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晚上六场酒（一）

昨天，张加帅一晚上喝了六场酒。

下午两点区总睡醒午觉，没有其它工作安排，就叫着张加帅跟央油化工的李总、央煤化工的孙总和公安局的李政委去九号会所打麻将。张加帅一边伺候着牌局，一边盘算着晚上的安排，趁着牌局间隙，他向区总询问：“老大，今晚上安排几位领导去吃小龙虾？”

区总眼睛没离开手里的麻将牌，神情中带着一贯的八旗子弟一般的傲气，一张嘴就是纨绔的京腔儿：“几位爷，吃那玩儿，行嘛？！”

区总和李总都爱吃小龙虾，最多的一回是在簋街的胡大，两人点了400只小龙虾，没用司机和秘书上手儿，不到两个小时，全给剥了。

李政委抬头看了一眼张加帅，笑着说：“我有安排了，晚上司机过来接。”孙总吸了一口烟，半眯缝着眼说：“我晚上跟王市长约好了”。

张加帅顺着话音儿眼神看向孙总，微微点头示意，脑子里却迅速地作者判断：“孙总往自己脸上贴金呢，王市长分管商务局和成品油协会，孙总的级别和人缘，绝对够不上王市长专门吃一餐饭，应该是央煤化工公司办理液化气经营资质增项，宴请商务局的曹局长，曹局长肯定提到需要王市长签字，孙总可能通过曹局长沟通王市长······”

正想到这一层，央油化工的李总也发话了：“大点儿干，早点儿散，区总特么不喝酒，不爱跟他吃饭。次奥”，区总嘴里喷出一阵烟雾，发出轻蔑的声音。

这下张加帅心里就有数儿了。区总不喝酒，本来对吃喝应酬上的事情并不热衷。只要打完麻将，通知小邵下班后，来九号会所陪区总做按摩，基本上自己就自由了。脸上不动声色，手上不停地沏茶倒水，嘴上说着牌面上的变化，心里却掂量着最近需要落实的几件事情，轻重缓急排出顺序。打定主意，先给亨通钢铁的高总发信息，这事儿已经办成一段时间了，是该收获的时候了。

近几年地方经济结构深化改革，要求民营中小型钢铁厂去产能，常山市成立的深化改革领导小组，市委书记亲自出任组长，攥着量化指标的尚方宝剑，一句“淘汰落后产能”，轻描淡写就能让身价几十亿的大老板灰飞烟灭。亨通钢铁的高总每天惴惴不安，急得向热锅上的蚂蚁，转了一圈又一圈，才得知深化改革领导小组的副组长古月刚，在市委书记面前说话有一定的分量。

古月刚凭借扎实的理论功底和过硬的政治素质，竟然在继周书记之后又服务了两任常山市委副书记，目前已是常山市委副秘书长兼市委办公厅主任，不再单独服务哪一位领导，负责常务工作。由于他在深化改革领域认真钻研，写出了几篇上了党报内参的大文章，得到了市委书记的认可和信任，又钦命为深化改革领导小组的副组长。作为表弟的张加帅更是一荣俱荣，沾了不少的光。大表兄在下属中人缘并不好，号称“小官僚”，主要是因为长年在领导身边谨言慎行，形成了“去生活化”的思维定势，开口宗旨闭嘴意识的，又不苟言笑，所以很难与下属打成一片。

张加帅却从不在表兄面前拘谨，因为三年多朝夕相处，他见过表兄喝醉吐得一片狼藉，搂着美女放浪形骸，背地里咒骂领导的咬牙切齿，也知道他枯坐桌前为领导的一个讲话绞尽脑汁。表兄是为政治理想而奋斗终身的，可张加帅却觉得遥遥无期、看不到尽头，他没有那么远大的目标，只想活在当下，所以反而更乐意表兄给人的距离感。表兄油盐不进，表弟却很接地气儿。

高总几经辗转，始终在古月刚那里吃闭门羹，通过圈里人得知央化供销的张加帅是他表弟，火速托请结交。张加帅对这位高总也是早有耳闻，毕竟是拥有车牌号“12345”劳斯莱斯幻影座驾的大老板，早年钢铁行业红火时，是本地声名显赫的大老板。大家都是场面人，高总又屈尊结交，张加帅必然是竭尽全力。指点高总三百万重金求得范曾大师的一幅《画龙点睛》画作奉上，古月刚终于喜笑颜开，并通过指点运作，成功地保障了亨通钢铁的产能指标，使高总在环保高压态势的政策寒冬中，感受到春天般的温暖。

“老哥，晚上有时间吗？想你了”张加帅发微信给高总。

“好的大弟”，高总马上就回复了微信。

“晚上六点半，贵宾楼，我安排。”张加帅回了微信，又找到通讯录里贵宾楼的经理欣欣，发个微信给她，“晚上六点半，十人，600标，低度国窖。”不等回复又找到了安监局史处长的微信头像，点开发消息：“粑粑哥，晚上六点半贵宾楼，高总。”正发着，欣欣回复“好的张总，泰山厅，恭候您。”过了一会儿，史处长回复“OK”。

安监局史处长主管危险化学品，张加帅在为公司办理危化证审验的手续时，跟史处长一起去了几次省会安监总局，建立起稳固的关系。史处长酒量不行，只喝低度国窖，但处事风格灵活，上到省厅总局下到县区安监站，面面俱到。多任局长赏识想要提他当副局长或是外放到县区任副县长，他都坚辞不受，就守着自己危化处的一亩三分地，帮着小舅子李辉做点小生意。

明面上，李辉是在国道上开个加油站，实际加油站后院的十多亩地也是他的，以汽修厂名义盖的彩钢车间，车间里停的却是有大有小的几辆油罐车，大的能拉运50吨柴油，小的就是洒水车改的，能盛下5吨柴油，还背着一个加油机和一把油枪。车间空地下面埋着十几个储油罐，存储汽柴油，车间外有地磅，用来过秤。这种前站后库的经营模式，虽然名不见经传，但却是实实在在的暴利。私自经营成品油是违法行为，但在史处长的关照下，李辉一个月至少能销售三四千吨的私油。

市面上的柴油分为车用柴油、普通柴油、生物柴油等等品种，主要的区别就是硫含量和热值的不同，加油站只能销售符合“国三国四国五”等排放标准车用柴油，所以车柴的价格是由国家发改委根据国际行情按照窗口期调控来统一制定的。普柴的热值功率能达到车柴的标准，但硫含量超标，不符合成品油的环保要求，相当于生产车柴的工业原料，炼油厂需要通过装置工艺脱硫，才能进入到成品油市场销售，生物柴油也是如此，不仅硫含量超标，热值也略低。炼油厂脱硫的工序必然导致成本的增加，所以通常情况下，车柴与普柴之间存在着百分之二十以上的差价，同时，正规出厂的车用柴油是必须完税的，综合税率至少是7个百分点。由此就产生了私油行业的狂欢，毕竟接近百分之30的价差。

李辉做的就是这个生意，加油站零售销售的是车用柴油，而面向工矿企业成吨销售的是普通柴油，按照零售价便宜百分之十左右，一般企业不懂车柴和普柴的区别，只道是不带发票没上税的油，而且用着也挺有劲、禁烧，也就何乐而不为呢。所以，去除人工、运费，一吨柴油仍有500元以上的纯利润。李辉也是月入百万，挣得盆满钵满。

本来张加帅作为央企与李辉这种见不得光的“油耗子”是格格不入的，但经过史处长一番苦口婆心、巧舌如簧的保媒拉纤，张加帅终于明白了这里面的生财之道。由此又找到了从亨通钢厂变现的门道，帮了高总这么一个大忙，这杯羹是要美美的尝上一大口。

高总的恒通钢厂下设物流公司，经政府部门审批允许建设燃油储备库，一个月至少需要购入1000吨以上的柴油，而他们一直是再央煤化工按照发改委统一指导价完税进行采购，而且还要另花运费请具有特种经营资质的运输公司从液体化工品码头拉运。

生意说起来很简单，但也是需要一番运作：张加帅以帮助公司提高市场份额为名义，要求高总停止向央煤化工的采购柴油，转而与央化供销签订长期供货合同，而他个人只推荐李辉名下的一家运输公司承揽此项运输作业，说白了就是挣点运费，当然，所有合作的前提是高总以前花费多少成本采购柴油，现在还是多少成本，只能比以前便宜，不能比以前贵，高总少花钱，张加帅既有业绩又有实惠，双方达成共识，实现了双赢。

实际上呢，亨通钢铁采购柴油公对公打款到央化供销账户后，由李辉将油提走，但不给亨通钢铁配送这批车柴，而是面向同业的加油站平价转手销售，或者是补充到自己的加油站零售，相当于是亨通钢铁将每个月1000吨的车柴采购款置换出来，用这笔钱来采购同等数量的普柴配送给亨通钢铁。亨通钢铁在财务审计上是完税完票称重入库，央化供销也是完税完票称重出库，李辉的运输公司更是安全准时足额配送，形成了完美的闭环。而真实的情况是，高总花10块钱一斤买的细粮，让李辉转手卖掉之后，给换成了7块钱一斤的粗粮，高总也不是自己吃，也尝不出来口感上的差别。这百分之三十的价差就变出来了。李辉再通过变票完税，大概一吨有百分之二十的纯利。在没有任何垫付成本和资金占用的情况下，亨通钢铁这么一个用户，每个月至少能贡献出100万元的纯利润。这笔生意是三七开，李辉操作占三成，张加帅占七成。

高总不理解的是这一个月1000吨的油，运费不过十几万块钱，利润再高，恐怕也不够有时候的一顿饭费。自己主动提出给加帅老弟拿50万元的活动经费，加帅老弟笑着拒绝，事成之后又拿出一块百达翡丽的男士手表送给他，他接过去爱不释手反复端详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婉言拒绝了。但是不得不承认加帅老弟说话漂亮：“高总赏饭吃，我就端高总的碗，稳稳地捧着，小心翼翼地吃，绝不乱伸手。而且一定会感恩、报恩。”一番话说得自己心中感慨，这加帅老弟绝不是油嘴滑舌的市侩，而且浓眉大眼的，看着就这么厚道，这么顺眼。比起那冷若冰霜的古月刚，这加帅老弟让人如沐春风啊。

张加帅定好高总和史处长的会面，心里一阵轻松，想了想又定了第二场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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