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五更天的时候，姜宓忽然从梦中惊醒。

槛窗半掩，漏出几分清冷光色，姜宓失了睡意，下榻披了件外衣。

蕊黄听到里间声响，见到姜宓起身，面上了然：“娘娘可是头一日住这白露阁有些不适应？”

怎会不适应呢？这地儿她捱了十年，连哪扇窗有了细微的刻痕她都晓得。

姜宓心头微酸，一时默然。

蕊黄只当她没睡好，唤了宫婢进来伺候梳洗。

待传膳宫女摆席，已是卯时二刻，姜宓瞧着桌案膳食，翠缕冷淘、春花粉圆、佛手柑粥、玫瑰雪耳糕并几样酱菜，都是她爱吃的，顿时抛下心绪，胃口大开。

她本就是重口腹之欲的人，人活一世，若是连吃饭都无法使人愉悦的话，那也无甚活头了。

蕊黄见姜宓兴致高涨，也安了安心，随即开始给她布菜。

“快选秀了吧？”

用过早膳，姜宓忽然想起来，今日是初二，过几日太后便会召集妃嫔共同商议选秀一事。

“是呢，皇后娘娘常年病着，皇上已经请太后娘娘来负责选秀事宜了。”

说到皇后，姜宓想起了那个温和柔婉的女子，若说后宫有谁待人纯粹白璧无瑕，那便只有她了，可惜当年中毒一事将她的身子毁了个彻底，只能经年累月缠绵病榻，连在园子里散个步都难，更何况管理后宫，是以这后宫权柄一直都掌握在太后手上。

至于太后，是个极其厉害的女人，先帝后宫数十年无波无澜都归功于她的强硬手腕，姜宓记得，前世太后掌权期间，落在她手上的事，她都能精准查明真相，揪出幕后之人。

且太后极其看重一双儿女，姜宓与嫡长公主叶禾不太熟，只知道当年叶禾遇人不淑，一向稳重内敛的太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让皇帝将那人当即处死。

而姜宓也能从前世的一些事中看出来，但凡太后出手，都是或多或少威胁到了皇帝或大楚江山的事。

姜宓正思绪发散，太后身边的内侍已然过来给姜宓传话：“太后娘娘请各位主子明日往寿德宫一趟商议选秀一事。”

“是，本宫知晓了，辛苦公公。”

*

翌日姜宓起了个大早，连早膳都来不及用。

去给太后请安马虎不得，太后重规矩，若是晚了一时半刻，太后定要责罚。

到寿德宫的时候，内殿只有稀稀疏疏的几人，见到姜宓都过来见了礼，一番寒暄后才落了座。

姜宓安静等着，没过几息，便见誉夫人与熹夫人一同入殿。

左侧女子一袭捻金银丝如意云纹宫装，外拢织锦羽缎斗篷，微施粉泽，杏眼明仁，端的是华贵雍容之态。

右侧女子瓷肌明眸，身着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朝姜宓缓步走来，灵蛇髻一侧的金海棠步摇粲然生辉，她一面将蜀绣锦织白狐氅解下，一面问姜宓：“白露阁住的可好？”

她声音清冷，尾音却和着柔软，竟十分合宜。

姜宓起身付礼，莞尔道：“熹夫人关怀，嫔妾都好。”

说罢又向誉夫人那处行了礼，姜宓刚想坐下，瞥眼儿便瞧着一位女子袅袅而来，香靥深深，细腰雪肤，身上所覆的银狐斗篷映着玉兰清浅，更衬得她容色无双。

这是珍妃林清浅，与她前后差不过月余嫁入东宫的良娣，如今林清浅是妃，她是嫔。

对于珍妃，姜宓前世就已明白，自己怎么也争不过她，她是太尉嫡女，更是皇帝的少时青梅，皇帝赐的封号已昭然六宫对她的宠爱，哪怕她恃宠而骄，恣意乖张，皇帝对她的错处从来都是轻拿轻放。

姜宓敛了心思，上前规矩行礼：“娘娘玉安。”

珍妃免了她的礼，略过她便往熹夫人座旁去“姐姐昨日让人送来的雪耳盅我很喜欢，今日姐姐去我宫里一同用膳可好？”

熹夫人嫣然应下，又扶了扶珍妃鬓边的通碧玉兰簪，“好生坐着，今日是第一回请安，仔细着规矩。”语气尽显亲昵。

对此，姜宓早已习以为常，不论是潜邸还是前世宫中，人人皆知熹夫人与珍妃情如姐妹，珍妃在后宫骄纵跋扈，熹夫人次次替她善后，便是皇帝也罚不下来。

殿内交谈声不断，姜宓只安静端坐着等候太后到来。

宫女鱼贯而入给各位主子呈上茶点，太后这时候从内殿出来，姜宓连忙起身，与众妃一齐拜下：“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放眼打量了殿下众人，半晌方落座：“起来吧。”

姜宓回座看了眼红木金漆嵌象牙宝座上的太后，依然是记忆中那副上位者的威仪姿态。

“今日让你们来，是为了三月份的选秀，皇后病体不便，此次选秀由哀家着手，皇帝的意思是，此次选秀不论权贵世家亦或平头百姓皆可参选，如此一来事务繁杂，哀家需要人从旁协助。”

横竖选秀的事和姜宓也没什么关系，太后把人都叫过来也就是打着选秀的名义给各位后妃敲个警钟，果然，太后定了誉夫人和熹夫人协助之后，就另起了话头。

“今时不同往日，你们都是潜邸的老人，不论往时是何身份，现下都是天子嫔御，一言一行都得为皇帝为大楚社稷考虑。往后妃嫔只会越来越多，哀家不谈后妃之间姐妹情深，但是，收起你们背后的小心思，哀家眼里容不得那些脏东西。”

太后说话一贯是有的放矢的，也不说旁的弯弯绕绕，什么姐妹情深她当然知晓不可能，就是明摆着告诉后妃，别在她眼皮子底下耍心眼。

众妃又是齐刷刷拜了一礼，异口同声：“太后娘娘训诫，嫔妾谨记于心。”

人选定了，话也训完了，太后便让大家都散了。

姜宓空着肚子坐了一上午，早就饿得不行，匆匆乘了轿撵回白露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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