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还未大亮，许语茗就被手腕的伤口隐隐疼醒。

手腕处先是仿佛有无数只小虫在轻轻爬动，接着便觉奇痒无比，她实在难忍，又因困得厉害，只是用右手轻轻摸了摸左手上包扎好的伤口，竟越摸越痒，等她疑惑手上怎么一片湿，举起手一看，那缠得厚密的纱布已经渗出一片殷红来。

她心下一慌：“小柳烟，小柳烟！”

柳烟推门而进，被许语茗血淋淋的双手也顿时吓了一跳。

“怎么会这样！”柳烟小心翼翼将纱布揭开。

只见伤口连着纱布的血肉已然模糊，仔细观察，被刀割开伤痕竟还突突往外冒血。

柳烟震惊之下，眼中噙着泪水，哽咽道：“我......我明明用了上好的金疮药！怎么会！”

许语茗疼得直冒冷汗，竟还硬挤出一丝笑容来，反过来安慰柳烟：“你别太着急，不碍事的。”

见柳烟急的脸色雪白，她又忍着痛楚，咬咬牙说道：“也许是现下天气太寒冷，伤口还没来得及结痂，金疮药也还没未能发挥药效呢......”

柳烟只是轻轻点点头，又擦拭了眼角的泪，忙不迭地就要去拿小盒子要取纱布：“今天那老妖婆若还来取你的血做什么药引子，我肯定得冲出去打她一顿不可！”

“好了好了，不生气了啊。”许语茗知道柳烟是疼惜她才会如此动怒，也只好细声细气安慰，“你去外面给我拿一些雪水冰块来。”

柳烟不解，但仍照着她的话去做了。

只见许语茗接过一小块冰块，将冰块用纱布裹住后，深呼了一口气，便往伤口上贴敷去。

手腕上传来痛楚和冰凉让她紧咬着牙关，眉头紧蹙。

柳烟的心也揪到了一起，看着许语茗的伤口不再往外渗血，才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

“柳烟，帮我把伤口包起来吧。”许语茗的声音有些嘶哑，因是刚刚用力憋气所致。

也许是刚一鼓作气忍着痛，现在忽地松懈下来，她只觉疲劳，又把眼皮给阖上了。

柳烟忙打湿手帕，将血水擦去，更加小心谨慎地将纱布细细地为她缠上，待这一动作完毕，她坐在床榻旁，看着已经朦胧睡去的许语茗，只觉后怕得很。

金疮药是镖局自制的，大家也都在用的，治疗溃烂的伤口效果极佳，可这次怎么会失了效，问题出在哪里？

是昨天割伤口的刀还是喝的那碗药？

她毫无头绪，但若不是这丫头急中生智，想起来用冰敷止血，怕是失血过多，免不了元气大伤了。

这肯定和那老妖婆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柳烟恨不得抽那老太太十个百个巴掌，那许老太太是许语茗的长辈，可不是她的长辈！

此时，屋外又传来一阵叩门声。

“二姑娘，时辰到了，要去康禾院请老太太的安了。”

请安请安，请她个祖宗十八代的安！

柳烟怒火中烧，气得“噌”地站起，便往门外冲去：“你去和你家老太太说，我家姑娘病了，请不了安了，缺我家姑娘的安，也没见老太太......”

“柳烟。”许语茗在屋中打断了柳烟的话语，“门口的姐姐，麻烦转告一下祖母，我洗漱好，立马就过去请安。”

柳烟怒目圆睁，门口的丫鬟怯怯地道了声“好的，二姑娘。”便赶忙离开了。

“柳烟！”许语茗揉了揉朦胧的睡眼，“咱们在这不比在镖局，须得谨言慎行。”

“你真是沉得住气。”柳烟哼了一声，“我就是气不过......”

“不沉住气，怎么查真相。”许语茗语气有些严厉。

但她又看在柳烟一切都为自己的份上，语气又立马软了下来：“我比你更厌恶这个许府上的每一个人，也不愿再回来这是非之地，但是为了母亲，为了兄长，我得忍，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心中自是十分感恩你愿意陪我一起回来......”

柳烟垂了头，脸色含愧：“我知道了，以后我定会谨言慎行，决不拖累你。”

虽然自己比许语茗大了三岁，但是她有的时候真的佩服这丫头，能伸能屈。

“好姐姐，我知道你疼惜我，我答应你，只要查出真相，我们立马就回安阳，再也不回来了。”

“嗯......”

柳烟点点头，将许语茗扶起身去铜镜前梳头。

“今日你帮我去打听打听大房太太的那对龙凤胎住在何处。”

“大房太太？”

“就是我名义上的嫡母王氏。她和我娘几乎是同时怀孕的，我还记得，那个时候是王氏先怀上的，我娘后脚也怀上了，当时许府上下开心了好久，都说是上天眷顾、双喜临门。”

“可惜，她倒是真的上天眷顾，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双喜临门。而我娘却在同一天生下了个死胎又难产而死。”

“同一天？”

“是的，其实说来都是我的错……才会让娘情绪激动早产的……”许语茗的眸子雾沉沉的。

“当时母亲大着肚子，不能陪我玩耍，我的哥哥见我无聊便陪我放风筝，风筝落到二叔叔家的院子去了，哥哥帮我去拿风筝，可是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他被人发现时溺死在了二叔叔的池子里，其他人都说是哥哥不小心丛假山上跌落进湖里的。可是我却知道，哥哥是被人害死的。”

柳烟听到这，不禁捂住了嘴。

“那时候我才五岁，看到哥哥闭着眼躺在木棺材里，我以为他只是睡着了，和我闹着玩，我也不害怕，就爬进棺材里一直去尝试摇醒哥哥，然后我便看到了哥哥脖子后面一个像手印的伤痕，我当时还觉得新鲜，搂着哥哥的脖子就趴在他身上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我被父亲狠狠骂了一顿，说我这是让哥哥死都不得安宁……我哭着去和娘抱怨，父亲不让我看哥哥......娘才知道哥哥已经没了的消息，原来是我父亲怕动了娘的胎气，故意瞒了下来，可是我却......我却告诉了娘哥哥没了......如果不是我，我娘或许也不会早产吧.......其实说起来，我这个天煞孤星的名号安在我身上倒是没错。”

许语茗的声音嘶哑，苦笑了一声，脸色却如死灰一般没了生气，眼神空洞洞的，却没有一滴泪。

“语茗，这怪不得你......”柳烟想安慰，可是却觉得此时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许语茗依旧沉浸在自己回忆里：“我记得我娘早产时那个郎中还有稳婆从我娘屋中出去后就要赶去王氏屋中了，说大太太也要生了，可是，那个时候我娘也急着待产啊，我那时年幼，又怎么拦得住他们，后来我看屋中竟无人照看娘亲，她又疼得直叫，我便急着出门找人，没想到，一回来，就这样和她天人永隔了，身旁还躺着我那血淋淋的妹妹.......”

“妹妹也？”

“嗯，是死胎。不过，后来姨母倒是将那稳婆找到在安阳和我见上了一面，因为许家有两个孕妇同时生产，我问起这事，她竟然有印象。”

“怎么说？”

“她说，可惜了那个难产而死的产妇，生的是个带把儿的娃娃。”

“带把儿的？可是你说是妹妹？会不会是稳婆记错了？”

“我也有过这样的怀疑，那稳婆却说不会记错，一家同时有两个产妇在同一天生产本就少见，而且还有一个难产而死，她说，那血淋淋的画面，即便是见惯生死的她来说也是很难忘记的。”

“这？你是否有所怀疑？你娘所生的和其他人掉包了？”

“我也的确问过那个稳婆，可稳婆却说不应该。”

“不应该？”

“后面我再问，她却说自己年纪大了，糊涂了，有些事情或许记岔了。”

“这怎么能在关键事情糊涂了？”

“所以，这件事总在我心里绕不开，你不知道，我也求了姨母好久......无论如何，我觉着自己一定要回许府来看看，如果王氏的儿子.......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可能，我也不想错过。”

许语茗哽咽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道。

“而且自那次见了稳婆之后，我便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母亲的死，没那么简单。”

“可是自古以来，女子生育都是要经历一遭鬼门关的......”

“姨母说过，娘亲自小习武，身子骨本就比那些柔弱的大家闺秀强壮一些，也抗造些。而且，听我姨母说，娘生完哥哥后，第二日便能生龙活虎地下床走动，生我就更易如反掌了，人家坐胎坐着躺着生怕孩子一不小心就没了，而我娘是上树摘果子都不在话下，照样把我平平安安生下来了，都说‘生孩子一胎难，二胎易’......其实，直到我这次下定决心要回府，姨母也才说出自己的顾虑和疑惑，她也不信，我娘就因此那么轻易走了。”

“以往这些，都没听你提起过，平日里看你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没想到......”

“我有姨母的疼爱，有你的怜惜，还有十八镖那么多叔叔哥哥宠着，想让我不没心没肺都难呢，我可比我的哥哥享受过太多了呢......”

许语茗语气从刚刚的晦涩转变地轻巧，恬适地朝铜镜中的自己和柳烟淡淡然一笑。

这一笑，顾盼生辉，竟把梳妆台旁摆着的初绽含蕊的梅花也比了下去。

柳烟却是满满的不忍和担心，能笑着说出来面对那些过往，应该是将这过往都翻来覆去在心里碾压过好几次了，才能如此

“语茗，你也才不过十五岁，这个年纪的你应该是和其他官家小姐一样天真烂漫......现在却有那么多事压着你......往后你有事，也叫我分担一些。”

“嗯。”许语茗轻轻攥了攥柳烟的手，“知道了，有事咱们姐妹俩一起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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