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高悬,夜空如墨,相比于街市的热闹,宅子里安逸宁静,让人心神放松,只窗外偶有几声虫鸣传来。
苏云锦坐在桌边,逗着李妈妈怀中的福宝。
李妈妈听说她明日要亲自去马府量身的事颇为吃惊和不解,毕竟这么多年,夫人一向是不喜抛头露面的。
说来也是她命苦,毕竟出了那样的事,换做一般的女子,怕是死的心都有了,她却硬生生将那些剜心刺骨的血泪咽回了肚子里,为了孩子拼到今天这样的局面,实属不易。
琢磨了一阵子,李妈妈也想通了,这里毕竟是江南,与京都隔着千山万水,这里没人认得她,没人欺辱她,更没人害她,倒也不必再像从前那般谨小慎微。
这么一想,心里也就通透了,换个活法,对于夫人来说也未必是件坏事,走出过去,忘记过去,她才能真正放下。
丫鬟将晚饭摆了一桌子,房中只剩李妈妈和容兰,容兰一想到明天夫人亲自去量身,心中的底气足了不少,毕竟论制衣的技艺和对布庄行业的了解,恐怕民间也找不出几个能超越她们夫人的,否则,云锦布庄的名声也不会短短三年便享誉江北。
“明天定要让那个马小姐好好开开眼,让她门缝里看人”。容兰不禁有些颓然:“早知道夫人会应下这事,我就不说夫人不会做活的话来搪塞她了,只怕那个马小姐此刻正等着明日看咱们的笑话呢。”
“夫人,明天那个她若故意为难咱们怎么办?”容兰自己受些委屈倒没什么,但若是夫人受了委屈,那她不得呕死。
李妈妈正将剔了刺的鱼肉喂到苏宝口中,闻言伸手点了下容兰的额头:“你就长了张八哥的嘴巴,会说不会做,明个你跟着夫人机灵着点。”
苏云锦示意她们吃饭:“左右一笔生意而已,成了最好,不成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用过晚膳,李妈妈非要哄着苏宝睡觉,苏云锦知道,她是怕自己累着。
沐浴过后,她从柜中取出账册坐在桌前仔细翻看核对,运营成本,开业销量,到如今总算看到了盈余,看来她这次是赌对了,相比江北,江南的商业运营更为发达,只要她用心经营,逐渐拓宽市场,想必一两年内定能在苏州站稳脚跟。
将账本收好,苏锦云卧在床榻,身子明明是乏累的,却没有丝毫睡意,也不知是为了生意渐渐平稳高兴的,还是因为明日要去马府的原因。
三年了,她身在争名逐利的生意场,却又如同大隐隐于世一般,对于她暗中做生意的事,就连父亲和整个苏家都给瞒了过去,他们只当她是没脸见人,这才不得不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期期艾艾,自生自灭。
其实瞒过苏家也不难,三年来,除了府上婆子每月一趟送些银两吃食,她们鲜少见面,就算在街上不巧遇上,对方也只唏嘘一笑,仿若不认识一般,毕竟,谁也不愿与名声不好的女子扯上关系。
如今她身在江南,再不用担心会遇上那些让她讨厌的人,也再不用害怕会遇上……那个人。
**
马府门口,一身红衣的苏云锦下了马车,头上的幂篱长长垂着,遮挡了她的容貌。
容兰让门口的家丁前去通传,等了半柱香人却还没回来,联想着这位马小姐可能是故意找茬,心里就忍不住生气,小声嘀咕道:“她点名要夫人亲自前来量身,此刻竟又如此怠慢,就是居心不良。”
苏云锦倒是不急:“好啦,她毕竟是苏州知府的女儿,放眼苏州,她的身份的确尊贵。”
说完便蹲下身与苏宝正儿八经的聊着天,大抵是一会忙完苏宝想去哪玩,想不想吃刘记的蜜酥糕等等。
小宝一会抱着她的腿,一会扯着她的手指,一会又要她蹲下身来钻进幂篱里搂着她的脖子。
苏云锦对待小宝十分耐心,任他怎么闹腾,总是乐呵呵的。
“哼。”容兰不屑:“那可未必,听说江南王的府邸也在苏州,她可算不得是最尊贵的。”
苏云锦没有接话,王爷对于她们这些平头百姓来说太遥远了,若论起来,知府衙门才是父母官。
马府后院,马娇娇一听对方来府上量身还带着个孩子,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本想晾着她们一柱香时间,可她实在好奇,刚半柱香便命人将她们带了进去。
进了门,苏云锦将幂篱摘下,朝着房内几人施了一礼,而后看向上坐一位打扮雍容的妇人:“在下是云锦布庄的掌柜苏云锦,见过诸位夫人,承蒙贵人们照顾生意,今日特来为夫人们量身。”
知府夫人面相和善,似乎并不知道女儿与她的纠葛:“有劳苏常柜。”
苏宝在旁边也有样学样的两手合十,上下晃着,嘴里嘟哝着:“奶奶好。”
房中顶数马夫人年长,大儿子都二十了,叫声奶奶倒也没错。
马夫人的眼中却升出一丝羡慕,自己儿子如今身在军中,连个媳妇还没说上,也不知猴年马月能抱上孙子。
这小娃娃古灵精怪又娇憨可爱,愣是逗得几位夫人眉开眼笑,马夫人更是命丫鬟将盘中几样糕点零食分别装了些送到苏宝手上。
这下,小家伙一手拿着零食袋子,一手伸在半空,好似在为不能合十谢谢犯了愁,小模样惹得众人更是喜欢得不得了。
马娇娇的目光在一大一小两人身上来回盘旋,要说这孩子与她倒有几分相似,却又不多,却凭白有些眼熟,莫不是那日去布庄见到了?
当时她只顾着生气,对这孩子全然没有印象,猜来猜去终忍不住问道:“喂,这孩子,是你的?”
不等苏云锦回答,知府夫人开口呵斥:“娇娇,不得无礼。”
说是训斥,言语却是柔和的,正所谓儿是娘的心头肉,哪怕伤了半分都像剜了心般难受,这一点,同为母亲的苏云锦最是明白。
她稍转身面对马娇娇,眼神坦荡,神色自若,唇边那抹不深不浅的笑意,仿若一根柔软的羽毛落在马娇娇心上,愣是将那股不甘的恼火捋顺了许多。
“马姑娘,这是我儿子,今日店中忙碌,我不放心将他留下,便将他带来了,不过姑娘放心,定不会耽误了正事。”
马娇娇一时无语,敢情她气了两日,对方竟是个已婚妇人,而且还有个这么大的孩子,这是她没有预料到的结果,好似面前的人是一团棉花,轻易就将她满腹戾气给化解了。
不对,目光再次落到苏云锦那张好看到无可挑剔的脸上,明明未施粉黛,却明艳红润,娇嫩细腻,由其那双眼,好似清泉般清澈灵动,别说男人了,就她看一眼都仿佛要深陷其中,更何况董公子是个名副其实的男人,难怪会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顶着这样一张脸,不知会让多少男子为之倾倒,成亲了又怎么样,也不影响别人暗中垂涎。
一想到那日,在云锦布庄被董公子无视,马娇娇心里刚压下去的怒火又涌了上来,不管怎么样,她今日定要给她些教训方能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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