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洲市，远山村，阳春三月，晚上八点。

周家的土墙根烂瓦房，正在接受风雨的洗礼。

五岁的周之羽，一边搓手，一边坐在灶房里烧火。

她刚拿起一把柴火放进灶里，就听见奶奶在吼：“水烧好了没有？动作麻利点！你妈快要生了。”

“来了！马上！”

周之羽有些吃力地揭开笨重的铁锅盖，拿起比自己的小手大了很多倍的水瓢，微微踮起脚尖，一瓢一瓢地舀起热水往桶里倒。

由于力气不够大，她舀到的每一瓢水都没办法装满。

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将灶边的木桶装了一半。

装了水的木桶有些笨重，周之羽刚想提起来往里屋送水，结果一个踉跄没站稳，连桶带人摔倒在地。

从房梁瓦缝里漏下来的雨水，夹杂着桶里倒出来的热水，将灶房里坑坑洼洼的泥巴地大面积淹没了。

摔倒的周之羽疼得直冒汗，她吹了吹被磕破皮的膝盖，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却不敢哭出声来。

“哎哟喂天老爷，你这娃要把我气死哟！让你烧点水都不会！要你有什么用！等你弟弟或者妹妹一出生，就把你抱到别家去！”奶奶等了许久没见到热水，从里屋出来一看，被地上的一片狼藉给气到了。

老太太丝毫不在乎摔了的孙女痛不痛，有没有伤，更别说伸手扶一把。

周之羽顾不得疼痛，赶紧爬起来，想帮着奶奶收拾烂摊子，将功补过。

“走开走开！就知道添乱！”奶奶一把将她推开，害得周之羽险些又跌倒在地。

委屈的她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只能默默地看着奶奶替自己收拾残局。

奶奶把靠近积水处的柴禾往里挪了挪，随后拿起铲子，将地上的积水快速地铲到废弃的旧桶里，打开后门往外一倒。又麻利地把锅里的热水，一股脑儿都舀到了那个干净的木桶里。

“这点儿不够，再烧两锅。烧好了叫我，我自己来提，你别又给我整事儿。”

奶奶把水提进里屋时，又给周之羽布置了新的任务。

周之羽擦了擦眼泪，感觉到自己还是有价值的，被奶奶需要的，心里也没那么难过了。

“哇……哇……”一声清脆的啼哭，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里，显得格外地响亮。

完成烧水任务的周之羽，正靠在灶边打盹，却听到里屋传来奶奶的谩骂声。

“天啦！又是个不带把的！你……你这是要让我们老周家绝后啊！”

奶奶一向重男轻女，周之羽一直都知道。她也盼着妈妈这次能生个弟弟，可以让奶奶高兴些。

看样子，她的愿望和奶奶的一样，都落空了。

不过她并不像奶奶那样情绪失控，对于她来说，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她都是家里的大姐了。

不一会儿，就见奶奶气冲冲地从里屋出来，打开大门，也顾不得外面风大雨大，打着手电筒，径直往坝子对面的瓦房走去。

临走还不忘扔下一句：“明天你去你外婆家，把她叫过来，伺候你妈坐月子。你妈怀孕的时候我忙活了这么久，我要歇着了！轮也轮到你外婆了。”

周之羽家的瓦房，和奶奶家的瓦房，中间只隔了一个院坝。

爷爷奶奶平时都住自己家，两家都是各管各的，要不是妈妈怀孕生小孩，奶奶一般很少到自己家来。

虽说是三月天，遇到风雨交加的夜晚，周之羽还是被冻得打了个喷嚏。

她哆哆嗦嗦地把大门关上，赶紧去里屋看妈妈和妹妹。

爸爸常年在外打工，一年当中回家的次数，周之羽两个手指头都数不了。

家里平时就她和妈妈相依为命。这下好了，妹妹一出生，她有玩伴了。

“妈妈，你冷吗？你饿不饿？”周之羽走进里屋，见妈妈正虚弱地躺在床上，刚出生的妹妹，靠在妈妈的怀里睡得正香，仿佛这世间的风风雨雨，都与她无关。

“羽羽，你……你膝盖怎么了？”刚生产完的方勤勤，虽然很虚弱，却一下子就看到了女儿身上的伤。

“我没事妈妈，都怪我不好。刚才烧水的时候，不小心把桶打翻了。”尽管自己的小手被冻得冰冷，周之羽仍然紧紧地握着妈妈的手，希望能带给她一丝温暖。

“羽羽，你奶奶就这脾气，不管她怎么骂咱们，都不能往心里去。也怪妈妈的肚子不争气，不然你也不会被连累了。”

周之羽摇摇头：“妈妈，我都懂。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您，还有妹妹的。以后我就是周家的大姐了。”

方勤勤擦了擦眼角的泪，轻轻地点了点头：“妈妈知道，羽羽最棒了。早点睡吧，妈妈也有些累了。你明天，明天去老屋村那边，把外婆请过来。”

“我知道了妈妈。刚才……刚才奶奶说过了。那您早些休息。明天一早我就去找外婆。”周之羽轻轻地吹灭了妈妈床前的煤油灯，脱了鞋子钻到自己的小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天晚上，周之羽做了个梦。梦见爸爸回来了，正在院坝里对她招手。

“爸爸爸爸！快来看，妈妈又给我生了个妹妹！太好了，我当姐姐了！”周之羽手舞足蹈地对着爸爸大喊道。

可是爸爸却根本不理她，也不像往常一样给她带零食和玩具，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将她横抱着就往外走。

越走越远，远到周之羽已经对周围的环境完全陌生了，爸爸却还是一直走个不停。

“爸爸爸爸，您要把我抱去哪儿啊？快放我下来，我要回家！”周之羽死死地抓着爸爸的肩膀，吓得哇哇大哭。

“别哭了！再哭把你丢在这里你信不信！”爸爸丝毫不顾女儿的哀求，加快了脚步继续朝前走。

周之羽听到爸爸一边走，一边嘀咕：“家里穷成这个样子，怎么养得起两个娃？只能送走一个。你都五岁了，也该懂事了，别怪爸爸狠心。”

“爸爸爸爸，不要把我送走！我要妈妈！我要回家！”周之羽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却怎么也挣脱不了，急得一直叫妈妈。

“咕咕咕……”公鸡的打鸣声，将周之羽从噩梦中拯救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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