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逾贰月，北疆便到了下雪的时节，两个月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说它长，它却不够去忘记一个曾经留存在记忆中的人，说它短，却偏偏足够去习惯一个原本属于远方的地方。

张玉林目光呆滞，双手捧着茶杯，似乎在看映在茶水中的小小月影。这里的木窗在秋天便要钉上，外边儿雪啊风啊喧闹着，屋里边儿火盆啊烛火啊燃烧着，另外加上在茶水中晃晃悠悠的模糊细碎的月光，这样的冬夜便有了十分的意境，就是此时那人半张着嘴不甚美观。

啪嗒！“吸溜。”张大人的口水果不其然流了下来，终于他回过神来，看着留在桌子上闪着银光的水渍，撇了撇嘴，之后又当着月亮和星星的面，偷偷地骂了一句脏话。

张玉林绝对和文雅没什么关系，虽然他是个文人，却完全对于风花雪月不感兴趣，他唯一感兴趣的是骂人。对的，就只是骂人。什么脏骂什么，骂的时候也完全不思考，因此他骂得十分没有技术，但是他就是喜欢这种无所顾忌的感觉——甚至是在走路的时候……

见到路边一只狗扑猫，他骂：“畜生。”然后他便可碎碎念一路畜生。

同窗在耳边闹腾，他就骂：“✳的，贱人。”然后他便阴暗诅咒同窗一刻钟。

同僚打压他——确实该骂，他便使劲骂：“你✳，孽畜，不要脸的狗屎……”然后他一想起来就可以骂一整天。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人，大家貌似对他评价不错，因为他很听劝，很小的时候因骂人被打之后有人提醒他骂人小声一点或者背地里骂可以不挨打，至于是否有损阴德——张大人没怕过！

他吸溜了一口茶咂巴咂巴嘴，便一口气喝掉。什么玩意儿，难喝！张玉林在心里骂道。张玉林其实不甚喜欢喝茶，但却极为听劝，他还记得小时候那人还告诉他，喝茶可助人更加聪慧。因此喝茶这一习惯他便一直坚持了下来，他自己也成功借助自己的天赋选上了少傅，在皇子书院教书。喝茶有没有用，倒也不很重要，重要的是他信——至于那人是谁，张玉林其实一点不想谈，但是他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去想。正如“不思量，自难忘”这句话说的一样。

但是确实也是时候写一封家书了，至少也需要让家里人寄一些新的厚棉衣过来不是？张家原本在蜀州，但是自从家里的小辈们去往京城求取功名，张家便搬去了京城，离北疆倒也不远，来往车队送一些棉衣倒也可行，只是又要联系自己的父亲了——他和父亲的关系完全说不上好——虽然那些“道理”都是父亲教他的……而且他也虚心学习了。

他的父亲叫张祝礼，然而终日好赌，混迹于大大小小的牌局中，张家本来也是名门世家，张玉林地母亲也是名门贵家的大小姐，若是父亲不赌，张玉林的童年当是幸福的，可惜家底到底被父亲败光，生活终究是不那么顺意的。

其实张玉林出生时更喜欢父亲，父亲当时还算是个勤劳能干、随和谦逊的公子，但是那赌场上，斗蛐蛐的、卖艺的、摔跤的、投骰子的、打牌的……终究是小人多些。于是他的父亲便也近墨而黑了。变得越来越粗鄙、尖酸、刻薄、冷漠；母亲在那样的生活里也不再温柔和蔼，到底也无法留住当初年轻时的好脾气。张玉林在父母亲的吵闹中长大，几乎每次下学都需要先把自己的父亲从赌场里先捞出来才能回家吃饭。

赌场里，每次张玉林冷着脸出现，一群人便会起哄，而自己的父亲却在那些人之间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于是那些下流的赌徒便肆无忌惮地嘲笑、谩骂张玉林，向着父亲说着张玉林完全随了自己母亲的性格，甚至说张玉林的母亲是母老虎。赌徒们回家告诉自己的妻儿老小，于是张玉林的名声算是传出去了，在学堂、市镇甚至也不得安宁。然而，张玉林的母亲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即使生活再粗鄙，也绝不会前往赌场找自己的丈夫，于是张玉林自小便只能独自前往赌场，受尽了那里的人的白眼。

张玉林到现在也不愿和自己的父亲和好如初，见到赌场他更是像是如临大敌，甚至为了远离赌场，在参加文选的那几年，甚至搬离了自家，独自一人住在离西街赌场最远的东街尽头。当了官后也总是会骂赌场是腌臜之地。

张玉林从回忆中回过神，暗骂了一声，眉头皱得不成样子。母亲很希望自己的儿子与自己的丈夫关系恢复如初，于是每次都在家书中强调父亲很想念他，希望他写的家书中能够写给父亲一些问候的话。“家书、家书、破烂家书。”

张玉林叹了一口气，提笔写下“父亲、母亲……”

又到了寄家书的时候，那皇城里的人也快来了吧……张玉林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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