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洪德把家具全部做完,大衣柜、圆桌、凳子、橱柜、洗澡的
木桶在走廊里一字排开,母亲和马淑兰一遍遍地看着,用手轻轻地抚摸。
“岫蓉、淑兰,你俩喜爱吗?”
“玉珠,俺们喜爱;于大哥的手巧,做得精致,俺们喜爱!”
“淑兰,你俩喜爱,我和洪德就放心了!……”
宋玉珠妩媚地笑了,笑得她穿着的暗红色的外衣抖动,她的脸上涌出来一片红晕,宛如草原上的一朵格桑花。
“玉珠,这是我家剩的油漆,我来刷。”
阿古穿上干活的天蓝色蒙古袍,头发用白毛巾挽住,一副干活的打扮。
“阿古,你会干这活?”
“玉珠,你看看就知道了。”
阿古把袖子挽起,露出如凝脂般的皮肤。于洪德托着盘子,往家具的斑点里抹腻子,然后,又用砂纸把家具磨光滑后,阿古开始刷油漆,她刷油漆的手自如、老练,一看就是刷油漆的老手。
“阿古,你是老油漆匠呀!你跟谁学的手艺?”
阿古故作深沉,低头不语。
“木匠和油匠都是汉人,蒙古族的人都不学,也不会干。”
于洪德用砂布磨着家具说,他的脸对着家具,仿佛在和家具说话似的。
“于大哥了解我们蒙古族人,”
阿古说完之后,抬头看于洪德,看到他面对家具,像一个面壁思过的穷困潦倒的书生。
“洪德,你抬起头看着我们说话,你怕什么呢?我们不会吃了你!”
于洪德更不敢说话了,他扭过身子,背朝他们,左手磨着家具,仿佛她们都是青面獠牙的恶魔。
阿古她们看到于洪德羞涩的样子,都忍不住笑起来。
“玉珠,洪德看见女人就脸红;他老实的像一个念佛的老和尚;他晚上敢碰你吗?”
于洪德听到阿古的话,耳根子都红了。
“阿古,算你说对了!他不敢摸我的手。”
“我说你俩结婚这么年,没有孩子呢!”
“阿古,这和生孩子没有关系。我想他的时候呀,我就把他抱在怀里。”
于洪德的耳朵红的如蒸熟的龙虾。
母亲的脸也红了,马淑兰和阿古笑得直不起腰。
“天底下哪有和漂亮的媳妇睡在一起老实的?他们再老实,也会变成一只猛虎。”
于洪德的手颤抖,脖子后面冒出了汗珠。他似乎被揭了老底,宛如全身溜光地站在她们面前,羞臊得他无处躲藏。
阿古笑得弯腰,捂住肚子
“我在家里听到你们的笑声,你们有什么喜事呀?值得你们大笑?”
“英子,可笑死我了!可笑死我了!……”
“哎呀!于大哥的脸今天怎么这么红呀?像阿古刷的红油一样。”
于洪德又把身子扭到家具的正中,右脸朝着阿古她们,左脸朝着黄英,黄英走到阿古的身边,他的身子又扭过去,留给她们的仍然是后背和后脑勺,他像圆规一样随着她们的走动而转动,永远不敢和她们的脸相对。
“阿古刷的家具锃亮。”
黄英看着红色的家具,啧啧称赞。
“家具的颜色鲜红,比我穿的衣服还红,这不是给新娘和新郎做的家具吗!摆放在屋里多气派!”
“英子,你今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又想做新娘了?”
吴邪拿着外衣站在走廊里,边穿衣服边说。
“懒虫不睡懒觉了?离中午还早呢,不到喝酒的时候。”
“你们在走廊里又说又笑的,吵得我睡不着觉;没有你们的吵闹,我肯定睡到中午;大里拜天的,也不让人睡个好觉。”
吴邪伸着懒腰,打着哈欠。
“我们不把你闹醒,怕你睡过去。”
“玉珠呀,有你在,我也睡不过去呀!”
“吴邪,阿古长得漂亮死了!你吃着碗里还看着锅里。”
“阿古再美也美不过你!我就喜欢你的两个大眼睛!”
吴邪走到宋玉珠的面前,眯缝着眼睛看着宋玉珠的大眼睛。
“滚犊子!你去看你的阿古去吧!”
宋玉珠拽着他的耳朵,他咧嘴“哎呀、哎呀”叫。
“阿古,上午刷完油,晚上能干吗?”
“矬巴子!干不干,跟你有关系吗?”
“英子,我就问能不能干。”
阿古听出了丈夫的弦外音。
“能干。”
“太好了!油漆能干,咱们晚上把家具抬进岫蓉和淑兰家。我和宏武一起去抓羊,咱们给岫蓉和淑兰她们补办一场婚礼。”
“吴邪今天邪得好,这是大喜事呀!新家具,新房子,新郎新娘入洞房!咱们怎么没想到呢?”
“岫蓉、淑兰在老家结婚的时候都没有穿一件新衣服,没有办一桌像样的酒席,咱们今晚给他们补上,欢欢乐乐地送他们入洞房。”
宋玉珠和黄英的话说得母亲和马淑兰一阵心酸,禁不住眼睛里洇满泪水。
“岫蓉、淑兰,你俩别掉眼泪了。如今咱们都过上好日子,该高兴啊!”
母亲和马淑兰抹着眼泪,感动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英子!岫蓉和淑兰的眼泪都是幸福的眼泪,让她俩尽情地流吧!你别瞎咧咧。”
宋玉珠望着吴邪走出屋门的背影说道:
“真看不出,吴邪真懂女人的心。”
“英子,你刚知道呀?吴邪最懂女人的心,怨不得阿古爱他爱得死去活来。”
阿古闷头刷油漆,抿嘴笑。
阿古刷完最后一个橱柜,父亲和曹老大从腌鱼池回来。
“姚工长,曹老大,这是你们新婚的家具。”
“张大嫂!俺和曹老大结婚都快半年了,哪里是新婚?”
“姚侗,吴大哥抓羊去了。他们要给咱两家补办一场婚礼。”
父亲和曹老大脸上掠过了惊疑不定的表情,以为是开玩笑。
“姚工长,这是真的,你和曹老大今晚都穿上新衣服,我们送你们两对新人入洞房。”
宋玉珠说完,咯咯咯地笑起来。
“于洪德和阿古的活都干完了,咱们各自都回家吧,下午宰羊办酒席。”
父亲和母亲回到家里,母亲做中午饭。
“岫蓉,真的办酒席呀?”
父亲吃着饭问道。
“是真的!”
“岫蓉,你不吃饭,干啥去?”
母亲没有回答,在走廊里看着家具,她从走廊的东面走到走廊的西面,来来回回地走着,不知道走了多少回,不厌其烦地看着。
马淑兰开门,看到了母亲。
“岫蓉姐,俺猜你在走廊里。”
“淑兰,恁吃完饭了?”
“俺没吃,兴奋地吃不下,恁吃了吗?”
“俺和你一样。”
两个人相视一笑,都看着自己喜欢的家具。
“岫蓉姐,俺像做梦一样,不相信这是真的。”
“俺也是,刚到东北一个多月就发生这么多的变化,真的像做梦一样。”
“俺想起俺结婚的那天,连一件新衣服都做不起,借邻居家的衣服结婚。”
“淑兰,恁有地方借,俺连借的地方都没有,只好把旧衣服染了,穿染的衣服结婚。”
她俩说完又一起看新家具,怎么看也看不够。
“岫蓉姐,晚上咱俩家添点啥菜呢?”
“添点啥呀?玉珠她们都喜欢吃鱼,咱俩给他们逮鱼吧!”
“岫蓉,俺家还有白面,逮完鱼回来,咱们包鱼馅饺子。”
母亲和马淑兰说的话被屋里的父亲和曹老大听到了,他俩穿上衣服跟着去了。
离到晚上吃饭的时间还有几个小时。他们走上山坡,走入草原。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变成了金黄色,在金黄色的草丛里偶尔能看得到一簇簇开放的花朵,道路两旁的牛蒡花已经枯萎,黄色的花朵上长满黄色的须子,宛如刺猬身上的刺一样张开,在路边招摇。遥望草原的尽头,蓝天拥抱草原,仿佛是披在草原上的一件蓝色的大衣,给它金黄色的胴体画上了蓝色的飘带。
“快到十月份了,草原上还有花朵,这是什么花?”
曹老大指着一簇开放的花朵问。
父亲和母亲都在摇头,马淑兰想着花的名字。
“俺好像,好像听阿古说过,它叫什么名字了?”
眼前的一簇花丛中:红中带白的花朵、暗红色的花朵、桔红色的花朵、猩红色的花朵,海蓝色的花朵,玫瑰红色的花朵,各种颜色的花朵争奇斗艳、竞相开放,宛如一个百花园。
“这花太美了!俺在老家没有见过这样的花。”
马淑兰轻柔地说,伸手摘下一朵猩红色的花朵,痴痴地看着。
“兰子,你喜欢这朵花,俺给你戴在头发上。”
曹老大说着,把花朵戴在她的头发上,花朵像开放在她的头上,她美得像花朵一样。
“俺也给恁摘一朵花。”
父亲说着摘下一朵海蓝色的花朵,戴在母亲的头发上。
“姚工长,这种颜色的花不好看。”
马淑兰又摘下一朵玫瑰红色的花朵递给父亲,他把花朵插在母亲的头发上。
“姚工长,这是玫瑰红色;玫瑰花象征着爱情;这朵花戴在岫蓉姐的头发上,她像玫瑰花一样美丽。”
马淑兰说的母亲和父亲不好意思了。爱情、玫瑰花这样令人
心醉神迷的字眼又闯入父亲和母亲的耳朵,他俩像是正在恋爱的情人一样拉起手,甜甜蜜蜜地走在草原上。
马淑兰也拉起曹老大的手,他甩着手。
“姚工长都拉起岫蓉的手,恁怕啥羞?”
“俺不习惯,怕人看见!”
曹老大躲得马淑兰远远的;马淑兰跑上前去,手紧紧地攥住他的手,他使劲地掰开她的手。
“让人看见了!”
“曹老大,恁晚上做那事怎么不怕人看见呢?”
他停下脚步,别别扭扭地拉起她的手。他们像两对初恋的情侣一样向湖边走。爱情的美好像湖里的波浪一样撞击着他们的心灵,飞溅
出来的火花燃烧着他们的心。
“姚婶和仙女婶戴上花了,真好看呀!”
春山从他们后边和几个孩子追上来,围绕着他们看。
“我没见过妈妈头上戴过花。”
“我没见过爸爸和妈妈拉过手。”
“我妈妈没有仙女婶婶长得漂亮。”
春山噘起嘴,气鼓鼓地说:
“你妈妈哪能和仙女婶婶比!她是从天上飞下来的仙女。”
春山的话把马淑兰说得好像花儿一样在草原上摇曳。
“春山,婶婶不是仙女,婶婶没有你妈妈漂亮!”
“仙女婶婶比我妈漂亮!比我妈漂亮!”
春山蹦跳着喊道。
“婶婶头上戴的花叫什么名字呢?你知道吗?”
“仙女婶婶,我知道,我妈说它叫‘格桑花’。”
马淑兰猛地想起了阿古说的“格桑花”。
“春山真聪明!你知道格桑花。”
春山得到了马淑兰的表扬,高兴地向前跑去,嘴里不停地喊着“格桑花!格桑花!……”
他后面的小伙伴们追着他问:
“仙女是什么呀?……”
“天空上有仙女吗?……”
“仙女婶婶不是人,是神仙吗?……”
沙滩上的一群海鸥飞起来;它们飞向了草原。
他们走到水泡边,曹老大忽然说:
“俺忘记带土篮子啦!”
他说完,向家里跑去。
他们逮了满满一土篮子鱼,抬着篮子走回家,远远地看到吴邪和张宏武宰完羊,两人蹲在地上灌血肠。
“哎呀呀!……”
吴邪放下手里的血肠,惊叫连连地站起来,向走廊里喊道:“玉珠!英子!阿古!你们快点出来!”
吴邪沙哑的喊声,惊得在屋里干活的宋玉珠、黄英、阿古慌忙地跑出来,三个女人吃惊地看着吴邪,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
“你们看呀!岫蓉和淑兰的头上戴上花了。”
她们的眼神倏地转向母亲和马淑兰的头上,看到她俩头上的两朵野花,都扑哧一声笑起来。
“岫蓉和淑兰成了美丽的新娘!两朵花把你俩打扮得花枝招展。”
“两位新娘子快快进屋吧!”
母亲和马淑兰刚意识到,戴在头上的花朵忘记摘下;他俩羞涩地摘下花朵,想随手扔掉;阿古赶紧抢过她俩手里的花说:
“不要把花扔掉,晚上再戴上;哪里有新娘子头上不戴花的呢?”
家具的油漆都干了,于洪德、张宏武和吴邪往家里抬家具,父亲和曹老大要上手。
“新郎官今晚什么也不要干,等着喝喜酒,入洞房。”
吴邪抬着家具说。
空荡荡的房间里摆上家具,红色的油漆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出耀眼的光芒,房间里霎那间明亮起来、温暖如春。黄英把放在窗台上的碗碟和筷子放在櫉柜里,外屋地瞬间变得整洁干净。
“这回呀,咱们有喝酒的地方啦。”
张宏武和吴邪把大圆桌支起来,周围摆满了凳子;母亲看到宽大的圆桌和凳子,她的眼前倏地闪现出爷爷、叔叔、姑姑端着碗,蹲在院里吃饭的场景,她的眼睛里禁不住蓄满了泪水。母亲走进里屋偷偷地扶去眼泪。下个月多往家寄些钱,让家里的亲人们置办家具,好好的生活。母亲想到这里,她心里好受多了。
“我们要吃喜糖!我们要吃喜糖!……”
春山和他的小伙伴们在走廊里喊着,母亲的心里顿时塞满了愧疚和自责。糖果,怎么忘了买糖果了?我去小卖店里买酱油,并没有看到有卖糖果的?怎么办呢?母亲难为情地在屋里一圈圈地走着,她不敢出门、不敢面对孩子们渴望吃到糖果的眼神。
“小朋友们,我给你们发喜糖了,谁也不要抢!每人一包。”
走廊里传来阿古的声音。
“真甜!还有点奶味!”
“这不是糖块呀?”
母亲听到了,心里紧张起来。
“不是糖?为什么甜呢?”
“这不是糖块,我知道是什么东西。”
“这是奶干,比糖块好吃!”
春山和小伙伴们都欢笑着跑走了。
母亲穿上了连衣裙,走进阿古家,和穿着连衣裙的马淑兰坐在一起。曹老大和父亲穿上一身新衣服,父亲穿上了黑皮鞋,他们并排坐在一起,脸上露出谦逊地微笑。桌上摆满了手把肉、羊肝、羊肚、血肠和各类鱼菜,正中的一条大鲤鱼张嘴,翘尾巴。阿古给每一个人都倒满一小碗酒。吴邪端起酒碗。
“吴邪,你先别喝!今晚的酒晏不同以往,你是当家的,你说几句吧。”
吴邪挠着头,一脸的窘迫。
“我不会说呀,我说啥?”
他手一拍桌子,忽然说道:
“姚工长、小曹,你俩给新娘戴花!”
他的话引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父亲和曹老大把花插在母亲和马淑兰的头上时,响起了一阵碰碗声,吴邪和张宏武一碗酒下肚了。
“岫蓉和淑兰一碗酒就行了,今晚是她俩的新婚之夜。”
“英子,我说两句吧,咱们都共同举杯,干掉碗里的酒,祝他们早生贵子!谁不干谁就没有诚意。”
“我赞成!”
吴邪和张宏武碰了一下碗,又喝掉一碗酒。
“张大包!你是最没有诚意的!你碗里还剩点酒。”
黄英喝完第二碗酒,嗓门更大了。春山和他的小伙伴们跑来了,他们把奶干吃完,又来向阿古要奶干。
“春山,你们把你们的姚婶和仙女婶送入洞房,我就给你们奶干吃。”
春山他们连蹦带跳的簇拥着母亲和马淑兰进入洞房。母亲回到家里脱掉连衣裙,把玫瑰花放在连衣裙里,叠得整整齐齐地摆在大衣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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