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se1：13.我要把你工资扣到负！
是我第一次见到负债者绝望的眼神。而我并不知道在之后我的职业生涯里，我会见到更多这样的眼神。
其实我何尝不是这个城市的负债者？
当这个城市逼得我无路可走的时候，我会不会也有这样野兽般的绝望？
想到这些，我不免对吴海从心底更包容些，深知像他们这样的小老板多半都是吃过苦，某些意识也相对淳朴，要的只不过——
不想让自己吃过的苦在下一辈身上。
“吴老板，我知道从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但是只要人在，你就要再起山的可能。毕竟借我们的钱才一个月，你不可能就一点钱也不留，我知道你是准备都留给你家人了吧？”
我这么一说林慧就又哭起来，“老吴，那些钱我不要的啊……”
吴海脸上浮起可疑的两片红，“我、我没钱……”
我索性不再望向他，只望着林慧说道：“只要和我们以及银行好好谈，付了我们利息，我们尽可能给你们时间处理资产，让你们以市场价交易，这样你还留下一套公寓，可以保障一家人正常的生活。如果真的要走到法院拍卖这一步，你该知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听老鬼说的
但我这么说，不但林慧听入了耳，吴海的咬肌微动，显然也颇为动容。
林慧攥着吴海手臂，只哀哀地求：“老吴，我们家你就是天啊，你说你有什么事，我和两个孩子能怎么办呢？”
女人的哭声很哀愁，一声一声的，如同二胡拉过的弦声。
我心软泪点低，几乎就有些感同身受要哭出来，但我努力摇摇头，还是秉持一脸坚毅注视着吴海说道：“吴海，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可能想把这些资产都留给他们母子，然后一个人扛了。可现在你和嫂子还没办离婚吧，眼下这些都是夫妻共同债务。就算离了，你一个人把债务背了，你觉得嫂子这能脱离关系——？”
吴海还没说出话，林慧一下哇声大哭：“我不离，这房子车子我都不要，你出事了有这些有什么用啊？”
吴海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嘟囔了一句：“我早想办手续，你非不让——再说老子这些东西也不是留给你，不是想留给吴江吴霖……”
张倩狠狠拧他胳膊，“小江小霖他们要的是爸爸，也不是车子啊！以前我们在老家没房没车，过得不也挺高兴的吗？”
“高兴什么啊，”吴海反驳了句，“老子以前摘茶卖茶跑得脚底板都是水泡，每天就是个发愁，能有啥开心的——再说小江都要上初中了，你是要让他回老家去哦！”
“回就回咯——”
我眼见这两夫妻说着说着就要拌起嘴来，立刻打断了他们，冷静地说道：“吴总，现在说这些也都为时尚早。我刚刚说过，你的资产除掉你的基础债务，是可以保障你们在上海基本的生活的。我看您这儿也在让中介看房了，我想你手上是留了点钱的，您把银行和我们那些利息了了吧！”
吴海茫然地望向我。
“还有您的车，也可以找二手商先处理了——”
而林慧泪水未干，却眼睛一下有了光，说道：“那车子就卖了吧！”
吴海还想嘟囔一句，被林慧拦住，她瞪着吴海的眼神甚至有些凌厉：“早跟你说了买那么贵的车干什么哟！车子那么大，开车还堵，我用电瓶车送他们不好哦。你借了哪家的钱，先拿车子堵上哦！”
吴海瞧着媳妇儿支棱起来，这话在喉咙里转了个圈，就又给吞了回去。
我瞧这架势，心里却吁了口气。
天晓得刚刚那些词我都是我临时救场找老鬼默出来的啊！
我都快吓死了！
我坐在那里，脸上带着笑，“吴老板，要么您现在就往我们账户上支付利息的钱？”
吴海挠挠头，“明天、明天……”
我登时就恼起来，柳眉倒竖，“吴老板，我们刚刚说那么多，我以为您是有诚意的……”
我正又要和吴海剑拔弩张，突然电话响起来——
我一看是沈晏辰，就愣了一下，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是呼啸而来的咆哮：“李若白，你在哪里？”
我莫名其妙，“在我刚刚发你的定位啊！”
“我是说几楼？”
“501？”
我话音刚落，这门口就“笃笃笃”响起狂躁的敲门声。
与此同时，电话那头也响起同频率的敲门声？
我有些不敢相信，就走过去开了门——
正呼哧着粗气的沈晏辰站在我面前，红着脸吼我：“谁让你一个人就来这儿的？”？？？
这不是你和顾家铭都置身事外，所以我只能自己来吗？
不过这次来还是有成效的！
我脸上带着些许得意的笑，“老板，吴总他同意付我们利息——”
眼光掠处，吴海正陪着小心翼翼的笑。
哼，当着我面你可从来不是笑得这么灿烂的！
我以为沈晏辰会高兴的，至少会夸我两句，类似于小李啊，你真是辛苦了！
没想到他眉头一压，表情竟然有点凶，冷冷地说道：“我们已经正式向法院提起诉讼了，并且会让法院走查封资产流程的！”
这么快！
可是为什么？！
我有些急了，扯着他的衣服，指着吴海和他夫人，说道：“可是刚刚他已经同意付利息了，我们可以给他些宽限——”
沈晏辰却沉着脸，“按照合同，他已经违约了。所以，没有必要！”
不是，不是，怎么会没有必要呢？
明明可以解开结的事，为什么要闹到现在这样呢？
“走吧！”沈晏辰拖着我，扔给吴海的只有一张冷脸，“吴海，我们法庭上见吧！”
我一只手被沈晏辰攥着，但我的脸却是朝向吴海和林慧的，我看着那两张普通透着淳朴的面孔，在那一瞬的冰凉和绝望！
不不不，我绝不甘心事情变成这样！
我像个千斤坠一样蹲了下来，仰着脸望向沈晏辰，“沈老板，我们既然可以协商解决，为什么一定要走法律强诉？”
林慧也在我身后弱弱地求：“沈总，你别起诉我们家老吴，我们、我们愿意配合的……”
吴海搓着脑袋，很是无措的样子。
沈晏辰却冷冷地瞪着我，然后目光缓缓移动到吴海面孔上，嘴角扬起，表情甚至有些嘲讽，“吴总，我们认识该有七八年了吧？”
吴海讷讷地点头。
“当时我在银行里就待你不错吧？到了AMC，你说你有困难，我马上也就帮了吧？”
吴海秃噜着点头。
“你扪心自问，你借我这笔钱的时候真想着还了吗？”
吴海张了张嘴，还来不及说话，又被沈晏辰毫不留情地打断：“如果你是真打算还的，不会第一期直接不还利息。你是想好了，既然自己钢材城生意不行，索性就扔过来再套些钱吧？吴海，既然你不当我是朋友，我肯定也不会对你姑息！”
事实好像真是这样，可是……
沈晏辰狠狠瞪着我，“还有你，李若白，之前是你尽调工作不完善，现在你又贸贸然来追债，如果出了人身安全，谁来负责？”
“……”
沈晏辰见拉我不懂，直接甩开了我的手，“李若白，我现在就走！如果你不出来，别说你人身安全我不负责，你这个月工资我直接给你扣到负！”
我马上站了起来。
沈晏辰头也不回地往屋外走去。
我虽然有些歉疚地看了吴海和林慧一样，对他们口型了下，意思他们可别忘记还利息，我会再劝劝沈晏辰的。
然后我就门口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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