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过后，雪也停了，覆盖在地上如同盖了好几层厚像被子一般的雪，两天的时间就化没了，露出光秃秃的路面和奄奄一息的草地。

蒋鄄跟着父母各处拜了年，仗着自己麻利的嘴皮子，成功从大人手里哄到压岁钱就乐乐呵呵地坐上大嘴的摩托车，自己偷摸着骑车回家，一路被风吹成了傻子，一回到家下了车，蒋鄄感觉自己的眼睛鼻子嘴巴都被寒风给吹歪了，他用不那么热烫的掌心捂着冰凉的脸，一边前后左右地看大嘴从家里偷骑出来的摩托车结构，一边不停地抖动身体。

身后搓搓胳膊搓搓手的大嘴突然踢一脚蒋鄄，用夸张的声音讲：“天哪！我居然看到神仙在喝水。”

蒋鄄从拱门看去，沈壹昕的卧室正对着拱门，他穿着一身白衬衫外面套着毛衣夹克，领子板正得一丝不苟，端着湖蓝白相间的马克杯正在喝水，也可能是在喝奶，蒋鄄想着，他那么白，指不定成天拿奶当水喝呢。

“喝水有什么惊奇的，我还看见他打喷嚏，上次就在我家门口，打得可响了，超级可爱。”蒋鄄更夸张地逗他。

“怎么打的，你试试！快试试！”

蒋鄄仿佛被难住了，抬眼回忆了一下：沈壹昕用他左脚的鞋侧边扯下右脚的鞋，刚刚拿出脚来，身体一弯，想打喷嚏，惹得他扶住玄关的边柜，微微抬起另一只手，伸出漂亮的手指来，那指尖突然就戳在了自己的脑门上，凉凉的………

蒋鄄想岔了，被突如其来的转场惊得猛甩头。

大嘴看他鞋子脱了一半，手撑着摩托，抬着手甩头的样子，目瞪口呆。这一定不是我们沈壹昕神仙会做的动作！大嘴呸了一声，一脸嫌弃。

在蒋鄄学完打喷嚏之前，大嘴又踢了他一脚，还突然地靠近，贴在他身边，“蒋鄄，带我去给大神拜个年吧！”

“哈？！”蒋鄄将他推远，“我从来没有给他拜过年，不去！”说完将头一扭。

“为什么你们这么近都不拜年，你也太浪费这么好的资源了，我他妈的来你家骑摩托车都快要 40 多分钟了。你们两家不是关系很好吗？带我去呀！”大嘴真的是比蒋鄄还要啰唆的人，说话不带喘气的。

“只是两家关系好……”蒋鄄脱口而出，他可不觉得自己和沈壹昕关系好。

“你和林大神不对付？”大嘴眼睛一瞪立马质疑，质疑过后又是一脸崇拜，“这样他还给你补习，太好了吧！！！温柔！真温柔！”

“不是…”蒋鄄又推他一把，“只是算不上亲近吧。”

大嘴眼睛一转，推着蒋鄄往沈壹昕家走，“那我们去找沈壹柠，找沈壹柠玩，去给沈壹柠拜年。”

“诶…别推…”蒋鄄在大嘴的推搡之下，半推半就地往前挪着步子，到了沈壹昕家门口两个人探着头往里张望，刚巧沈壹昕穿着羽绒服，单肩背着书包，拿着车钥匙出了大门，看见两颗脑袋一时之间没了反应，只一双眼睛睁得滚圆。那两人更像是做贼心虚，定在原地不敢动了，沈壹昕看蒋鄄戴个毛线帽，耳朵和脸都是通红的，呆呆地立着，身后躲着个人，捏紧了蒋鄄的肩伸出头来偷偷看自己。

“找我？”他问，“有事？”

蒋鄄头摇得像拨浪鼓，怂得一批：不找你，没事，一点事都没有。

大嘴却在蒋鄄背后点头如捣蒜。

沈壹昕皱眉，不明所以，疑问的眼神落在蒋鄄的脸上，歪着头等他回答。

蒋鄄感受着大嘴掐在肩上的力道，他感觉肩膀要脱臼了。

“沈壹柠…沈壹柠在吗？”蒋鄄开口便问。

沈壹昕皱起的眉头松弛了下来，他现在没有戴眼镜，离得几米远，蒋鄄想或许他会不会看不清自己的脸。

“小柠檬去拜年了，不在家，你们再等等可能回来了。”沈壹昕说完，提了提肩上的包，就转身没再看他们，走向他的小跑上了车离开了，一骑绝尘。

沈壹昕一走，蒋鄄就被大嘴晃得东倒西歪，耳边像炸开的雷，“我还没拜年，拜年！！！”

大年初三过完，蒋鄄又要开始上课了，断断续续地和沈壹昕发短而精的信息。一个题目过来，一个答案回去。

蒋鄄知道，大多数人的社交账号都是手机号码，但是他不知道基于什么原因一直没有去查找添加。只在手机里留下一个背得滚瓜烂熟的陌生号码。

初五，沈壹昕开始给他补习，但是其实也没有做什么，两个人一起看书，偶尔闲聊几句，蒋鄄后来询问了沈壹昕的意见，开始在看书的时候放音乐，沈壹昕有时候会跟着音乐微微点头跟着数拍子，他不知道这种补习的意义是什么，只是每天有沈壹昕在子房间里坐着，做题都能快许多，好像答案啊想豆子似的，看到题目就冒出来了。

他不禁想，他妈怕不是给他找的家教，而是一尊活佛菩萨啊。

菩萨显灵啦！

每个晚上补习结束后，蒋鄄都会隔着一步之遥送沈壹昕到小门口，雪化了，步子踩在青石铺的小路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一前一后地响起来。他想问问沈壹昕，之前补习之后去了哪里。但也只是想想，没敢问。

这样子的相处，一直持续到了沈壹昕开学前的那个晚上。沈壹昕给他发了消息。

“今晚你来我家。”

蒋鄄惊奇，想问为什么，却又只回了一个字。

“好。”

从沈壹柠十三岁回国后不久，她就不和蒋鄄混了，因为蒋鄄不懂和女孩子相处，不懂口红色号，不懂欣赏漂亮裙子，也不知道夸漂亮的沈壹柠。蒋鄄那张嘴，就喜欢怼人，怼得沈壹柠常常不理他，常常在学校里和自己一群姐妹玩耍得开心，但是毕竟从小一起长大，两个人还是比较亲近，沈壹柠不时还显出自己一副大姐派头来，蒋鄄有事相求就要他叫姐姐，要关照蒋鄄。

沈壹柠看蒋鄄进了自己家的门，被沈壹昕带进他的卧室时表情是惊讶的，在沈壹柠眼里，蒋鄄是个多么胆小的人啊。

小时候不管沈壹柠多么使劲地拉蒋鄄去她哥房间里探险，蒋鄄打死都不去，小时候的沈壹柠比蒋鄄还要胖点，蒋鄄有一次挣脱不开，被沈壹柠拉到沈壹昕的房门前，沈壹昕的目光扫过来，一个不知所措，就哭了，哭得稀里哗啦，害得沈壹柠以为蒋鄄在她哥房间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沈壹柠好奇，左问右问，也问不出蒋鄄答案，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而现在他就这么跟进去了。

沈壹柠给他哥倒了杯水，跟在后头，也进了沈壹昕房间，搁下水杯，抬头就问：“你进来了？”问得那两人不明所以。

蒋鄄看了沈壹昕的杯子，透明的，有盖子，水装在里面，反射出房间里的灯光，杯子刚刚放下不久，水还在晃，不是那天和大嘴看见的那个。

蒋鄄没有回答，只顾着环顾四周，沈壹昕的房间墙壁，原来，是淡粉色的。墙上挂了装饰画，其他摆设…有点凌乱，桌面上东西很多。

沈壹昕先看他，后又跟着他的目光游走，其实他不喜欢有人进自己房间。

沈壹柠见没有人理她，拿起放在笔记本电脑上的钥匙，扬了扬手，“我给你挂门后啦哥，不要忘了。”转身便要出门去，出门前，毫不客气地和蒋鄄说：“你要喝水自己去倒啊！不要让我哥给你倒。 ”

蒋鄄微微点了点头，他哪里敢。

沈壹昕看着妹妹出去，示意蒋鄄在书桌前坐下，沈壹昕的书桌靠近窗，从窗子望出去，能看见内里蓬勃着生机的草地还有蒋鄄的家。

沈壹昕从柜子里搬来很多本子，前前后后有 10 多本，有新的有旧的，厚薄不一，但是都保护得很好，蒋鄄站起身去接了过来，放在桌面上后，拿起第一本翻了翻，字迹他认识，是沈壹昕的笔记。

沈壹昕给他全部找出来，从高一到高三的笔记梳理，一本不落。

“我明天走，一周回来一次，也可能更久，这些你拿回去，这段时间每天看看，不用背，看就好。”说着又拿出一本新的本子，也是红色的，里面的内容不多，却是做了笔记内容的梳理，相当于将笔记也做了个目录和整理，很贴心。

蒋鄄应了好，坐在他身旁，看他打开了盖子喝水，他还是好奇，好奇他来的第一天，戴了帽子，为什么头发却是湿的。

沈壹昕在他边上打开了电脑，在写论文，听说他要准备考博士，蒋鄄觉得这个词连带着沈壹昕的名字，让高三的他觉得好遥远，远的像窗外天上的星星一般，明亮，却遥不可及。

星星逐渐被乌云遮蔽，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初春的第一场雨，敲在玻璃上，滴滴答答地响，两人在那一刻都看向了窗外。蒋鄄家二楼的灯光亮起来温和地照射着丝一般稠密的雨线，让这雨美得不可方物。

他在沈壹昕房间一样待到晚上 9 点，抱着沈壹昕给他的礼物回家，沈壹昕打伞送他，两个人就着一把大黑伞，一高一低地踩着铺在草地里的青石砖，听着雨滴在伞面上前赴后继敲碎自己的声音。

沈壹昕的白鞋沾上了泥土，黄棕色的污渍被蒋鄄看在眼里，想给他抹掉。

“怎么了？”

“哦，没什么。”

“你明天就走了吗？”

“对，”沈壹昕往蒋鄄这边侧了侧伞柄，“学校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有事的话可以随时找我。”

“嗯。”蒋鄄如是回答，呼出一口气来，和沈壹昕走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感觉明明对方很是温和谦逊，举手投足都是一片柔和，怎么自己却总是心头紧巴巴的，一点儿都不畅快。

沈壹昕没再说话，将蒋鄄送到门口，打开门，看蒋鄄进了家门便转身回去了。

蒋鄄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看门口的路，今晚，沈壹昕没有出门，第二天一早沈壹昕就走了，蒋鄄早起在阳台看见沈壹昕空荡荡的房间，伸了个懒腰转身洗漱，也出门去上学了。

蒋鄄将沈壹昕的笔记都按照他的分类做好了计划，划定了目标，他走之前，和蒋鄄做了个约定，每个月的考试其中一场必须得认真复习，错题要全部发给沈壹昕看过。蒋鄄发了三次，沈壹昕还没有回过家来。

他会时不时地给蒋鄄发一些题目过来，然后用信息计时，一分钟一条地催他，几乎都是 5 分钟左右，如果是对诗，只有 5 秒，一秒一个信息。蒋鄄现在一收到沈壹昕的消息就开始紧张，怕自己记不住，沈壹昕失望。

沈壹昕会将蒋鄄的错题看过之后，划出重点，告诉他什么要记什么不用记，他盯着电话里的文字，乖乖地记下了。

沈壹昕三个月后，才回了一次家，蒋鄄晚上都要留在学校自习到 9 点才能回家，沈壹昕的补习便也就免了，在家待了 2 天就又回去学校了，近大半年的时间里，两人居然一次也没有见过面。

越是临近高考，蒋鄄就越是紧张，问沈壹昕问题就越多，有时候他有问题都不会去问老师了，直接找沈壹昕，沈壹昕从来不啰唆，只告诉他提示和线索，让他自己摸索，从来不说其他的东西，省了老师苦口婆心的教育。

离高考还有一周的时候，蒋鄄回家了，学校不去，闭门不出，称之为闭关，练就内力。

老师不希望他放弃自己，多次劝导无果，上门来约谈父母，蒋鄄父母认为蒋鄄是个很有自己想法，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孩子，现在的做法不一定就是放弃自我的幼稚小儿行为，打发了老师，随他去了。

考前三天，沈壹昕回来了，晚上开着车直接停在了蒋鄄家门口，从冬日到夏夜，蒋鄄和沈壹昕的再见之间隔了两个忧郁的季节。

沈壹昕的到来是个意外，他没有和蒋鄄打招呼。妈妈开门见了除了惊喜，还是一样的热情，一样给他倒了一杯牛奶。

“四天了，没出过屋子。”蒋妈妈一边给他倒牛奶，一边说着情况，“老师先前来了两回家里，现在也不来了。”

说着，递给他两杯牛奶，一杯带给蒋鄄。

沈壹昕一边听一边点头，脸色平静，仿佛一切都了然于心，一边端着牛奶直接上了楼。蒋妈妈看着他上楼的背影，莫名觉得安心。

上得楼来，他伸了食指轻轻叩响蒋鄄的房门。蒋鄄闭关以来就没出门，饭都是阿姨送到房间里吃的，一听敲门声，就以为是妈妈来催他休息。

“妈，不用催，我自己会睡觉的。”

沈壹昕没有说话，掏了手机发信息给他，侧耳听到房间里的短信提示音响起，然后是杂物掉落摔到地板上的声音。蒋鄄在房间里，正抱着厚厚的古诗集注解检验自己的记忆力，收到手机消息不在意地划拉开锁，弹出来一条信息。

“是我。”

是沈壹昕。

他腾地站起来，古诗集没有拿稳掉下去，蒋鄄被书角砸中了脚趾头，疼得他眼泪汪汪，低低地爆了粗口，一跳一跳地去开了门，门一开脸还皱着，看沈壹昕站在门口，穿了一件白色圆领短袖衫，戴着眼镜，端着牛奶就直接进了门。

两人一左一右地在书桌前坐下，沈壹昕对比了蒋鄄这大半年的成绩，给他梳理了他的问题，顺带给了他一份高考押题，蒋鄄不用细看，每一科都是手写押题，字迹还是一样的熟悉。

当天晚上，沈壹昕就让蒋鄄做了语文和数学，蒋鄄也没拒绝，闷头苦干一直做到了凌晨，沈壹昕便也一直陪他到凌晨 1 点。

蒋鄄困得不行，回头一看，沈壹昕瘫倒在蒋鄄床上已经睡着了，显然是累坏了。

夏至未至的天气没有特别炎热，蒋鄄房间的屋顶是透明的，抬头可以看到星空。沈壹昕在凌晨 2 点醒来，看见的就是那一片璀璨的星空，一架凌晨在夜空中翱翔的客机，闪烁着灯缓缓前行，他伸出手，用指丈量了蒋鄄屋顶的距离，心算着它从自己目光所及的范围里消失需要花费的时间。

蒋鄄侧躺在沈壹昕的身边，半年时间，头发长了一些，枕着自己的胳膊，面对着沈壹昕，睡在床的边缘，身上搭了一件薄衫，薄薄的被子都挂在了沈壹昕身上。

飞机消失的时候，沈壹昕也走了，替他盖上了薄被，给他留了话。

沈壹昕第二天陪小柠檬吃了早饭，就回了学校，他的父母，特意提前从国外回来陪小柠檬参加高考，沈壹昕知道沈壹柠很早就有了自己心仪的大学，只要发挥正常，就没有问题。

高考当天。蒋鄄一夜未睡，揣着考试用品，上了爸爸的车奔赴他人生的角逐场。

蒋鄄心里刻下了沈壹昕留的字，考前居然难得的平静。

他说：“逢时独为贵，历代非无才。”

直至今日，蒋鄄真正的有了目标和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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