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敬雪从县城回来，灰沉着脸，径自走到周老太院中，母子二人大吵了一顿。

连老太太身边人都不知道为了什么。她们只知道，周敬雪走后，周老太哭了。

胡氏听说后，绷了一天的脸色，渐渐缓和。

亲娘和女儿，丈夫没有因为有七个女儿而偏向他的亲娘。

胡氏展颜欢笑，放下心来，家里不会上演“郭巨埋儿”的悲剧。

周敬雪回到中苑，周小宝刚洗完澡，只穿了个裤兜，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奶妈在后面追，要他穿衣服。

胡氏和严氏坐在凉亭乘凉，阵阵笑声传来，多和谐啊。

周敬雪看着结发妻子，愧意涌上心头。

胡氏嫁给他二十多年，为周家呕心沥血，他给了她什么？

周家三个儿媳妇，只有她侍奉公婆；而母亲对她，却万般刁难。

她受了多少委屈？

他有一妻二妾、三子七女，她把庞大的家务，料理得井井有条。

她付出良多，得到了什么？

由愧生情，这一夜，夫妻久熄的爱火重燃。

胡氏没找周老太算账。不算账，不代表她不记恨。

“用孙女的寿命来延长她的寿命？这种事，稍有人性的祖母连想都不敢去想！”

事后，胡氏和严氏聊天，两人都义愤填膺：“这种祖母，还是少亲近些。”

于是，三小姐、四小姐、七小姐、周小宝不去看周老太，连周二宝也不去了。

第五天，周老太想念两个乖孙，再一次，气冲冲地要找胡氏算账。

三姨太冯氏扶着周老太，颤巍巍地走向中苑，才到半路，胡氏遣了小宝的乳母过来传话。

“老太太，请回吧。小宝前天受了惊吓，不宜见人。”

“什么鬼话？敢在我面前胡说！我去找你太太，祖母要见孙子，还要她同意？滚！”周老太威严地扫开众人，勇往直前。

乳母见拦不住，自回去告诉胡氏。

周老太走到中苑门口，院门上了锁，老太太吃了闭门羹，气得发抖。

“胡善茵，你给我出来！你这眼里没公婆的不孝媳妇，我要休了你！”

周老太命人搬了把椅子，在中苑门口坐了下来。

“去，去村里把族长、长老、乡正，全请来！老婆子要开祠堂，休了这个悍妇！”

周老太在门口摆足了威风，却没有一个下人去请人。

三姨太冯氏见状，笑道：

“老太太，您这是何苦呢？三位老爷不在家，下人们都是听太太的。好汉不吃眼前亏，等几位老爷回来再说吧。”

三姨太很会演戏，继续劝道：“您别气坏了身子，您若是有个好歹，我们娘儿几个靠谁呢。”

三姨太唱作俱佳，说着说着就抹起泪来：“老太太，去村里好几里路，走路要半个时辰呢。”

不知内情的，以为她是周老太的亲生女儿呢。

冯氏这一提，周老太兴奋起来：“走，备轿，跟我去村里的宗祠！”

三姨太弱不胜风，说起来话温柔又体贴；周老太拉着她的手，火气渐小。

“好呢，我这就陪您去。”

冯氏得计，兴高采烈扶起周老太——在周府吵闹，能吵出什么来？大热天的，小孩子不去见祖母，什么大不了的事？

除非闹到祠堂，告她个忤逆不孝、不敬尊长、纵容孩子……

院门倏地打开了。

胡氏笑吟吟地走了出来，身子略微一福，算是拜见过婆婆了。

“哼，知道害怕了吗？老婆子告你个不孝，休了你这悍妇！”周老太双目含煞：“快把我的乖孙叫出来！”

胡氏泰然自若，有恃无恐，向前一步，哈哈大笑。

“老太太，我奉劝您不要去周氏宗祠；您三个儿子，丢不起这个脸。”胡氏眼珠子一转：“我本来想给您留点体面。谁知，您老不珍惜。”

周老太气又上来，拐杖狠狠地一拄，怒道：“你这悍妇！不敬婆婆，虐待庶子，天塌下来，今天也要休了你！”

胡氏摇头，叹息一声：“哎，我很想看看，周家的下堂妇，如何休掉周家的媳妇！您是我丈夫的生母，我尊称您一声‘婆婆’。

可这是周家，您十八年前，就被我公公休了。要摆婆婆的架子，是不是该换个地方摆？”

周老太一口气下不来，瘫倒在地，被冯氏扶住，颤抖不已。

胡氏看了她一眼，接着说道：“老太太，您的本事真大。十八年前，公公当着族长和几位叔伯的面，写的休书，就在周家宗祠上放着……

七年前，公公临终，又写了一封，命我收藏。他可怜我生了五个女儿，没有儿子，怕您为难我，叫我留着护身……”

胡氏停了一会，似乎在想该如何措辞。

“老天可怜我，让我生了小宝。老太太，您在周家是客居。做客呢，不能干涉主家的家事。三姨太，麻烦你送陈姑娘回去。”

周老太（以后该叫“陈姑娘”了）晕了过去。

这可是三姨太没想到的……

三姨太无奈，和丫鬟扶着“陈姑娘”走了。

胡氏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内堂。

这是一场两败俱伤的婆媳争斗。

在“陈姑娘”来说，她被当众扒掉底裤，伤的不仅仅是她自己的脸面：“老来从子”，她丢脸，就是她的儿子丢脸。

在周太太胡氏来说，她亲手扒掉婆婆的底裤，伤的是丈夫的脸面：“出嫁从夫”，赢了婆婆，伤了丈夫的心，得不偿失。

周七七倚在门边，胡氏伏在桌上低泣。

“她很伤心。她把老太太两次被休的事抖了出来，周老爹会怪责她。”

周七七对胡氏渐渐产生了“母女情”。这位母亲，对她无微不至。

“该怎么帮帮她呢？”周七七想道：“一个女人，生了三儿一女，丈夫临终却要给她休书。她一定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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