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半斜，我瞧着他的腿在打哆嗦，他却硬是咬牙坚持。

“小殿下，不要勉强了”

他却异常坚毅：“夫子说要持之以恒，不能因为困难就轻易放弃”

我点点头，深以为然：“夫子说得不错，您继续持之以恒吧”

话落，我转身就走。

“你去哪”

“我去街上转转，瞧瞧有没有什么吃食”

他麻利的跟上来，我故做诧异的问他：“不持之以恒了？”

他涨红了脸，摇摇头：“不急于一时”

我负手行在前，他似个小媳妇一般跟在我身后。

因方才蹲得狠了，脚下还生着颤，整个人一瘸一拐的，为了跟上我，不得不小跑着。

远山悄悄攀爬了一轮明月，我想起从前。

阿父走得快，我常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每当此时，他便会将我抱起来坐在他肩上。

好似异常的遥远，叫人异常的酸涩。

我一个人住在京城，已经两年了。

孤单冷寂，一个人坐在府中，看着月亮，想着远方的阿弟。

“瑶姐姐！”

前方一道清丽的女声将我从思绪中唤醒，却原来是方家嫡女。

京中少数愿意与我交好，不嫌弃我粗鄙的贵女。

她眉目似画，身量娇小，讲话时一调温柔的音，娇滴滴的惹人怜爱。

我快速迎上去，有些惊喜的抬手揉了揉她的发。

“你怎会在此？”

“我想同溪姐姐去美人妆挑些簪子，不曾想遇见了你，瑶姐姐欲到何处去？要同我们一起吗？”

我早瞧见了她身边神色淡漠的女子，只是不好言语，正是那荣国公府嫡女，名唤闻溪的。

我对她娘亲印象不好，因此便拒了方梨邀请。

“不了，我还有事，来日再叙”

闻溪却上前一步，端端正正朝我施了礼。

“那日之事，我替阿娘向云姑娘道歉”

“要打要骂，云姑娘请便”

我微皱了眉，退后一步，只瞧她模样认真，仿若我真抬手打她，她也甘之若饴似的。

方梨也未料到这一遭，有些讶异，反应过来后便将人扶了起来。

“溪姐姐你快莫如此，你是你，你阿娘是你阿娘，不该一概而论的”

“梨儿，我还有事，就不同你们耽搁了，你们去罢”

当街为难人，我还未刻薄至此，可要叫我因这一言便原谅了谁，又没那么大度。

片刻后，谢临书追上了我，瞧我面色不虞，他便凑在跟前。

“那闻夫人这样过分，岂能因几句话就消弭仇恨的”

“听闻前两日，闻国公又抬了两房妾室，想来有够她头痛的了”

我轻笑一声，远山迷雾消散：“小殿下，背后议论人可算不得君子行径”

他才是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气，两三步与我并排坐在一道。

我却又想起来闻溪，有些疑惑，她像是与那闻夫人完全不一样。

更何况能同方梨交好，想来有些可取之处。

“这闻溪，怎么感觉有些异常”

他愣了一下，小心翼翼瞧了我半晌，许是见我面无异常，才道。

“她啊苦得很，并不是如今这位夫人生的，往日在府中就跟隐形人一样，待遇甚至比不上高一点的奴仆”

回想方才，闻溪身上所穿的衣服想较方梨来说，确实寒酸得很。

“她年幼时喜欢读书，但自这位夫人嫁过来之后，便不允她再读了”

“只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叫她知如何服侍公婆便是”

“可但凡是世家小姐，有那个不是满腹文墨的？”

想到方才之事，我只觉右眼发跳。

闻夫人这样刻薄，她却在大庭广众之下与我道歉，狠狠的打了闻夫人的脸。

她今日回去以后又是何处境？

“她就未曾想过反抗？”

我将心中疑惑道出，谢临书却是一脸难言。

“也曾有过的，只是跳不出来，又历经磨难，相比起其他来说，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我心里不知翻腾起了什么，酸涩得很，为女子既定命运的悲。

将翅膀低垂，温柔乖顺，一辈子束缚在囚楼里。

我与她，与旁人，又如何不一样？

从军这些年，我的功绩本该于朝中占据一个席位的，却因女子之身，只能回归庭院。

无了游玩兴致，我踏入一家茶馆。

台上说书的先生正侃侃而谈着，谢临书在我身侧落坐，殷勤的为我添了茶水。

我瞧着他，恍惚想到从前谢淮安说的，九弟最厌武学。

他今日之所为，只是为了讨我高兴，我却只觉悲哀。

我缘该驰骋疆场的，为何会在此处，与他人纠缠不清。

……

惊堂木一拍，说书人润了喉，正欲再接余下部分，却被人将话题扯开。

“你倒说说，那拨云当真是女子吗？”

这话一出，众人又七嘴八舌问着，左右不过拔云文章如何。

我侧首看向谢临书：“拨云？”

“这两日，出了一篇文章，犀利直指当今时事，一番言论将当权者骂了狗血淋头，那作者名为拨云”

“这文章一时间为众人传阅，有好事者欲去寻拨云真身，却如何也寻不得，便有人言拨云是为女子”

我这番才了解罢，那便说书的人却是盖棺定论。

“文章干练老成，意在浩瀚天地，对朝野之事了解得如此透彻，怎会是一女子所书？”

“想是某位大家，不欲沾祸上身，才隐姓埋名罢了”

我紧捏了杯盏，眸子剜向那先生，已是气愤不已。

可却不能反驳，拨云若真是女子，我今日将动静闹大，便会叫更多人好奇她的身份。

若真将身份查出，于她来说何尝不是一场浩劫。

我正欲敛声将这气咽了，我身侧的谢临书却站了起来。

我知他年少莽撞，却也知这一份真诚的难得。

“先生，方才的故事不错，可否接着再说？”

我抢在他前面开了口，在他疑惑的神色中，将他拉坐下来，泰然自若的递过去一杯茶。

“书说得这样好，你做什么插科打诨？”

他低头喝着茶，几杯下肚好像明白了什么。

“阿瑶，是我冲动了，不及你思虑深远”

我将手支了头，好整以暇的瞧他，眉间是掩不去的笑意。

“思虑什么？”

他无端红了面庞，唇边噙着浅浅的笑，眸子总往我身上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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