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葵怕再遇上那富家公子，于是找了条无人烟的小道走，虽然白天时候她已经将衣服还回去了。她在扒那人衣服时看到他腰间的玉佩上刻着一个秦字，这闵城只有一个秦家，秦家的院墙修的比欧阳家还要高，明葵两只手一齐拿着那衣服，在手上这样转啊卷啊，最后将它团成了一个球，从那院墙外扔进去了。

墙内传来“哎呦”一声，明葵愣了愣，知道砸到人了，便连忙带着小妖怪跑了。

前方的路犹如白日那口深井般漆黑、望不到尽头。

这时，那葫芦里的小妖怪又开口说话了。

“你似乎，从没有问过我和欧阳小姐的事，你为何会信我，也信她们？”

但小妖怪等了很久，葫芦外的人始终一言不发，直到他打算放弃。

她说了一句让小妖怪哭笑不得的话。

她说，她看了很多话本子。

人妖殊途，但郎才女貌。这种本子，她看了很多。

“但是我并没有相信她们。”明葵如是说道：“我在那里，看到了我师兄。”

“那不是真正的她们，不过是她们死后残存下来的怨气。而我也一向不擅长这些，如今我师兄在那里，他会处理好的。”但她这样说着，却也始终没再往前走一步。

身后灯火映照的城楼上，一层又一层的灰色乌云渐渐聚拢、笼罩在低矮的半空中，然后又缓缓的向四周散开来去。一阵阵艳笑声里，夹杂着声声哀嚎。

明葵脸色一变，急忙往翠茗楼赶回去。

后院里哪里有她师兄的影子。有的，只是白日里拦住明葵，不让她进楼的那位女子。

只见她用力的将那块大石头推开。无数的黑色烟雾迅速从里窜出，然后全部流进了她的身体里，冻得青紫的皮肤表层很快泛出乌黑瘴气。

“看来，你们俩都太过相信对方了。”葫芦里的小妖怪道。

但明葵现在没有时间搭理他，她低声呵斥了一声，便往那边奔去。女子闻声朝她望来，便被她藏在背后的诀牢牢定住了身。

见明葵手上又继续捏诀，要将黑气引出，女子突然哭出了声。

“求求你……不要。”女子低声哀求道：“求求你……”

“你什么意思？”

“你是修道之人吧？若你早些来该有多好，可惜……太晚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请容我给你讲讲这里的故事吧。”

“好，她最喜欢听故事了。”不等明葵回答，那葫芦里的小妖怪抢在她前头开口应道。

明葵狠狠地摇了摇葫芦，直到里面的小妖怪被她摇得晕头晃脑，她才开口让那女子开始讲。

前院的侍客处，美酒美人，笑语片片。而后院，却怨气冲天，哀嚎遍野。

女子名叫微澜，往事一幕幕浮现心头，她边讲着边落下泪来。

翠茗楼的姑娘大多都是被家人或者人牙子卖进来的，也有少数是无家可归的孤儿或是外地来的流民。

“没有人愿意做妓女，这里也不会有人去强迫你做妓女。”微澜说道，“可是这里也不是善堂。”

“我们也希望用自己的一双手去养活自己，而不是用这具身体。但没有善堂愿意雇佣我们做事，除了这里。”

“唯一愿意收留我们的地方，只有翠茗楼。”

想活着，愿意出卖自己的人，便留在前院；而不愿意的人，要么离开这里，饿死在外边，要么便悄无声息的死在这后院里。

“一开始，只有一个人的……”

“她在第一次后，没想开，夜半颤巍巍的走到这，等到被人发现，已经是第二日的下午了，妈妈让人将她的尸体打捞出来后，便封了这里，不准我们再靠近。可是有一便有二，随着卖进楼来的人越来越多，夜晚哭的人也越来越多，而半途而废、不想再活的人，自然……也越来越多。”

“其实那井里没有一具尸体，虽然没有一副牢固的棺材，但妈妈还是会为她们买一卷草席。”

“可是她们并没有安然的死去，她们的灵魂还困在这里，永不得安息，夜晚睡觉的时候，我总会听见大家的哭声。”

“其实今天，我已经攒够了赎身的钱。所以我想用这副自由的身躯，带着大家一起离开。”

“小妹妹，要是你早些来便好了。我便不用强忍那么久，可以直接和大家一起去了……”微澜的声音在颤抖，她还在哭。

而今天，也是她第一次哭。

“可是，你早就死了，你不知道吗？”良久，明葵突然开口说道。

微澜不明所以地抬起头，于是明葵继续道：“其实那里面还有一具尸体，是你的，而你也不叫微澜。”

远处的树上传来一点动静，明葵斜眼看过去，冲树上喊道：“师兄，你还要看多久？”

很快树上跳下来一男子，他笑着打哈哈朝明葵走来，说这不是等师妹你来吗？

但见明葵不愿搭理他，他只好悻悻地收了声。

微澜还活着，但身体却被面前这只鬼魂所占据了。明葵一向不愿以最坏、最残忍的心思去揣测他人。她给了身旁师兄的肚子一拳，出完气后，开始慢慢讲出自己带着最大善意的合理推测。

“那井里还有最后一具尸体，或者说，是被遗漏的尸体。是属于，现在占据着微澜身体的你的。你在最后一刻，突然畏惧起了死亡，虽然活着仍旧痛苦，但或许，活着还会有遇到幸福的机会。”

“灵魂从身体出窍的那一刻，你选择遗忘了这些，也遗忘了自己名字。”

“微澜是个好心的姑娘，多少个夜晚里，常常会烧纸祭奠你们，你一向羡慕她的坚强勇敢，那一刻，你选择成为了她，然后再次遗忘了这些。”

见面前的鬼魂还未想起这一切，明葵继续道：“一个正常的普通人、一个问心无愧的人，怎么会在夜半时分常常听见鬼魂的哭泣呢？可怜的孩子啊，那不是其他人在哭，那是你自己在哭啊......”

“微澜对你们那么好，如今你还不愿想起这些，从她的身体里出来吗？”

那井里不仅有她的尸体，还有那些死去的人所遗留下来的怨念。以魂为载体，这些怨念得以肆意疯狂的生长。

明葵苦口婆心道：“你还要被你自己、被这些死前最后残留的怨气所禁锢多久？”

见女子的面容略微动容，下一刻便开始陷入痛苦的记忆深渊，明葵直接念诀，将她的魂魄以及那些怨气从微澜的身体里引出。

“出来。”明葵抖了抖葫芦，将小妖怪甩了出去，小妖怪没好气的揉了揉被摔得开花的屁股，刚准备骂人，便见明葵正用葫芦收集着在半空中缠绕着魂魄的怨气，他只好无奈收声了。

只见明葵将那葫芦轻轻往上一抛，那葫芦落在了她面前的半空中，她一手虚托着那葫芦，一手迅速起势，打出一个小小的法阵，向那葫芦慢慢推去，那些黑色怨气便被尽数吸了进来。

东方的天空露出微微的鱼白色，明葵和师兄这会着急赶回欧阳府吃早饭，赶回去的路上，葫芦里的小妖怪被颠簸摇晃得不行，叫苦声连天，但明葵心里只有早饭，根本不理睬他。

“你之前没了妖丹，妖魂受损，葫芦里的境外天可以修复你的妖魂，而现在，也只是对你的另一种锻炼修护，懂？”

葫芦里的小妖怪不由开骂。明葵面色暗了暗，道：“你道心不稳，出言颇有不逊，罚你一月内，不得见欧阳小姐。”

“我一个妖怪，哪里来的道心？？？”

“两个月。”

“你简直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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