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交流声太重，教室后面依然是人声鼎沸。裴诗瑶清了清嗓子，放大了声音:“各位家长同学们先安静一下”。

教室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只剩隔壁教室传来的吵闹声。

“我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叫裴诗瑶，今年初一三班的班主任。我是数学老师，然后也是学校最年轻的数学竞赛金牌教练，往后由我负责班里的大小事务和数学课程……”话未说完，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小墨念也跟着拍起了手，这闹闹的感觉真棒。就像往年除夕夜的鞭炮声一样，可能很吵，但听起来总会有血液沸腾的感觉。

“然后呢，各位家长来我这边先登记一下信息哈。按顺序，一列一列来吧”顺着，裴诗瑶也动手比划了一下，“然后登记完了，家长们就可以离开了哈，别舍不得走哈，下午还能回家见到呢，我们马上就会开始上课了哈”。

坐在教室右上角第一个位置的是一个瘦高的男同学，他和他的父亲第一个走上讲台进行登记。“老师，我是周余瑜的爸爸，这是周余瑜”。“周余瑜，我找找哈”，裴诗瑶扫了一眼名册:“余瑜，好嘞，登记完了。对了，余瑜家长，你去楼下下楼梯左拐第一个办公室那里交一下学杂费哈，辛苦了。”

“好的好的，我不辛苦，老师比较辛苦。我家余瑜小学奥数拿过奖呢，老师一定会喜欢，希望多照顾一下呢，嘿嘿嘿”。

“一定一定哈，时间比较紧，我们之后再聊聊余瑜？”

“可以的可以的，那我先走了”他拍了拍周余瑜的肩膀，“小瑜，要多听老师话听到没有”。余瑜点了点头，回到了座位。

第二个上去的是林雪清和她的母亲，接着是林零、南希……

黑板上的秒钟转了一圈又一圈，台下的同学多数都很兴奋，也有一些同学满脸愁容，和父母嘀咕不想上学的妄想。家长走了一个又一个，教室也逐渐不再那么拥挤。

终于，小墨念前面的那个女生和她的母亲也准备上讲台登记。小墨念开始甚至没注意到他身前是什么时候坐了一个女生的，明明离得如此之近，却好像从未存在过。他是将目光望向了窗外的风景，可是不代表他的耳朵也飘向了远方。如果不是，这个女生起身时，那崭新的木凳和整洁的瓷砖激吻发出略显刺耳的声音的话。小墨念甚至不会转头。

只是一转头，小墨念的目光就陷入了呆滞。女生正起身，头发柔顺地下坠，初升的太阳将光辉洒在女生的发，映射出发着光的暗橙色。她只是侧眼一瞥，那灵动澄澈的桃花眼仿佛发出凶猛的能量直直射进小墨念瞳孔，然后就将目光对向了讲台，搀着她母亲的手缓缓向前。

小墨念还沉浸在刚刚的瞬间。那微启的唇和略带的笑意还有隐隐约约露出的洁白的牙，那小巧精致的鼻梁又是那么恰到好处地支撑起带着吊梢眉的桃花眼。长长的睫毛微微上翘，是那样自然。一簇下垂的泛着光的发丝，又恰到好处地遮了一点唇，一点瞳孔，精致而又朦胧。小墨念仿佛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艺术品。

小墨念在山上生活的时候。常常喜欢在青松翠柏，竹叶奏鸣的地方，看着边上的野花静静地发呆。他不知道这些花叫什么，也不知道这些花从哪里来，他只是觉得这些花好看，就喜欢看她们。小墨念总是喜欢这些美而自然的事物。

偶尔，村里的发小寻到小墨念去山间玩耍的时候，也会在小墨念看花的地方驻足。

“这些花真的很好看诶，我要采回去给爸爸妈妈”，那个发小喜欢这样，“墨念，你这么喜欢看花，为什么不带回家啊？这样，就可以呆在家里不用跑出来看花这么累了。”

小墨念不喜欢这样，他觉得花就应该在那里开着，才是它最美的样子。如果把它采走了，花还是花，但也可能不是花了。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他就是喜欢在一旁静静观看，看花随风摇动，看花从出生到凋零，然后或是明年、或是不久，看新的花花草草从它的尸体上爬起。花很美，自然也很美，好像什么都不做才是最美的，好像自己不去干预的世界才是最完整的。

小墨念从来都很有自己的想法。他不想干预世界，也包括他的发小。他虽然不喜欢采花的行为，可是也觉得发小这么做也有他的道理，至少发小把花带给父母这件事情好像也很温暖。小墨念的对错观念从来都没有区分地特别明显，所以他也从来不会制止发小采花。世界没有他的话，发小也会选择采花的，小墨念总是有这种奇怪的视角。

“裴老师，您好！我叫离露，离开的离，露水的露。这是我的妈妈，妈妈很爱我。”小女孩的声音是南方独有的嗓音，温润淡雅。而她的声音听起来又略微有些孱弱。只是说话，便好像能激起人内心怜爱的情感，激起人的保护欲。

“离露，很好听的名字，也是很漂亮的女孩子呢。离露妈妈，您也去交一下学杂费吧。我们会照顾好离露的”裴诗瑶微笑致意。

“离露，要乖哦。妈妈下午在学校门口等你哦。要和同学多交流哦。裴老师，那我先走了。露露要乖哦，拜拜”，离露妈妈摸了摸离露的头。

“妈妈再见”，离露轻轻地挥了挥手，声音略微颤抖，想来是舍不得也有些害怕吧。她今天穿着的是一件天蓝色的短袖，没有花哨的图案，只有一些小墨念还看不懂的英文“Gardenia”。裤子是藏青色的棉运动短裤，露出了雪白如玉的双腿。从讲台走下来的每一个动作，在墨念的眼中仿佛都像电影里聚焦的慢镜头。从过道坐下带动的微风好像也带着浅浅的香味，好像突然来到了开满山花的山间小径。而离露从未用过香水。

离露坐下的时候，朝着后方的小墨念微微笑着点头致意。在她的时间里，小墨念好像什么反应都没有，于是微微皱眉，把头转了过去。可她不知道，她刚刚经历的每一秒，在每一秒做出的动作在小墨念的脑海里都形成了艺术品收集录一样的一幅幅画面，以至于看起来像神游天外。

“……墨念同学在吗？墨念同学？”，裴老师看了看名册上唯一没登记的空行，抬头亲切地向台下询问，可是无人应答。

“墨念同学还没来吗？”，裴老师又低了头看了自己的手表一眼，微笑淡了些。

此刻的小墨念，还在自己的精神世界欣赏画卷，不愿意轻易地放过欣赏美的机会，哪里听得见外界的声音。或者说，他听见了，但说了什么他并不知道，对他来说也不重要。那个片段，世界吵吵闹闹，墨念仿佛自成世界，一切与他无关。

离露眉头又皱了几分，她感觉自己身后的男孩子似乎从未上去登记。她觉得裴老师口中说的墨念，可能就是身后这个可能智力有点缺陷的小男孩。她突然有点同情地转过头，然后马上又转回来。她在思考要不要和老师说，墨念好像已经来了，就坐在自己的后桌。可是她好像有点害羞，什么都没做，只是想想，她的脸就已经渐渐染上了火烧云的颜色，粉红粉红的。

裴老师正要准备拿出手机向上级报告的时候，寂静的教室突然被一声颤颤巍巍的柔弱声音擦破了沉默，“老师，嗯，那个，墨念同…同学好像已经来了，他好像…好像就坐在我的…我的后面”。这一声，也把墨念拖出了那个脑中世界。离露一说完，头就低了下去。墨念一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老师，我在，我是墨念”。小墨念的心跳一下就加快了很多。

他突然发现，好多同学都在注视着他，包括离露。那是糟糕的感觉，小墨念被目光汇聚，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很不自在。他好像从没被这么注视过，这是他的第一次，他也不想有下一次了。

裴老师还是和蔼地说:“来了就好，你的父母没有来吗？”

“老师，没…没有。我爸爸妈妈都不在身边，他们给我寄了钱，让我自己交给学校，我…我一会就去下面交钱”墨念把头低了下去。越说他越想逃离这个世界，他没有觉得刚刚说得有什么不好，只是同学们怪异的眼神、好奇的眼神、平静的眼神……这些眼神都像尖刀一样捅向墨念那颗小小的心脏。

裴老师一下就猜出了大概的情况，点了点头，用手做了做坐下的手势:“好的，我知道了哈。别紧张，先坐下。我一会再来找你哈。”

小墨念如释重负，用感激的目光看了一下离露，然后碰撞上离露的目光，立刻像触电一样全身不自在。小墨念的眼神立刻逃离，脸也一下成了快成熟的柿子。

多年后，墨念总是回想起这一天。

“离露，这是我们的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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