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朝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鸦青色的马车棚顶。
耳边还残存着刀剑铮鸣的声音,头顶却已然换了一片天地。
她还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就见眼前出现一张关切的脸:“大姐姐,你没事儿吧,怎么忽然头晕了?”
是顾颜!
骤然见到仇人,顾朝直直的便将她摁在了马车上,死死地掐着她的脖颈,厉声道:“贱人,我要杀了你!”
话音才出口,顾朝瞬间便愣住了。
女子的声音婉转如黄鹂,哪怕是盛怒之下,也带着属于少女的软糯。
然而被灌下毒药的她,嗓子不是早就嘶哑如破风箱么!
还有眼前这一双手,瓷白如玉,没有后来常年握刀磨出来的厚厚茧子,软的像是一掐就能滴出水来。
而被她掐住的顾颜,此时正用一双泫然欲泣的眼,满是不安的哭道:“大姐姐,您这是怎么了,我是颜儿啊,你快放开我……”
这样的模样,分明就是十年前的顾颜!
“顾!颜!”
顾朝盯着顾颜满是泪水的眸子,咀嚼着她的名字,却是骤然松开手,转而一把掀开了车帘。
马车行走在闹市,吆喝叫卖声络绎不绝,食物混合着花香扑入鼻端,让顾朝的手却是猛地一松。
不是梦。
她这是……
活过来了?
不再是以孤魂的状态被困在楚家祠堂之内,成日听着供奉的宝刀铮然作响,而是真真切切的,回到了十六岁的时候!
见顾朝松开自己,顾颜顿时往后退了几步,紧紧的贴着车厢,满是防备的瞪着她,嘴里却还带着假惺惺的关心:“大姐姐可是魔怔了?您别吓颜儿啊……”
听得这话,顾朝垂眸看了眼自己葱白如玉的手,又回眸盯着明显年轻的顾颜,却是突然低低的笑了起来。
“很、好。”
顾颜起先还做戏的可对上顾朝眸子的时候,哭音却是骤然停住。
这哪像是一个怂包该有的目光?
分明是一双杀机毕现的眼睛,里面像是盛着无数的魑魅魍魉,狰狞着叫嚣着。
若说先前还是做戏,现在顾颜却是生出害怕来,带着惊惶冲着外面道:“停车,快叫我娘过来!大姐姐疯了!”
顾朝的眼神如同魔鬼一般,让顾颜近乎仓惶的喊住车夫跳下了马车,闻声而来的林岚见状,连忙扶住了她,失声道:“颜儿,你这是在做什么——可是你惹你大姐姐不高兴了?”
一句话,便将责任推到了顾朝的身上。
她说到这儿,不等顾朝说话,又接着赔笑道:“大小姐,颜儿年纪小不懂事儿,今日又是好日子,你看在姨娘的份儿上,就别罚她走过去了行么?”
马车停在闹市当中,林岚的声音不小,顿时便引得人不停的张望,待得看见马车上的“顾”字,顿时有人了然道:“怪不得这么蛮横不讲理,原来又是顾家那位大小姐。”
可顾朝,分明还一句话都没说。
时间间隔太过久远,顾朝一时想不起这是哪一出,她忍着不适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经一片清明:“做了个噩梦,梦见有个贱人抢了我的夫君,一时梦魇,把妹妹当成那个贱人了——你不会怪我吧?”
分明还是那软的像沾了蜜糖似的声音,偏偏顾颜从里面听出满满的恨意来。
对上她眸子的时候,顾颜更是觉得自己像是被毒蛇给盯上了。
她想说什么,却被林岚拉了一把,继而温柔的笑道:“大小姐想多了,你跟镇国公世子的婚事是板上钉钉的稳当呢,若非如此,镇国公府的大夫人也不会特意下帖,宴请你过去赏花了。”
林岚说到这里,又继续柔声道:“只是镇国公府大夫人治家严谨,平日里最不喜没规矩的。大小姐这番做派,若让她得知了,必然会不满意的。所以,您暂且委屈一些,收敛一下脾气可好?”
这话听着像是在劝,可那些落到顾朝身上的眼神却是更加鄙夷了。
若是依着顾朝以前的脾气,听得这话必然是要方寸大乱的,然而此时她却只是垂眸一笑,带着三分不谙世事的天真,眼神无辜道:“姨娘说的对,是我心思太重了,方才的事儿我给妹妹道歉。不过您也得容我给自己辩驳两句,今日是大夫人特许我跟未来夫君见一面,可妹妹却要痴缠着跟去——您瞧我,说这些做什么,她才十五岁,还是小孩子呢,又是我护着长大的,总归不能做出来抢姐夫的事儿,是我想多了。”
这一番夹枪带棍的,不止是顾颜,就连林岚心里也忍不住咯噔一声。
是的。
今日镇国公府大夫人设宴邀请,其实是变相的让楚墨跟顾朝见个面儿。
毕竟这亲事虽然是长辈们早早定下的娃娃亲,可是孩子们却到现在还没见过一面呢,眼见得要正式下聘书了,好歹也得让孩子互相掌掌眼不是?
原本这样的场合顾颜只是个庶女是没资格来的,可是顾夫人季月娘常年生病出不了门,便只能由顾峥的宠妾林岚带顾朝出门。
林岚有自己的私心,特意把亲生女儿顾颜也带了出来,可从前的顾朝是个怂包,明知道这事儿不合规矩,却也默许了。
谁知道,顾朝当时不发作,如今竟借着这个由头,在街上毫不留情面的说了出来!
林岚脸色一时有些难看,顾颜则是直接红了眼眶,咬牙道:“大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好歹也是女儿家,你这么污蔑我的名声,是想要逼死我吗?”
顾朝的眼泪却是落的比她还快呢,直接便抽噎道:“妹妹千万别这么想,我一向最疼爱你,就算是你真的看上我夫君,我都肯让的,又哪里舍得让你去死?”
这会儿,倒是跟之前那个畏畏缩缩的模样对上了。
林岚收起了疑虑,打圆场道:“好了,今儿可是你姐姐的好日子,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大小姐,颜儿不懂事儿,还请您多担待一些。”
她将自己的姿态放的极低,顾朝则是擦了擦眼泪,咬唇怯生生的笑道:“我最疼爱妹妹的,便是她不懂事儿,我也不会介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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