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时间:2023-12-26 23:02:34
喜欢榛子树的阳子/著|现代言情|连载中|fqxs
罗萝的世界里都是黑夜,穆乐或者照顾她的老黎叔告诉她要休息了,她就被穆乐或者家里的阿姨牵着,乖乖上床睡觉,不过,如果穆乐没回来她就会等阿姨帮她关上房门后,偷偷睁开眼睛等着穆乐回来。
穆乐和黎叔给她的餐盘里放什么食物她就吃什么食物,穆乐给她安排了行程,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做身体保养、什么时候做理疗、什么时候练琴、什么时候遛弯……她都乖乖照做,她从不问几点,看不见日出月落的人,不太在意时间,对罗萝来说,穆乐在身边的时候时间就过得快,不在的时候就好慢,穆乐在的时候就是白天,不在的时候就是黑夜。
简单的吃了点晚饭,穆乐搂着她,柔声跟她说着自己今天在公司遇到的趣事哄她睡觉,因为身体不方便,罗萝很少出门,她不能自己躲避车辆和行人,总是麻烦别人,这让她很不好意思。
二十岁之前她是有朋友的,但随着穆乐生意的缘故,他们换过两个城市生活,渐渐地,原本的朋友也就联系不上了,所以,也没人会上门找她玩或者跟她说说闲话。
这段时间,穆乐事情太多,又因为生病情绪也不太好,他能克制住在罗萝面前保持平静已经用尽他全部的力气了,没主动提过带她出门,黎叔是不会主动的,照看一个盲人很费精力,黎叔虽然还被叫着黎叔,但今年已经快七十岁了,精力跟不上,腿脚也不如以前利索,怕好心办了坏事,万一罗萝在外面出了什么事他就是去死也不能抵消心里的愧疚,那可是会要了穆乐的命的事。
穆乐家没破产前黎叔就在他们家工作了。
最开始是穆乐爷爷的助理,黎叔那时候还是小黎,当年他儿子生病,走投无路只能求到领导面前,开口借要五千块钱,那个年代,五千块钱绝对是笔巨款,老爷子为官两袖清风,虽然老伴儿会过日子,攒了不少,但也远远不够,老爷子亲自出面替他向别人借了点才凑够。
黎叔本来就够感动的了,后来老爷子又帮他请了过来访问的专家亲自给他儿子做手术,虽然没过几年黎叔的儿子还是走了,但穆老爷子的恩情黎叔记了一辈子。
后来,穆乐的父亲不是那块料还硬要做生意,大事小事都是黎叔帮着打理,但穆乐的父亲人菜瘾大,刚有点成就就觉得自己天赋异禀了,根本听不进去劝,最后投资失败,甚至借了高利贷,一时想不开就跳楼了。穆乐他妈年轻貌美,本来就是为了钱才跟她爸的,他爸走了没两个月也丢下他去南方寻找第二春了。
年少的穆乐和黎叔相依为命,黎叔的爱人儿子都不在了,所有的爱都给了穆乐。前些年穆乐和罗萝结婚的时候就正式提过,认黎叔当干爸,但黎叔这个年纪的人固执的很,说什么都不同意。在他眼里,穆乐是老先生的孙子、是先生的儿子,那就该是少爷,怎么能认他当父亲。
罗萝对家以外的世界的认知,除了来自广播,就是穆乐的分享和黎叔的故事了,穆乐事业越做越大,黎叔年纪也大了,这几年用不到黎叔帮着做事了,黎叔的故事多是些以前说过的陈年往事,就只有穆乐会跟她说点新鲜的事了。
那场意外让罗萝早早没了家人,穆乐在一群混混手里救下了她,从那之后,穆乐到哪里,她就被带到哪里。和穆乐在一起之后生活不再拮据,罗萝尝试做过很多事情,但眼睛看不见限制着她在各个领域的发挥,直到爱上了钢琴。但钢琴这项乐器极考验基本功,即使天赋出色的人也必须要常年累月的练习,她接触的太晚了,即使每天都很努力,但的火候显然还没有到,很难依靠这门手艺生存。
穆乐没有睡意,心不在焉地拍着罗萝的背,没了自己罗萝该怎么办……
穆乐湿了眼眶,强迫自己冷静,在脑海里仔细的过了一遍他的计划。
可行。穆乐得出结论,然后苦涩的扬起一点嘴角,总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他只在乎罗萝,而罗萝因为他的缘故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罗萝不爱出门也没有社交,眼睛看不见时已经十九岁了,所以,也没有很敏锐的触感和嗅觉。罗萝没有自己的圈子,想要劝服自己的朋友们和自己一起撒个谎,给她编织一个美梦并不难,难在,要先找到那个和自己声音一模一样的男人,并说服他,做自己的替身,替自己继续守护罗萝。
穆乐第二天一早就开始行动了,大把的人力和金钱撒下去,在这个城市里找一个人,还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人,知道大体样貌的人,并不是多难的事儿。
穆乐看着私家侦探们递给他的材料,花了大价钱的就是不一样,甚至连那个人的成长经历都有。
李维,一个十六岁时父母藏起了他的书包,把他关在家里的土坯房里,愚昧的剥夺了他读书的权利,也是他最容易改变命运的机会的可怜人。
李维的父母说,哥哥脑子不好,身体也不好,得吃药,家里供不起他上学,当着一条巷子街坊邻居的面给他下跪,给他磕头,求他放弃学业。
李维和父母激烈的争吵、反抗,但被母亲一句,“你哥哥的命难道还比不上你上学重要吗?”问的哑口无言。
少年的李维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镇子,认识的最博学的人是那个一个人教三门课程的班主任老师,他想读书,但尽管学校已经免除了他的学杂费,只需要很少的生活费他就能完成这个梦想,但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何况,他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他哭着问老师,怎么才能读书,老师抱了他,说他很愧疚,但实在没有能力资助他完成学业,哽咽浑浊的声音安慰他,人生不止有上学这一条出路,只要心里有理想,脚下就一定会有出路。
父母是好父母,只不过是哥哥的好父母不是李维的。李维的母亲沈翠是个很精明的人,这十六年李维也从没掩饰过自己的“反骨”,母亲看着被关在屋子里也没放弃学习,就知道,这个孩子绝不会认命。
李维的父母都是踏实肯干的人,靠天吃饭的农民富裕不起来,在村里日子过得还算可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
哥哥李康五岁的时候母亲怀上了他,村里人讲究多子多福,多个人多个劳动力,本来是好事,父母都挺高兴的。可李维仿佛天生带着点霉运,他来的不是时候,以前只听说过没见过的计划生育落实到了村里,母亲沈翠芳成了村里第一个被计生办带走的人。
他哥哥李康本来是个健康的孩子,长得白白净净的,虽然是个男孩子,但性子文静,村里人结婚早,沈翠芳那时候年纪也不大,有时候来了兴致,就会沾点红纸上的颜料在儿子眉心点个点儿,像极了年画上的娃娃,讨喜的很。
那个年代,三五个村子也找不出一个会带孩子的男人,沈翠芳被关在计生办,她男人李军一开始忧心老婆,没心思管孩子。后来托人打听了没什么大事,实在不行,把孩子打了也就放出来了,李军已经有一个儿子了,对没落地的这个也不是很看重,就放下心了。沈翠芳从前管他管得严,这会子趁着老婆不在,又看儿子不哭不闹懂事的很,和几个酒友一连三天,天天喝的不省人事,别说照顾儿子了,李康小小年纪反倒要照顾他。
那天,李军又出去喝酒,李康跟几个小伙伴玩到傍晚回家的时候发现门是锁着的,小孩子想问题简单,一根筋的坐在门口等爸爸,好巧不巧下起了大雨,他家在村子最边上,很少会有人从这里经过,等李军回来的时候李康浑身都被淋透了,醉醺醺的人怎么会注意到儿子的状态,自己倒头就睡了,当天晚上李康就发起了高烧,等李军第二天中午醒酒的时候已经烧了一个半天加一整夜了,那时候医疗条件也不行,医生也无能为力,命是保住了,脑子却烧坏了,自那以后就成了心智不全的孩子。
大儿子出了这事,沈翠芳自然被放出来了,又因为大儿子烧坏了脑子,肚子里这个孩子被允许生下来。
可看着自己离开前还健健康康的孩子,自己去了一趟计生办回来就变成了傻子,沈翠芳怎么可能平静的下来。
她不敢恨把她抓走的计生办,甚至还得感谢人家,没有不近人情的继续让她打掉肚子里的这一个。
她不能恨李军,那个年代离婚是很可怕的事,村里的唾沫星子能把她淹死。再说,那时候村里人都靠种地活着,一个女人养活自己难着呢,分不开,她要是恨李军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她只能恨自己、恨李维,恨自己所以拼命对大儿子好,想要补偿大儿子,恨李维,所以觉得李维生来就是带着原罪的,李康就是李维该扛起来的责任。
再加上后来生李维的时候大出血,虽然抢救的及时,后来并没有落下病根,旁人也劝她,那段时间事多,哪能怨得了孩子。可沈翠芳就是钻了牛角尖,固执的认为,要是当初李维没来她肚子里投胎,就没后来这些事。
学李维是上不成了,看到了村里的有人在煤窑打工赚了钱,在乡间盖了小楼房,沈翠芳就和李军琢磨着把他也送去。
那天早晨,母亲做了面条亲自给他端到屋里来,碗里卧着两个鸡蛋,李维没觉得高兴,也没觉得感动,书上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很害怕。
但他毫无办法。
那碗面李维没有动,他不介意用最大的恶意揣度他的父母,他甚至想过母亲给他下药,把他卖了。
母亲倚在门框上看到了,冷笑着骂他:“山猪吃不了细糠。”
李维沉默了一会儿,冷冷的反问,“我是山猪你是什么?李军是什么?”
母亲脸色铁青,但这次却没打他,只是在抖着手指他。
李维根本就不怕挨打,不能读书的钝刀子已经拉的他心上全是口子了,母亲打他的那点痛根本不能算什么。
“你的儿子只有李康一个吗?我是李军和外面的相好的生的吗?”李维就是故意的,他知道母亲介意父亲和村里王寡妇的风言风语,所以故意这么说气她。
沈翠芳面部的表情变了好几次,干巴巴的张了张嘴,好半晌,她像是放下了什么包袱,厉声道:“我生了两个,但你是多余的,我儿子只有康康一个!”
李维承认,直到这一刻前他依旧期待着母亲的爱,哪怕妈妈只是抱抱他,说一句,“不是的,你们都是我的孩子,哥哥不是个正常孩子,他更难,我们才偏心他,爸爸妈妈也是爱你的。”他就能满足。
但是,没有。
李维心里的亲情,在这一刻,消失的干干净净。
当天傍晚,父母就通过中间人把他也“介绍”到了黑煤矿做工,他是年满十六周岁的人了,又是亲爹亲妈亲手把他交到“介绍人”手里的,村里人,上过高中都算高学历了,根本没有买卖人口的概念。何况中间人也是这个村的,知道他们家的情况,大家沾亲带故的,自然不会为了李维这个他眼里的小孩子拒绝老哥哥、老嫂子。
李维也试过逃跑,但矿山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一个16岁小孩没钱又能跑到哪里去呢?本就微薄的薪水中间人抽完成就直接汇给了他的父母,他被打的浑身青紫,却连吃药的钱都没有,只能生熬着,更别说别的了。
“娃子,怪不得你爹妈的,要怪就怪阎王没安排你投胎到富贵人家,你哥是个傻的,你不养他可怎么办啊,这就是你的命。”中间人劝着他认命,但他这个人从小就有反骨,父母洗脑了十六年都没让他认命,不相干的人几句轻飘飘的话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李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没反驳中间人的话,表面上看是磨没了心气儿,就这么认了,但没有一刻不想着逃走的。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李维几乎每晚都会在简陋的床板上默背这篇少年时最爱的课文。
这篇课文和曾经老师的话支撑着他度过了从16岁到20岁黑煤窑里看不到头的黑夜。
本该读书的年纪却和被拐卖来的或者和他有着差不多底色人生的人一起在山里的黑煤窑过了4年。
直到警方破获了一起重大人口拐卖案,李维才得以逃离那个地方。
李维当然不会再回山里的那个家,但他身无分文,只有一张从中间人手里拿回来的身份证和拜托民警帮着买的火车票。
初来到D市时过得很难,但从炼狱里爬出来的李维没觉得有多难,再难还能难过那时候吗?
他在工地干过建筑工、在餐馆干过洗碗工,他机灵又肯干,嘴巴又甜,哄得后厨的大师傅开心的不得了,收了他做徒弟,教他做菜。李维学了手艺,做了厨师,赚得多了就用攒的钱在市中心最热闹的小吃街租了个摊位卖馄饨米线等一些简单的吃食,他手艺好、摊子收拾的干净、给的份量足,生意渐渐的就起来了。
李维看着自己存折上的数字一点点变多,心里说不出的满足,快二十四岁的青年睡前想着,用不了多久,他就能盘个店,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饭馆了。
但他的人生仿佛注定了一路都是坎坷。
父母找过来,端起顾客桌上滚烫的馄饨泼到他脸上时,李维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天杀的,怎么会有你这样没良心的人,你哥哥吃糠咽菜、我和你爹都要饿死了,你呢,你却在城里享福!”
“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大,老天爷啊,你到底是怎么狠得下心,四年多不回家的!”
任凭李维怎么卑微的乞求,父母都没打算给他这个面子,在街上大吵大闹,仿佛他们只有哥哥一个孩子,李维又一次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
不过相比十年前,他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得的少年了,他二十四岁了,不再是遇到事情急得掉眼泪但毫无办法的少年了。
父母几乎得到了他这几年全部的积蓄,他们虽然是山里的农民,但母亲精明又有成算,早早的向附近的摊主打听了日常收入,算了个差不多。
但李维也得到了了自己想要的,一张没有法律意义但可以让他站在道德制高点的断亲书以及终于把自己的户口从那个家里迁了出来,办理手续那天,李维觉得身上都轻快了几分。
从银行取钱出来,他冷眼瞧着,母亲用头巾把钞票包了几层藏到衣裳里。
父亲起了干皮的嘴唇微微动了动,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满怀愧疚的跟他的儿子说了句:“对不住,是我和你妈对不住你。”
“二娃子,你哥说了门亲,你不认识,下水村老赵家的二闺女,是个跛子,但人还算能干,他们家急着给儿子娶媳妇,张老汉说要八万块钱彩礼就把姑娘嫁过来,我们也是没办法,没办法啊……”
父亲哽咽着,声音很小,如果三个人离的再远一步,李维觉得自己肯定就听不到了。
可他偏偏就是听到了,但那又怎么样?
他不明白,就算是这样,父母非要用这样的方式毁了他吗?
哥哥的一切都重要,他的一切都无关紧要。父母哪怕有一秒钟思考过他多艰难才在这个城市开始扎根的吗?
没有。李维自嘲的苦笑。
因为他出生赶上了计划生育、因为他健康,所以他就该被压榨,他就该死。
李维走了,很决绝。但走到银行营业厅的转角就有些站不住了,身子贴着银行营业厅的墙壁无声的释放悲伤,母亲的声音从墙的那侧传来,他听得清楚,母亲像是说给父亲听的也像是说给她自己听的,“说这些干嘛,让他恨吧,反正也恨到顶了,他过去花的钱这些年连本带利也还够了,今儿过后就两清了,以后就当当初在计生办被打了吧,咱们家没这个孩子,李军,以后,咱们就是饿死也再不能来找他了,我不是人,你也不是,但猫狗还知道疼娃子呢,咱们不能连畜生也不如。”
三个人,隔着一个墙角,各自哭着各自的,然后,永别。
取钱的时候母亲看到了他存折上的数字,也知道他给自己留了四千块钱,母亲别开脸,装作没看见,没说也没闹,李维知道母亲心里并非全然没有他,但和哥哥相比,这点顾念太微不足道了。
可能他就是天生没有父母缘吧,他的爸妈早在他出生的那一刻就死掉了,不过他二十四了,也不需要了,母亲这句话说得挺好,两清了。
李维买了一张北上的火车票,来到了现在落脚的这座城市继续闯荡。
在这座城市立足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但在这座城市活着也没那么难。
李维聪明肯干,身上一股子韧劲,四年的时间,从一个超市送货员到拥有了一间搬家公司,公司从一部车、算上他三个工人,到十来个人,七八辆运输车,眼看着生意越来越红火,人生越来越有奔头,老天爷又给他泼了盆冷水。
一场意外,两个娴熟的工人意外从楼梯滚落,又有重物压迫,一死一伤。
巨额的赔偿让李维一夜破产,但人是在他的公司工作的时候出事的,李维没有任何怨言,他只恨自己不够有钱,做的还不够,那可是一条人命和两个家的顶梁柱啊,就这么毁了,赔偿款是他该给的,家属提出的数额李维一口就答应下来,为此,他甚至借了一大笔网贷。
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的时候李维突然觉得很疲惫,比当初在黑煤窑的时候还让他绝望。
李维想,或许这就是得到又失去的苦痛。
他不年轻了,眼看就要二十八岁了,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重新来过的资本,有一瞬间李维甚至想过去死。
穆乐已经通过私家侦探充分了解了李维的处境,他不知道老天留给了自己多少时间,所以,做一切事情都讲究效率。从得知消息到穆乐带着黎叔出现在李维临时落脚的群租房,不过两个小时。
穆乐的穿着气质和这间出租屋格格不入,李维十分诧异会在这里见到这么一个人。
“你好李先生,有笔生意想跟您谈谈,不知道这里说话方便吗?”黎叔笑着,但李维却没感觉到任何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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