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城门，天光已然大亮。

车内，姜柠掀起车帘一角，看了看外面的景象，放下帘子，对旁边坐着的丞相夫人和二嫂嫂轻柔说道：“母亲，嫂嫂，望着是个日丽风和的好天气。”

女子螓首蛾眉，脸庞皎若秋月，面赛芙蓉，双眸似水，转过来说话时，车厢里仿佛都亮堂了一些。

饶是范氏为高门贵女，自小见惯了世间被养得最好的女子，也知道自家小姑子长得好，不经意间，还是被这光华吸引住了眼光。

坐在车厢正中间的孙氏听到女儿的话，眉间的忧虑淡了点，握着手中的帕子说道：“簌簌，不知道你二哥哥现在在做什么，何时才能归家，母亲这心里，越发不安。”

孙氏走过华京城，长街繁华，只是这背后，暗潮汹涌，看不清的高墙矮门里，藏着一只只吞人的巨兽。

“母亲别太担心，二哥哥一定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姜柠握了握姜母的手。

“妹妹说的是，母亲宽些心，相公一定会平安归来。”说到姜清意，二儿媳范氏纵然心中艰涩，也跟着姜柠先安慰孙氏。

范氏从几案上倒了杯温热的茶递给她道：“按照这车程，午时便能到达护国寺，母亲这两日昼夜忧思伤神，喝口茶稍微歇歇。”

孙氏心悸难安，可也明白自己再怎么担心也没用，于是不再多说，接过儿媳的茶，一边喝茶，一边把心情逐渐放平缓了些。

前夜，孙氏做了个噩梦，梦到二儿子姜清意得胜归家，来见自己后喊了声母亲便突然衣袍染血。

梦里惊怖万分，孙氏看到一直有伙人对儿子穷追不舍，任凭孙氏如何叫喊儿子的名字，眼见得他越走越远，身上的血越来越多，浸湿了衣袍血迹津津。

孙氏大叫而醒，姜家夫妇去翻看了半月前才收到儿子寄过来的信件，信中报过平安，问候家人，但孙氏始终心绪翻涌，坐卧不宁。

姜家父子去上朝，看边疆是否有消息传来。孙氏则带着女儿和二儿媳范氏前往护国寺为儿子祈福，愿他早日踏平祸乱，平安归家。

在旁人看来，世人皆以为如今的姜家是簪缨世胄，姜丞相德高望重，嫡系子女的人品样貌皆出类拔萃，大姑娘婚嫁极好，幼女姜柠快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纪，各府女眷宴会都巴不得邀请她前去。

华京姜家，可谓是位高权重，富贵滔天，可只有姜家人才知道，身居高位，如同走在独木桥上，万万不可踏错一步，只因如今的朝堂，局势紧张。

皇储虽立，但几位龙子暗中夺嫡的手段层出不穷，朝中势力错杂，姜家人在朝中对皇子们的政事也是不敢有一丝偏颇，恐稍微不注意就将卷入漩涡之中。

皇帝身体已然不好了，精力每况愈下，姜家为官代代清廉，到了如今这一代，更是得到皇家前所未有的重用。

姜柠祖父乃陛下幼年伴读，祖父为朝廷和陛下鞠躬尽力，身患病疾，归休在家。姜柠父亲姜平康是天子近臣，也是朝堂元老级别的重臣，然而一年多以前，姜清意突然受旨领军出征，明面上是为了去镇压边境敌寇，实际的情况却是，在朝堂之上被人故意设计将他调离华京城。

那扰境之军是之前姜清意收复锦州时斩杀的赫国将军之子齐努，前来挑衅，扰得边疆乡民不安。齐努每次赢战后都要当阵侮辱俘虏将士，只为了传话来逼姜清意去当阵对战，以报杀父之仇。

出征的前夜，姜家家宴上，全家人都皱紧了眉，家里人还是忍不住千叮咛万嘱咐，这一趟，道路凶险，情况不同寻常。

果然，离京十月，姜清意未能归家，又过了五月、十月、边疆的消息送到朝廷，只说是姜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打得敌军节节败退。

姜清意写来的报平安的家书里，只得些寻常的语句，他回程的事情搁置日久，华京城里有一双无形的手，将权势伸到了边疆。

姜家一直行事低调，直到孙氏做梦梦到儿子血衣淋淋，向来端正贤淑的丞相夫人坐不住了，次日就收拾行装要前往护国寺为儿子吃斋祈福。

心中有事，一路无话，过了半晌，范氏的常侍拿了食盒来。

范氏将两盘点心放在几案上说道：“母亲，我娘亲听说您近日食欲不振，昨夜特意派人从家中送过来赵妈妈做的素食点心，早上走得急，正好母亲和妹妹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吧。”

孙氏心中郁结，见此情景，这会儿也强打起精神尝了一两块点心。

“若不是娘亲前几日便被疏芳郡主邀去筹办赏花宴会，定然要同母亲一起去的。”范氏又放低了声音继续说道：“疏芳郡主时常入宫陪伴皇后左右，娘亲正在打听有没有什么别的消息。”

孙氏听到这话，抬眼起来用余光瞄了眼马车壁，没有说话，拉过范氏的手握住点了点头。

姜柠正用绢帕包了点心，微微咬了一口，细品了说道：“早就听说嫂嫂家的赵妈妈做的点心是华京城一绝，能将这青玉糕做得入口绵密弹牙，甜而不腻，今日一尝，果然如此。”

察觉到姜柠有意将话题岔开，范氏也顺着话说下去。“妹妹若是喜欢，回头我让赵妈妈把单子写了过来。”

“多谢嫂嫂。”

“那位赵妈妈服侍过宫里多少贵人，手艺自然是不错的。”孙氏吃了手中的糕点说道。

“说起疏芳郡主的赏花宴，这次大抵是去不了了，实在可惜，簌簌也到相看人家的年纪，平时出门得少，若有别府的帖子来，我们该多去走动才是。”

“母亲，我们此次出城也能赏花，有什么好可惜的呢。”

姜柠洒脱的态度让孙氏觉得自己倒是被局限住了，又想到这会儿说这些事也不是个好的时间，孙氏暂且按下了话不再谈。

……

客院在庙宇之内，姜家女眷跟着知客僧进入寺中，里面的香火气更浓厚。

进门处的高大菩提树叶子金黄，与新绿浓绿交错，衬托着那杏黄色的院墙，青灰色的殿脊，禅意绵绵。

寺里古朴幽远的钟声和木鱼声诵经声合在一起，奇妙的就让人的内心安定下来，近些日子焦虑难安的孙氏，入得这寺中来，终于得了几分宁静。

香客来来往往，能在护国寺长期礼佛的香客大多地位都不普通，这里的客院像府宅，在一个极大的园子中，其间山石环绕，溪水潺潺。

姜家女眷往客院走的路上，看到一处房屋院外留有护卫，从衣着打扮上看来不是寻常人家的，且院内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

“大师，不知这院中还住着谁家女眷？”孙氏问道。

“是柳侍郎的家眷近日在此给已故的二夫人做法事。”普净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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