地你们就会知道了。”
左红和梁春花也坐在沙滩上。
“姚工长和岫蓉真让人羡慕,一个下网,一个摇大撸,多美的一对呀。”
妇女堆里飘出这些话来,她们都一时沉默不语,都一起望着大船。左红和梁春花把这些话当成了蜜蜂的嗡嗡声,在她俩的耳边响起又陡地消失殆尽,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大船靠岸了,母亲仍然操起网抄子,站在水里往大筐里装鱼,左红站在岸边,心神不宁的转头,向分场的方向望去,似乎在等待什么人的出现。
“左红!你看呀!打上来一条大白鲢。”
左红只是顺着梁春花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转头向分场的方向望去。
大白鲢有一百斤重,在网兜里噼哩啪啦地蹦跳,溅起的水波湿透了母亲的头发。两边的妇女们看到打上来的大白鲢都欢呼雀跃。
“姚工长,冬网都打不到这么大的鱼。”
“姚工长,这是我们看到的最大的一条白鲢。”
“姚工长,你有福呀!把达赉湖里最大的一条鱼打上来了。”
“今天,咱们可算见识到了!”
妇女们七嘴八舌地说。母亲去抱大白鲢,她没有抱起来。
“岫蓉,你抱不动。淑兰,快把曹老大叫来。”
父亲在岸边说道。
马淑兰把曹老大叫来,他边穿着水叉边看着大白鲢说道:
“奶奶,大白鲢比俺还大。”
他的话逗得妇女们开心地笑起来。他弯腰去抱大白鲢,大白鲢一个打挺,掉落在水里,飞溅出来的水波崩的他满脸都是,他似乎被水
波溅懵了,眼睛睁不开,在水里打转转,滑稽相又引来了一阵大笑。
眼前的欢乐气氛一点都没有打动左红,她仍然是回头向分场的方向张望。
“来了,他来了!……”
左红惊喜地喊道。
“左红,你说谁来了?你等谁呢?”
“你回头看看,谁来了。”
梁春花回头看到许场长抽着烟,向湖边走来。
“左红,你原来是在等许场长呀?”
“我怎么是在等他,我是想看看两个骚狐狸怎么放骚。”
“你们怎么不抬渔筐呢?都站着看啥呢?”
黄英走到许场长的身边说:
“许场长,你看,打上来一条一百斤的大白鲢。”
“真的呀?……”
许场长看到曹老大吃力地抱起大白鲢,晃荡着身子走向岸边,把大白鲢放在沙滩上,大白鲢像牛犊子一样蹦跳起来,瞬间落在沙滩上,全身上下都沾满了沙子,它的眼睛像灯泡一样大、像夕阳一样血红。
“这是我看到的最大的一条鱼,它很可能是达赉湖里的鱼王;这么大的鱼咱们怎么分吃它呢?”
许场长犯愁地说。
“许场长,把大白鲢切成块,一家分一块,让我们都沾沾喜气。”
“春花的提议很好,家家都能吃上大白鲢。”
梁春花听到许场长对她的赞扬,她笑成了一朵花。
“许场长,你刚才不是说了吗?大白鲢是达赉湖里的鱼王,我
们该把它放生了呀,让它保佑我们全分场的人平平安安。”
许场长听到宋玉珠的话觉得有道理,微微地点头。
“许场长,春花说的对,把大白鲢分吃了,咱们都沾沾喜气。”
“咱们不能把大白鲢吃了!它不仅是鱼王,还是达赉湖里的镇湖之宝,我们把它吃掉,谁给咱们保平安?咱们不是自找灾祸临头吗?把大白鲢放生,让它保佑我们多福多子。”
黄英的一番话说得左红和梁春花再也不敢说话了。人群里都沉默
不语,目光都投向许场长。
“曹老大,你把它放生吧!”
曹老大把大白鲢抱起来,放进湖水里,它抖动尾巴向湖水里游去。岸边的人们都用崇敬的目光,目送大白鲢在湖里消失,大白鲢有如神一样留在了他们的心中。
梁春花气成了猪肝脸,她一眼眼地瞪着宋玉珠和黄英,仿佛要把她俩活活掐死。左红嘴撇的老高,她的胖脸变形了,活像被吊起来的猪脸。
许场长操起网抄子,走到湖水里往渔筐里装鱼,他挥舞网抄子的感觉是那样的自然、那样的优美,每一个动作都富有魅力。黄英凝神静气得望着他,他脚底一滑,险些摔在水里,黄英紧张得不得了,她担心地望着许场长,那扑通的声响把她带回农村老家、带回夜晚的小河边,她和洪双喜两人手拉手跳进河水里也是这扑通的响声,河水里翻腾起波浪,这扑通声在她的耳边响起,是那样的相似,她十几年来很少到湖边去,回避湖水里的扑通声,这扑通声埋葬了她的初恋、断送了她的爱情、夺去了她英俊潇洒的男朋友。许场长脚底踩滑,又是扑通一声响,她的心陡地一惊,脑海里瞬间浮现出洪双喜跳河的身影,她在心里呼唤着“双喜!双喜!……”泪流满面的向许场长跑过去。
“黄英,你不用替我,我不累!”
许场长说话的声音把她拉回到现实里,她怔怔地看着许场长,心里还在想着,“我的双喜没有跳河呀?……”
“黄英,你怎么哭啦?是不舍得大白鲢吧?”
黄英彻底的醒来,不好意思地笑了。
“黃英这个小浪骚,你看她贱得!你看她贱得!要不是许场长身边无人,她早就投入到他的怀抱里。”
“春花,你吃醋了?你是不是喜欢许场长呀?”
梁春花被她问的满脸通红,她打了左红一下说:
“左红,你说啥呢!我就是看不惯宋玉珠和黄英那个贱样!”
“春花,你去替替许场长吧,他累坏了,看他能让你替吗?”
左红用眼神挑逗地说。
“左红,我要是去替换他,他保证愿意。”
梁春花走进水里,站在许场长的身边说:
“许场长!你累了,我替你。”
许场长停住了手里的网抄子,没有吭声,把网抄子递给梁春花,走上岸边,坐在沙滩上吸烟。左红为梁春花担忧,她没有想到许场长会这么痛快地把网抄子递给她;难道许场长喜欢梁春花吗?不可能呀!她长得一点姿色都没有,许场长怎么会喜欢她?为什么他把网抄子递给她,不递给黄英呢?许场长恐怕是怜香惜玉吧?他心疼黄英,所以,不把网抄子递给他。左红想到这里,额头的褶子舒展开来,偷偷地笑了。
许场长站在沙滩上吸烟,烟味飘过来。黄英嗅着香烟的味道,转头望着许场长,他吸烟的姿势和洪双喜像极了!夹烟的两指,吐烟的嘴唇,把烟蒂在脚底掐灭,吸完烟后惬意的眼神,简直是和洪双喜如出一辙。她着魔地望着许场长,许场长忽然在她的眼睛里变成了洪双喜,她依偎在他的身边,坐在小河的沙滩上,静静地看他吸烟,他吸烟的每一个动作,在她的眼里都是那样的迷人、那样的有魅力。
“天空中飞翔的是什么鸟呀?”
“是一对鸬鹚!那是一对鸬鹚!”
宋玉珠的大嗓门吵醒了她。她看到身边的马淑兰和宋玉珠都仰望着天空里飞翔的鸬鹚。
许场长站起来,向她们走来说:
“看到鸬鹚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鸬鹚就是吃鱼的鱼鹰子,它们离不开有鱼有虾的地方。”
许场长说话的声音酷似洪双喜,我怎么以前没有发现呢?他说完,悠闲地在沙滩上走着,微风吹起他的头发,把她也吹到家乡的小河边,她挽着洪双喜的胳膊,漫步在小河边。
“双喜,你看,那是什么鸟呀?它的嘴尖尖的,会不会啄咱俩的眼睛呀?”
“英子,那是水鸟,它们专门吃水里的鱼;它们不会啄咱俩的眼睛的,你不要大惊小怪。”
洪双喜说完,甜甜的笑了。
“双喜,我还是害怕;害怕它们的长喙和它们尖厉的叫声。”
洪双喜拥抱着她,安慰着她:
“英子,你看到了吗?水鸟叼起了一条小鱼。”
黄英看到水鸟在水里惊飞而起,叼起一条小鱼向芦苇丛里飞去。
“双喜!我看到了,它们真的吃小鱼儿。”
“这回,你放心了吧?”
他拥抱着她向芦苇丛走去。
芦苇丛像一片绿色的海,夏风吹拂着,它们像是翻腾起伏的绿色的波浪,一群灰色的鸟站立在芦苇尖上,嘎嘎嘎地叫着,任凭风把芦苇摇曳的左右摇摆,灰色的鸟在芦苇尖上稳稳地站立,悠闲地遥望着远方,像打秋千的少女一样悠然自得。
“双喜,你看!那灰色的鸟儿,它会不会摔下来呀?”
“英子,它们是芦苇丛里的鸟儿,在芦苇丛里生活,在芦苇丛里安家;它们是芦苇丛里的孩子呀,它们怎么会摔下来呢!”
“咱俩将来在芦苇丛里安家吧,像灰色的鸟儿一样自由自在的生活。”
“英子,我喜欢水,更喜欢芦苇,咱俩在芦苇丛里建一个四面都是玻璃的房子,坐在家里就能看到河水、看到芦苇、看到小鱼儿在河水里打转,那是多么浪漫的生活呀!”
洪双喜说完,向芦苇丛里走去,夏风吹起他的头发、吹起他的白色衣服、他的身影在河水里摇曳,摇曳的她的心儿跳动、摇曳的她爱恋的眼神在他的身上轻轻地抚摸,亲吻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她的心、她的爱情、她的灵魂和他的身体融为一体,仿佛是鱼儿和水一样的一刻也不能分离。芦苇丛吞没洪双喜的身体,她忘情地喊道:
“双喜!双喜!你回来!你回来呀!……”
她向湖边跑去,双手抓住正向湖里走去的许场长。
“黄英,谁是双喜呀?”
许场长的问话使黄英感到陌生,双喜穿的是白色的衣服?现在怎么变成蓝色的呢?”
“黄英,梁春花装鱼装很长时间了,我去替替她。”
许场长走进湖水里。原来他是许场长呀?我怎么又把他当成了洪双喜了呢?我今天怎么了?她看着许场长挥动网抄子的身影,忽然觉得许场长是那么陌生,她害怕见到他,又莫名其妙地想见到他,这纷繁复杂的感情像湖水一样涌来,在她的心里翻腾。
一群海鸥在许场长的头顶上飞来飞去,湖水蔚蓝清澈,晚风在船头上唱着秋天的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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