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以赛亚看见立在长廊尽头的天使。

祂们站在那里、站在神圣宏伟的穹顶下和石柱边，头上披着一模一样的雪白柔软的轻纱，露出的下巴和嘴唇的弧线也同样毫无差别，仿佛石膏做的塑像。

这些照着一个模板被捏出来的石膏人像似的东西手里提着灯，灯光微弱而稳定，散着淡淡的金辉，只恰好照出祂们周围的一小圈儿地，在透过玻璃彩窗照进来的幽美柔和阳光下几乎发挥不出什么作用。

因此，以赛亚觉得祂们简直有病。

他懒得和这些长着翅膀的神经病们纠缠，在看见拐角处的那两个提着灯、将雪白羽翼轻柔地垂在身后等着他走上前去的天使后就立刻调转了方向。

“……神经病。”他骂骂咧咧，扭头朝自己来的方向走，像被人在身后追着似的越走越快，到后来索性拽着那裙子似的长袍跑了起来——“tm透透气都不让人透，还有没有点基本的人权了？！”

该死的大得过分、简直像个迷宫的大教堂。

他居然走了整整一个小时，都没找到出去的路。

不仅没走出去，还总是在“拐角遇到爱”，撞上几个提着灯等候多时的天使——要不就是慌慌张张四处找人的主教和骑士。唱诗班的男孩们在这时也已经又开始了声乐练习，唱出来的圣歌空灵动听，在修筑这教堂的建筑师的天才设计下传遍整个大教堂，让他走到哪儿都能听到悠扬飘渺的圣歌声，一时觉得这鬼地方或许连砖头缝都被那些圣歌给腌入味、能跟着来唱上两句了。

以赛亚胡乱地在这个到处都神圣恢宏、每一根石柱和每一扇彩窗都无比眼熟的迷宫里跑来跑去，很快就彻底没有了力气。

他停在一个雕着圣徒像的石柱前，气喘吁吁，感觉头发和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给打湿，黏糊糊地贴在他的脸边和肌肤上，让他觉得热和难受。

“…操…！”当着那拿着经书的圣徒像的面，他骂了句脏话，忍不住再次抱怨这宏伟教堂的奢侈浪费：“拿那么多钱修这鬼地方……还好意思对别人说贪婪过度会下地狱……”

难怪说最坚定的无神论者都在教廷高层呢。

——虽然这个世界其实真的有天使也有神存在就是了。

但，对于他的这个观点，有人是并不认同的。

“……教堂是教徒们沟通神圣、聆听圣意之地。”

不知从哪里走出来的人这样说，打断了他还想继续吐槽抱怨的思路：“修筑教堂并以教堂为据点向世人传播福音，是每一个教徒应尽的义务。”

“何况，多数大教堂都并非是在一个世纪内修建完工的，修建时也按照市价向劳动者支付了酬金、确保了恰当的休息时间，也绝非是劳民伤财之举。”

“…………”

以赛亚直起身，看向那个终于把他逮住了的人。

果然，是这地方除了他以外唯一可以和天使们穿同样雪白长袍的教皇冕下、他那个名义上的老师。

只穿了白色的教袍和一件短披肩，头上戴着顶白色无檐圆帽，看上去应该才刚从外面回来不久，还保持着去与民众见面时显得亲民朴素的形象，浑身上下的装饰就只有那条挂在脖子的镀银十字吊坠。

对方正看着他，表情温和、目光平静，与身后跟着的两个红衣主教和一个骑士长臭得要命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

“明天就是圣临节了。”被身后三人对比得格外慈眉善目的教皇冕下柔声询问他：“您在这儿做什么？”

“几位使者和教堂内所有的主教骑士都正在找您，明天的安排非常重要，您应该早早地开始准备才对。圣子。”

……该死的、要人命的“圣子”。

被这个称呼弄得浑身都不自在的以赛亚抖了抖身 子，只觉得自己怎么样都没法适应这个身份。

“我觉得不舒服。”他说，尽力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我只是想出去透透气而已，是他们非要拦着我不让我出去。”

“——那是因为您早该静下心来的！”

站在教宗身后的红衣主教气冲冲地回应了他：“今天早上您就该开始为明天的安排做准备的，但您就是一直不肯配合其他人！到现在，甚至还直接穿着礼袍就往外跑，让所有人都不得不放下工作到处去找您！看看您现在的样子！哪里像个圣子该有的模样？！”

以赛亚：“………”

他终于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哪里有所有人了？”他在这儿故意抠字眼：“这不是还有人在唱歌没来找我吗？”

“再说了，又不是我求着你们让我当这个圣子的。”

根据那些为他穿衣梳头的男孩们的说法，这个世界的圣子似乎都是由神亲自选出来的，而不是像普通的教士或者骑士那样一步步地升上去——挑选的标准则各不一致，据说他当年被选中成为圣子就是因为被晴天一道雷劈中，送到附近教堂后却浑身无伤地醒来、只在额头留下个金色的十字印记，并且醒后还突然开窍拥有了超绝的神术天赋、能够听到神明的声音，然后引来一群天使降临，将他带到中央教廷加冕为新任圣子。

当然，听到这个传说的以赛亚摸着自己额头上那个几乎感觉不出与周围皮肤有什么区别的印记，只觉得这简直tm瞎扯淡。

谁家好人——不对，神——谁家好神看中了人会用雷去劈人啊？被雷劈中然后送到教堂就无伤苏醒所以被人认为是受神明眷顾什么的……这剧本怎么跟某个通辽仁君这么像啊？？

他一个既不在文化水平上焚书坑儒，又不在物理意义上发疯发癫的三观和智商都正常的好人，才不想位列类人群猩之中呢。

所以，在这个世界醒来后，他倒是很早就向这些在当时对他热切关怀的人坦诚相待了，说出了自己什么也想不起来、灵魂上可能出了点毛病，没办法继续当这个圣子的事实。

就差说自己是个唯物主义者、哪怕这世界真的有神他也没有兴趣要去信仰了。

是这群人，非得说什么“没关系”、“您的灵魂并没有出现问题，您依然是被天父选中的圣子”、“您不能背弃您的职责”……把他给留了下来，让他继续当了这个让双方都不快乐不满意的圣子。

……嗤。

说得那么好听，不还是实质上把他给软禁在这里了吗？

他就知道，这些人在他醒来时虽然把关怀怜爱表现得那么真切，但看他的眼里却到底还是藏着隐晦的戒备与责怪，压根就不像是在看一个他们口中虔诚温顺的所谓“圣子”，而更像是在看一个不值得信任与怜悯的罪人。

就是那些总顶着一模一样的脸的天使，也总是跟在他身边，比起保护更像是监视地静默着凝视他，让他对着那些人偶雕塑般无悲无喜的脸感到心烦意乱。

不过没办法，他现在是在别人的地盘儿，出门遛个弯都能被一打的骑士和主教追着跑、连天使都要纷纷出动来逮他，自然是毫无反抗之力，只能跟着这些人虚以委蛇，继续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在这儿扮演或许早就被人看穿了的无知的傻子。

……鬼知道这是不是那个在宗教说法里全知全能的神的恶趣味。

说不定他来到这个世界，也是那个神故意安排的呢——那些穿越文不都这么写的吗？主角的穿越绝对是有阴谋的、大反派不是天道就是什么什么神。

真是好下头的神和好下头的天使和好下头的其他所有人惹、

以赛亚在心里如此阴暗逼逼，恨不得像那些沙雕视频和沙雕小说里的主角一样，立刻化身猴子在这恢宏神圣的教堂里荡来荡去创飞眼前一切人与非人。

但，遗憾的是，在现实中，他到底还是只能看着眼前的教皇冕下微微皱起眉来，似乎不赞同他的说法。

而那个从刚才开始就对他颇有意见的红衣主教则表情更加难看一些，代替形象温和慈善的教皇来数落起了他的言语失当。

“您应该慎言！圣子阁下。”

主教说，又一次重复他们对他说了无数遍的话：“您成为圣子是承着天父的意志、受着天父的偏爱，没有什么求不求、我们允不允许的问题。”

“圣子只能是由天父来选、只能体现天父的意志。”

以赛亚并不想在这儿听他们说这些无聊的废话。

“知道了。”他没耐心地回答，并注意到某个拐角处正走出来两个提着灯的天使，并且还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一点点走了过来。“我回去就是……真是的，白跑一趟，累死我了。”

他不想和那些人偶样的东西撞上，所以打算趁着天使们还没过来赶紧从这儿离开。

但转过身，却又撞上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的另外两个天使。

“——草！”

他撞进了一个柔软冷凉、散发蔷薇甜香的怀抱里，手臂撞到那盏金属质的提灯，痛得他没忍住又说了句脏话，让本想移开目光去寻找掉在地上的灯的天使停住了动作。

“……你不该在这里说这样的话。”

没被他撞到的天使代祂的同伴对他进行教导，声音平板无波，像一台调适恰当的机器的运作：“这是不敬。”

以赛亚：“…………”

“行吧。”他没好气地从那个怀抱里挣出来，只觉得连鼻腔里都挤满了甜腻的蔷薇气味，让他感到一阵犯恶心。“看来我今天确实是容易犯口舌之忌。”

“真对不起，下次不会了，我会改正的——这样可以了吗？”

半点没有忏悔之心地说了句敷衍至极的道歉后，以赛亚捂着鼻子往后退了两步，离这两个天使远了点：“好了，我要回去净身和换衣服，然后练习明天该怎么庄重有礼地出席参与圣临节当天的活动，就不在这儿浪费时间了……你们也不想看到我明天当着所有人的面丢你们的脸吧？”

由此招来又一位主教阁下的看不过眼。

“您太失礼了！圣子阁下。您怎么能用这种态度对使者们说话——”

然后又被俯身捡起掉在地上的灯的天使平静打断。

“——无碍，安德罗斯。”

被头上披着的白纱遮挡面容的天使提起灯，又站回和祂一起出现的同伴的身边，与祂的同伴一起动作同步地微微抬头看向正要转身离开的以赛亚，连说话时的声音都毫无分别地重叠在一起：“我们并不介意。”

祂们看着以赛亚，一模一样的形状优美的嘴唇张合着，比人偶雕塑更像人偶雕塑。

“明天是很重要的节日，今晚请好好休息……圣子。”

以赛亚：“………”

他忍了很久，最终还是在走之前把自己的中指背对着这些人偶雕塑似的玩意儿竖了起来。

小说《万人嫌平等惹怒所有人》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