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殿殿外莺歌燕舞，春意盎然，日晖穿透朱红色槛窗的裙板，铺洒在殿内，照得里头人儿的白玉肌肤氤氲出几分暖意，一派宁静而祥和。

长桌前，张胤祉一丝不苟地阅览每一份奏折，又一一点出茗姝批阅时所犯的错误和批阅奏折所需留意的细枝末节，才提笔写下批复。

才过小半时辰，他便已将茗姝原先胡乱批阅摊于桌上的十数本奏折批示完毕，正要与她议起今日早朝时工部提及的黄江水患一事，却未得回应。

张胤祉研墨的手微顿，转头看向身旁的茗姝。

却见她早已放下手中羊毫，不知何时已经困倦得睡了过去，呼吸绵绵，此时正摇头晃脑地往他肩膀侧靠了过来。

许是循着了宽厚的依靠，茗姝的身子顺其自然地往张胤祉旁侧挪了挪，贴近他的身子，一双玉臂自然地缠上他的大臂，还不忘惬意的喟叹了一声。

登时，少女的香甜气息混着龙涎香气钻入张胤祉的鼻腔，又与他周身的松柏气息缠绵缭绕。

娇软身子的触感隔着衣料传来，让张胤祉的手臂顿时僵住。

他的眉心蹙起，斜睨向茗姝稚嫩恬静的脸庞，虽稚气未退，但眉眼间的艳丽之色已显露无遗，眉间一点花钿更是点睛之笔，既显雍容贵气又千娇百媚。

只是那卷翘的长睫扑闪扑闪，微微颤动，投下的浓重阴影仍掩不住眼下的青黑，看起来甚是疲惫。

这丫头是一夜未眠？

茗姝的憔悴神色令张胤祉不禁讶然，从前他只知这女帝随心所欲，恣意妄为，不像个会操心的主，料想亲政后若不加管束，不久便会闹得社稷动荡不安。

可忆起今日早朝时，这女帝看似乱点棋谱的一番施政，却四两拨千斤地重塑了朝堂格局，此时又似真心实意要学治国安邦的本领，真是因为亲自执掌朝政而痛改前非，勃然奋力了？

张胤祉左思右想，总觉着哪里不对劲，却找不出缘由，一双眼睛久久凝视着茗姝似张似合的朱唇，移不开视线。

茗姝似有所觉，身子又往张胤祉臂膀处蹭了蹭，一只柔软细手悄悄沿着他的袖袍往胸襟处探去。

张胤祉瞳孔顿时收紧，眸色一暗，一把握住了那只柔荑，力气之大让梦中的茗姝轻呼了一声，又很快安分下来，只反手抓着张胤祉的拇指，不肯放松，继续着自己的美梦。

这暧昧不清的一幕恰被不知何时已踏入殿中的谢羽凡撞了个正着，他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直勾勾地盯着长桌前亲昵依偎在一块儿的两人，冷声道：

“请帝师自重。”

自下朝后，谢羽凡便离宫返回家府中，但因对茗姝忽将行宫刺杀一案交由他主理一事疑惑甚多，思来想去又返回宫中要与茗姝仔细商讨对策。

他本存了一分私心，只因前一日福宁殿外茗姝对他异于平常的态度，令他有一问究竟的冲动，还有那突飞猛进的箭术亦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次本要借着商讨的名义一概问个清楚，谁曾想这一来又多了一桩欲探究竟的事情。这帝师是何时开始与她已这般亲近了？

被茗姝勾去心神，竟未发现殿中多了一人的张胤祉心中漾起一抹异样，侧目瞥了一眼已行至殿中的谢羽凡，神色恢复平静，作势便要将被茗姝缠着的左臂和右手一并抽出。

谁料，失了倚靠的茗姝身子一歪，径直扑倒在张胤祉怀中，却未见醒转，一双纤柔玉臂竟顺势沿着张胤祉的腰腹，环住了那劲瘦的腰身，一张小脸还不忘在那温暖宽厚的胸膛处蹭了蹭，朱唇微启，娇声嗫嚅：

“你让他们出去，陪朕再睡会儿。“

茗姝的声音不大不小，足够让殿内的两人听得一清二楚。

谢羽凡的脸霎时黑了下来，眼中戾气更盛，还添了几分怒意，仿佛要生吞活剥了眼前的两人。

这满京城中无人不知谢羽凡左将军在先帝被刺时，领三千精锐回宫护住了先帝唯留的血脉茗姝，更护她登上皇位，五年来一直忠君护主。

而茗姝则早已对这位总在危难之际救自己于水火的少年郎生出男女之情，整日里追在这将军身后跑，毫无半分心思在治理朝政上。

可惜又无人不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谢羽凡多年来秉持君臣之道，毫无半分逾矩之举，且家中还有早已定下婚约的表妹，若非茗姝有意阻拦，恐怕谢将军与那表妹早已成婚。

此时，张胤祉看着谢羽凡那显然因误会而醋意大发的神色，心中嗤笑：这自持无意的谢将军对女帝不仅不是毫无情意，恐怕这情根种得比女帝对他的还要深。

只是他并无意卷入两人年少懵懂的情意之中，敛起心神，抿了抿唇，面向怀中茗姝，冷声道：

“皇上，谢将军求见。”

谢将军？

茗姝脑中一个激灵闪过，猛然睁开双眼，便对上了张胤祉已结了一层霜在眼底的黑眸，不由打了个冷战。

她的眼珠子飞速转动，幡然醒悟方才与自己在梦中纠缠的是孙郎，而实际却是她肆无忌惮地扒拉着帝师的衣衫。

不安让她飞速瞥向自己缠着帝师腰身的双臂，浑身又是一震，猛地坐直了身子，与帝师分开一臂距离，才垂下头，战战兢兢道：

“朕方才犯了困，冒犯帝师了，帝师莫见怪呀。”

张胤祉有意无意地扫过茗姝已经泛红的细嫩耳根，才收回视线，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立于一侧，理了理已有几缕褶皱的长袍，拱手道：

“既然谢将军有事禀奏，那臣便先退下了。”

退下了？

茗姝脑中轰然作响，惶然起身，焦灼道：“那这些奏折怎么办？”

“皇上，您已亲政，批阅奏折一事怎可让帝师代劳？您此番行径恐会引起朝臣不满。”殿中直身而立的谢羽凡愤愤然道。

茗姝这才转头看向殿中已换上玄色直裰的谢羽凡，本想出言反驳，却见他又侧身一步，挡住了张胤祉离开的去路，沉声道：

“张先生贵为帝师，又已近而立之年，是师是长，理当以身作则，你便是这般教导皇上，荒废朝政，悖逆不轨的？”

张胤祉侧目，不以为意地浅笑道：“该如何传道授业本帝师自有分寸，倒是谢将军不该一叶障目，口出不逊，中伤在下倒无碍，若是冒犯了皇上倒是不甚妥当了。”

说罢，他又拱手作揖，只道还有公务要处理，便绕过谢羽凡，径直往殿门处走去，那言语间客气疏离，却又不怒自威，让谢羽凡心中腾起一抹不安。

谢羽凡是武将，张胤祉是文臣，且领的是虚职帝师，两人从前正面交汇的机会并不多。

此番不过只言片语，他便能从中感受到这帝师长期把持朝政而成的睥睨江山之气度，若茗姝无法将朝政牢牢把持在手，这朝局甚至大晋恐怕会被有心之人操控呀。

思及此，谢羽凡剑眉蹙成一团，又思量几息，才抬头看向长桌旁还巴巴望着殿门的茗姝，拱手道：

“臣，参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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