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多了个人，但日子依旧冷冷清清，同福总是拿着把扫帚，清扫着庭院。杨约站在堂屋前，也是无聊的很。

这样的日子杨赟属实是有些倦了，他被软禁在这西院，看这一小片天地，身旁是两个规规矩矩的人。

不，或许有一个可能还不那么规矩。

杨赟放下书，看着堂前人的身影。许是有些累了，他斜靠在门边，双手抱在胸前。院子里忽的飞进一只鸟，俯冲进来，又极速飞去。

杨约被鸟儿吸引，头随着它轻轻转动着。

他在西院待着的这几天，话不多，杨府管制森严，杨赟又不常外出，他这个侍卫根本就是个摆设，他做着和同福一样的活，西院偏小，同福一人就打理的井井有条，他时常是没事干的，就陪在杨赟身边站着，倒像个书童。

杨赟说不上来，杨约很规矩，但这种规矩又和同福不一样。

同福的规矩是来自于杨府的管制，他是个奴婢，对主子顺从是他该做的，无论主子是谁，他都是这样。

杨约的规矩感不一样，这种规矩感不来自杨府，也不来自他奴婢的身份，而是来自杨赟。他对杨赟有一种崇敬感，害怕触碰却又忍不住靠近，这一点和那只小土狗一样，杨赟一靠近他，他就退缩着往后，杨赟转身离开，他又亦步亦趋地跟着。

杨赟也不知道是不是高看了自己，但这几天相处下来，杨约确实是给了他这样的感受。他晨起时，同福为他更衣，杨约就在纱帐外站着，绝不进来，待他穿戴完毕，杨约便跟在他身后，为他递上书，随后站在他身边，乖顺的很。

杨赟看书很投入，只不过有时喝茶的时候，就会发现杨约偷偷看着他，小心翼翼的，被他发现后又赶忙把头低下去。

杨赟属实有些搞不懂他了，他到底是大夫人的一双眼睛，还是……

春光明媚，鸟儿都耐不住寂寞出来喘口气，杨赟勾了勾嘴角，许久没有出去过了。

他站起身来，将打扫的同福唤到堂前，打发他去东院要些点心。

看着同福踏出西院大门，他走到杨约跟前，“你，跟我来。”

杨约的眼睛忽的亮了一下，隔着点距离跟在他身后。

杨赟从屋檐下走进了阳光里，他的衣服不多，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件，颜色也极为素雅，多是青白二色。同往日一样，他着一袭素衣，在日光里变成了浅金色，衣衫轻动，胜过春日一切美景。

杨约看着他的背影，活似他先前看到的画像，那是一幅群仙驾云而归图。他觉着，杨赟一定是从上头跑下来的活神仙，不然怎生得如此好看。

穿过曲折的回廊，他们来到一个略显荒凉的地方。

这儿的草有人半膝之高，墙也砌的比寻常院子高出半截，地上散着些的木头，这院子以前应该是个柴房，不过应该有段时间没用了。

杨赟也不管这些杂草，径直踏了过去，来到墙下，抬头看着墙外探进来的绿枝，日光温柔，轻轻地洒在身上，暖暖的。他微微眯着眼，嘴角带着笑意。杨约猜到了他要干什么，跟了过去。

“少爷，大夫人说过——”杨约开口劝阻，他怕杨赟被罚。

“谁是你的主子？”杨赟突的转过身，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他比杨约要矮一些，抬眼看他的时候却总给杨约一种被俯视的感觉。

杨约被他注视着，对上那双好看的眼睛，他不敢呼吸，低下头去，不再出声。

“跪下。”

“是，主人。”

借着杨约的肩膀，他轻松的翻了出去，“跟上。”

“谁在那？”杨约刚想动身，一阵声音从背后传来。

他回过身来，看了一眼那人，看装扮应该是前院的丫头，也不知为何来到这。

“我是府里的侍卫，巡视至此。”杨约自如的应对着，毫不心慌。

“侍卫？前院都快忙昏过头了，你还不快去帮忙，青天白日，在这巡视做什么。”那丫头应是有些职位在身，使唤起杨约来毫不客气。

“好。”杨约迈步，准备离开。

“诶，慢着，你是哪个院的侍卫？先前怎么没见过你。”那丫头打量着杨约，看他相貌堂堂，动起了别的心思。

“我是新来的，还没分配，姑娘来此定是有什么事，我先去前院忙着了，告辞。”他生怕杨赟不等他，赶忙打发这人。

“对了，主侍要的柴火。”那丫鬟猛的一拍手，快步走向回廊尽头走去。

屋门被推开，落下一层厚厚的灰，散在空气里，呛人的很。

“呸呸呸。”那丫鬟扫视屋内，哪里还有什么柴火，只有些零星的碎木头，和躲在暗处的爬虫。

“我就说嘛，这里肯定没有，还要我来。”丫鬟厌恶的掩着鼻，关上屋门，走了出来，探着头寻找着什么。

“诶，那个侍卫？”

院内空无一人，“奇怪，就这么一会的功夫，人哪去了？”丫鬟嘟囔着。

杨府的墙外是一条窄巷，穿过这条巷子，就到了闹市里，商贩们吆喝着，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只一眼，杨约就看见站在一个小摊前的杨赟。

他实在太过突出，引得不少姑娘驻足偷看，她们掩着嘴偷笑着，与同伴窃窃私语。杨赟显然没有注意这些目光，只专心打量着摊上的小物件。

他拿起一只波浪鼓，轻轻摇晃，好像对它很感兴趣。

“呀！活神仙！”摊主看着眼前白衣飘飘，又如此好看的人，忍不住发出惊叹。

“我可不是什么神仙。”杨赟轻笑，放下拨浪鼓，又看起了其他物件。

杨约已经站在了他身后，挡住了那些视线，他轻唤杨赟，“主人。”

“怎么这么慢？”杨赟自顾自的挑着，不去看他。

“碰到——”

“老板，这个怎么卖？”杨赟拿起一串玉连环，并不在意他的回答。

“公子好眼光，这个六钱。”

“我要了。”杨赟抛给他一小块碎银，又转身把玉连环递给了杨约。

“拿着，送你了。”

“我？”杨约的眼睛又亮了起来，指着自己。

“对，你。”杨赟又往前递了递，他葱白的手指将玉衬的更加好看。

“谢——谢谢”，杨约双手托着，小心翼翼的接过，放在手心里，眼里的喜欢压制不住。

“诶，公子，这可送不得。”小贩笑着摇摇头。

“我买了就是我的，怎么送不得？”杨赟收回手，背到身后，看着那商贩。

“公子有所不知啊，这玉连环一般是送给心上人的，寓意着永不分离。”

杨赟回过头看着杨约，他收了收手，生怕杨赟把它收回去，怕杨赟生气，又往前伸了伸，可怜巴巴的看着杨赟。

“我说送得就送得。”

他不再理会那商贩，向前走去。听到这话，杨约高兴不已，小心的将玉连环收好，跟在杨赟身后。

长安街上热闹非凡，百姓三三两两结伴而行，与商贩们讨价还价。杨赟没有目的地，散漫的走着，热闹的氛围好像并没有沾染在他身上。

杨约跟在他身后，不动声色的将他与周围人隔开些距离。

渐渐的，周围的喧闹声越来越大。

“没带银子还敢进来，走走走，别在这围着。”

“哟！刘老爷，您来了，请进请进。”

这是整座长安城最大的赌坊，每天无数量银子流入这里，赌徒散尽家财，富商钱房两空，可是来这儿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杨赟在这停了下来，顺着人流走了进去。

“哟！这位公子，看着面生呀？第一次来？玩点什么？”门口的小厮殷切的很。

“进来转转，随便瞧瞧。”

杨约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来这种地方的，这里鱼龙混杂，他跟得更紧了些。

“大大大！哎呀！”

“三点，为小数，庄家胜。”小厮拖着长长的调子，报着点数。

只听周围一片叹息声，白花花的银子被全部扒走，“再来再来，下注下注……”

杨赟围了上去，在小那里随意撒下几两碎银。

赌桌上什么样的人都有，但像杨赟这种看起来就清风傲骨的人倒是少见。

周围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他身上，不少人打量着他，窃窃私语，也有几个看不惯他的，“哪里来的小白脸，会玩吗？别到头来把自己也赔进去了。”

开口说话的是个长相刻薄的人，衣着华贵，身旁跟着几个人，他仰着头，用他那细长的眼睛打量着杨赟。

“你只管下注便是。”杨赟都懒得看他一眼，只是饶有兴趣的看着桌面，他挥一挥手，“开吧。”

“大大大！”

“小小小！”

盖子被掀开，共九点。

点数一开，有人欢喜有人愁，细长眼下的是大，赚了不少银子，他将银钱收入荷包，笑得满脸褶子，一边抖着钱袋子，一边嘲讽杨赟，“唉呀，想来这出风头，今天碰着爷了，回去吧。”

杨赟轻笑，“继续。”

小厮摇着盅子，拍停在桌上。

“大。”杨赟洒下几两碎银，看起来信心十足，好些人跟在他后面下了注。

细长眼有些挂不住面子，与杨赟叫起板来，“那爷压小。”他把刚才赚的银子压下去好些。

点数一开，三点为小，杨赟又输了。

“唉呀，还以为他能赢呢，我的银子啊，不跟了不跟了。”许多人摆摆手，从杨赟身后挪开。

“继续。”杨赟依旧面不改色，眼角含笑，玩的很开心。

又下了好几局，盘盘皆输。

杨约看着杨赟，不明白他想干什么，听骰子很简单，只要庄家不出老千，他都能听出来，也提醒过杨赟几次，可他充耳不闻。

很快，荷包里的钱便全输了出去。

细长眼赚得盆满钵满，还不忘嘲讽一番，“回去吧公子哥，败家的玩意，还拿得出钱出来赌吗？”

杨赟抖了抖荷包，里面空空如也，他皱了皱眉，好似很苦恼的样子，“确实没钱了，我拿人跟你赌可以吗？”

杨赟转过头来，笑着看着他，灿烂如春光。

那细长眼被他看得有些发毛，起来一身鸡皮疙瘩，但嘴上还是不饶人，“我要你这个人有什么用？看家护院你行吗？”

“不是我，是他。”杨赟摇摇头，指了指杨约。

杨约愣了一下，但也没有任何反抗，只是看着杨赟好看的眼睛，不愿挪开。

“开始吧。”杨赟回过头看着小厮，盅子又被摇响。

“我压小。”杨赟点了点代表小的那一方。

“切，公子哥，还真是要输个底朝天啊，大，给我下大。”细长眼下了好些银子，“这可说好了啊，小白脸，赢了，这奴婢就归爷了。”

“我说话从不反悔，开吧。”

几轮下来，跟着杨赟压的人已经寥寥无几，反观对面却下了很多银两。

“三点，压小胜。”

“哎，怎么是小！我的银子啊！”压大的一群人捶胸顿足。

“承让了。”杨赟笑眼弯弯，用眼神示意杨约将银子拢到自己这边。

细长眼气急败坏，“再来，再来，才赢一局而已。”

杨约一直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着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杨赟这把赢得很大，庄家的人已经盯上了他，悄悄围了上来。

杨约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杨赟向后靠着，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乖，放轻松。”

他实在靠得太近，绯色爬上杨约的耳廓，久久不得消散。

“继续吧。”杨赟懒散道。

接下来的几局，杨赟把银子全输了出去，庄家的人也散了下去，转移了目标。

他正了正身骨，好似有些疲了，“走吧。”

“小白脸，下次不会玩可别出来，碰到爷算你倒霉。”细长眼依旧依依不饶。

杨赟懒得理他，跨出赌坊大门。

天色渐晚，两人就这么晃悠着打道回府，一路无言。

“杨约。”杨赟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杨约，夕阳勾勒着他的身形，恍若天神。

“是。”杨约下意识的低下头去。

“抬起头来，看着我。”杨赟命令他。

杨约缓缓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被卷进一片星辰里。

“不问问我为什么拿你做赌注？”，他实在太过乖巧了，杨赟总是忍不住逗逗他，也想试试他是否忠心。

“你是我的主人，我的命是你的，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杨约的语气无比坚定，光洒在他身上，显得更为俊朗，待在西院的这些天，到是养白了不少。

杨赟很是诧异，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他如此的忠诚。

他不信。

“杀了你呢？也可以吗？”杨赟语气平静，像是在道一些家常。

“可以。”

杨约漆黑的眼眸印着杨赟的身影，只有杨赟。

这一回，他先躲开了，“回府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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