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光嗣走进了戏园里，立马就有小厮弯着腰走了过来，领着陈光嗣往里进。

“二少爷，今天您来的正是时候，马上＜柳荫记＞就要开唱了。您先坐，小的这就去给您泡茶。”

陈光嗣摆摆手，问道：“刘如文今天来没来？”

小厮点点头：“刘少爷今天也来了，就在前面坐着呢。”

“带路”，陈光嗣一挥手，小厮就带着他走到了靠近戏台的一个座位。陈光嗣拉开凳子就坐了上去，小厮识趣得退下给陈光嗣泡茶去了。

刘如文看着陈光嗣坐下，朝他笑了笑。其实两人算的上是发小，都是芙城里大户人家的孩子，两家有一些生意上的交往，使得两人从小就认识，也经常在一起玩。

“哥老官，最近怎么样啊。”陈光嗣大大咧咧的躺在了竹椅的椅背上，看着刘如文说道。

刘如文摇了摇头：“光嗣，这次再见，咱俩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了。”

“怎么了？”陈光嗣一惊，毕竟从小到大的朋友说出这种话，他还是蛮吃惊的。

“我爹要送我去读书，中央陆军军官学校。三年时间。毕业后，可能我就要去打仗了。”

陈光嗣沉默了。打仗，这是个对他来说多么遥远的词语。这会的他，衣食不愁，生活富裕，从未想过自己会去到那炮火连天的前线，甚至没想过，同样生活富裕的发小，会去前线，过上那提心吊胆的日子。

见陈光嗣不说话，刘如文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拍了拍陈光嗣的肩膀：“我爹告诉我，现在我们国家正值水深火热中，我辈男儿，当为了自己的国家，抛头颅洒热血。国将不国，家又何以为家呢。”

陈光嗣知道自己这个发小是多么有主见的一个人，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端起了小厮刚送来上的盖碗茶，喝了一口。

就在这时，旁边突然传来“砰”得一声，吓了陈光嗣一跳，手里的茶水也溅了一点出来，打湿了他的长袍。

只听旁边有人说道：“M的，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唱戏，老子我好不容易来一次，等了又等，哪那么多闲心听你们的解释。”

陈光嗣抬头一看，一个光着上身的汉子正对着刚才的小厮大吼大叫，在他身前是一张已经翻了的桌子，装茶的瓷碗已经破了，茶水撒了一次，小厮弯着腰，不停地在道歉。

陈光嗣因为长袍被弄湿，心里有气，不由得开口道：“哟，哪来的这么大头野猪，好好地戏园给供的稀烂。”

那汉子抬头一看陈光嗣，见他和刘如文一身长袍一看就不便宜，再加上两人身后都跟着有保护的人，原本的怒火被他硬生生压了一点下去，：“敢问哥老官，是哪个堂的。”

陈光嗣撇撇嘴，“仁字旗，大爷表方圣人。”这些就是芙城历史上袍哥会的一部分切口了。汉子问他哪个堂的，其实是在问陈光嗣是做什么的。在袍哥会里有着一句话，仁字旗士庶绅商，义字旗贾卖客商，礼字旗耍枪。至于剩下的智和信两堂，则代表着体力劳动者。而陈光嗣回答仁字旗，就是代表着他是有面子，有地位的人物（义字旗是有钱的绅士商家，礼字旗是小手工业劳动无产者）。大爷则是代表他们堂口的首脑人物，又称“舵把子”。而表方圣人，则是有名的张澜张先生。字表方，又被人尊称为蜀北圣人，同时还是芙城大学的校长。

汉子抱了抱拳：“信字旗，老摇（等同于大爷）怀久先生。打扰到二位了，在这里给二位赔个不是。”

陈光嗣和刘如文对视一眼，鄙夷之色溢于言表。

怀久先生，说是先生，其实就是他给自己脸上贴的金。其本名赵力，就是个棒棒，靠着组织自己的一帮工友，坐上了大爷的位置。

至于为何陈光嗣他们会看不上赵怀久，那就得从袍哥会的两个组成部分说起了。像陈光嗣他们这般，有自己的固定收入来源，严格遵守袍哥会的信条，即五伦（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八德（孝、弟、忠、信、礼、义、廉、耻），被称为“清水袍哥”。不过袍哥会越做越大以后，就总会有那么一些人，忘记了袍哥会的信条，开始搞一些作奸犯科的事，这种人则被称为“浑水袍哥”。清水袍哥是看不起浑水袍哥的，因为他们觉得这些人背弃了袍哥的本意。

那汉子对着陈光嗣一抱拳：“山水有相逢，哥老官下次再见。”转身就欲走，他知道陈光嗣看不起他，也不愿意多做纠缠。

“站住，”陈光嗣叫了一声。“袍哥人家讲究的礼义廉耻，你都做到哪去了？铺子给别人砸了，转身就要走。不是我臊你皮，走就走了，杯子钱也不赔，茶水钱也不给，吃欺头？你们老摇就是这样教你们的？果然浑水就是浑水，就是一群天棒。一群人，没一个落教的。”

那汉子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拳头也是握紧了又放开。他不敢和陈光嗣动手，甚至不敢还嘴，因为他知道，在现在这个时局下，陈光嗣想弄死他，是很轻松的一件事。

汉子转头扔了两块大洋给小厮，回头瞪了陈光嗣一眼，说了句“你给我等着”，转头离开了戏园。

陈光嗣和刘如文坐下，喝了一口茶。“浑水就是浑水，一群天棒。”

刘如文则是无奈的看着他：“你这个脾气，该收还是要收一下，到处得罪人，到时候有人给你下黑手你都不晓得。”

“怕锤子。这一亩三分地，我们该怕的人还没几个。就浑水那群人，再给他们几个胆子，他们能干啥？抓到我打一顿？弄不死他们。他把他老摇喊过来给他扎起又咋了，我们又不是没人，放心，有人给我们捡脚子的。”陈光嗣咧嘴一笑：“如文，你记到，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

说完，陈光嗣端起茶又喝了一口，继续美滋滋得等待着《柳荫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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