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年仍然不喊少女“姐姐”，连称谓都只是硬邦邦的“池夏”二字，但态度确实比原来好上了不止一星半点。

虽然还是有些别扭，但再不会无故冲少女发脾气，不会扔掉她送的东西，也会记得在节日或是池夏生日时送上礼物，会在平日里关心和回护她。

而池夏呢，在那天哭过之后，对小少年的态度也没有丝毫改变，一如既往的包容而温和。

但对于池夏坚持顶着那头乱七八糟的头发而不去理发店一事，池父池母皆表示头疼。

唯有池鱼默不作声的，却每日在放学后跑去校园对面街上的理发店观摩学习了一周，最终还用钞能力成功剪了理发店里好几个理发师的头发后，才带着一套完整的理发工具回了家。

池夏被剪的乱糟糟的头发在长了一段时间后顺眼了些，却仍然和少年初见她时无法相提并论。

那时的池鱼刚从小县城来到池家，住在别墅里的少女，当真就如同池鱼小时候看到童话书中的公主一般。

即使没有夸张的公主裙，也没有戴璀璨的王冠，但看着她笑起来的样子，没有人会怀疑她不是公主。

温柔，纯真，美好。哪怕只穿着简单的连衣裙，身上也有种难言的贵气。

这就是小少年心中，所能想象到的，童话的极致。

惊艳、自卑、和杂糅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羡慕与嫉妒笼罩了他。

他想，若不是池夏，

他也该是王子。

而不是在小县城中，被同龄人嘲笑是无父无母的野种。

而不是在他和人打架受伤后，在深夜里疼得辗转反侧，却不敢对姥姥诉说。

而不是，眼睁睁看着他的父母，对一个外人关怀备至，对他却弃如敝履。

他怎么能不怨？

可少年的怨太浅了，浅到只要他的公主一哭，就足以令他俯首称臣、缴械投降。

小少年轻抿着唇，看似随意的动作却暗藏着无人知晓的紧张，他一点点地为少女修剪了她的发，小心翼翼缝补着自己曾经的莽撞。

“池夏。”

“嗯？”

“对不起。”

“没关系啊，我不怪小鱼儿。”

池夏，永远也不会怪小鱼儿。

闭着眼的少女眉眼弯弯，不见丝毫阴霾，柔软又温暖。

“滴答”

平静的湖面上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波澜，想来是水也贪恋，方显怦然。

……

之后的时间走走停停，而池父池母到底忙碌，为了公司平日里天南地北的飞。自然而然的，诺大的别墅里，除了帮佣，就是池家姐弟两人。

偶尔程隽会来替池夏检查身体状况，再多的，就是没有了。

一来池夏身体不好，学业大多是依靠家教老师，一学期也不见得能去学校几次，与那些同学自然算不得熟络。

二来池鱼刚上初中，交的朋友也大多是些上蹿下跳的中二少年，自然不可能带到家里来。

何况，他还有个私心

——他姐姐这么好，才不要给别人看呢。

小弟也不行。

虽然还是没有当面叫过池夏姐姐，但池鱼心中早就暗戳戳把人纳入了自己人行列，只是那点小少年的别扭让他不肯改口罢了。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池鱼初三的时候。

彼时池鱼已经十五岁了，近三年来的生活终于一点点剔除了他曾经的自卑、敏感和脆弱。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因为天不怕地不怕自认为已经能独当一面的少年，能力和反骨一齐猛涨。

他时常看见池夏盈盈的眸子望向窗外偶然途经的飞鸟，怔怔出神，或许是羡慕极了。

在许多个瞬间，池鱼都觉得少女不笑的时候，像是下一瞬就要哭出来一样。

温柔得近乎悲伤，宛若一捧将融的初雪。

池鱼不喜欢她这样。

所以人高艺胆大的少年，在一次两人放学后没有回家，而是把人带去了闹市。

如同生活在童话中般的少女，第一次，落入了充满人间烟火气的怀抱。

喧嚷的吆喝声并不惹人厌烦，拥挤的人潮汹涌却不莽撞。过路之人或行色匆匆或悠然自得，众生百相就如此铺展在她眼前，恍若历史长河潺潺流淌中洒满的细碎微光。

那是池夏第一次从自己的世界里，窥见热烈而鲜活的记忆。

她第一次吃到了街边热气腾腾的烧烤，闻过了风送来的市井气息，而身边的人，牵着她走过了好长好长的路也不曾放手。

“开心吗？”少年低眉问她。

十五岁的少年已经抽条，比池夏高出了近半个头，带着侵略性的五官已有了未来的雏形。

“开心。很开心。”少女垫脚揉了揉少年的黑发，眼里是纯然的欣喜，“我很开心，小鱼儿。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了。”

少年没有躲开，任由少女动作，由夜幕遮挡的耳朵却微微红了起来。

他又牵着少女的手继续往前走，过了好久才轻轻开口，“我也很开心。”

池夏，我希望你能开心。

可惜到底事情没有那么顺利，两人最终还是没有走到家。

远离了闹市有一条老街，周围的居民楼大多是老人所住，到了晚上店铺歇业，此处便十分安静。

“救命！救命…不要！不要过来……”女孩子的叫喊声划破沉寂，走路的两人皆是一惊。

“池夏，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少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少女打断，“走，小鱼儿，我们去看看。”

少年没有看见池夏轻颤的眼眸，闻言毫不犹豫，“好。”

应有的正义感与同理心，让池鱼做不到袖手旁观。

走得近了，才发现是三四个小混混，将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围在墙边，皆是不怀好意。

“喂，同学，你叫什么啊，咱哥儿几个不过是想和你聊聊天而已，怎么，看不上？”染着一头黄毛的小混混吹了声口哨，语气轻浮。

“大哥和她废话这么多做什么，这么晚还不回家，穿成这样走在路边，不就是等我们吗？”另一个打着唇钉染着绿毛的小混混说着，淫邪的目光在那女孩儿身上流连，说出来的话也和他的目光一样恶心。

“同学，别叫啊，反正，这片地方你就算叫破嗓子，也不会有人来的……”

看着几人渐渐逼近，女孩眼中渐渐沁出了水雾，害怕让她止不住轻颤起来。

她只是今天下补习班晚了些才想要抄近道回家，衣服也只是最寻常不过的校服而已……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遇见这些人？

晚上不回家就是错吗？穿校服是错吗？女孩子孤身一人就是错吗？

人烟稀少的暗巷让洛柠的眸中的希冀熄灭下来，可不知怎么的，心里又似是落入了许多火星子，只差某个契机就足以燎原。

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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