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乱世当女官第四章 东徵在线免费阅读

顾清让回来快半月，因为中书省没有中书令，一直忙于接手各项事务，除了回来时叫人往荣国公府送了信，还不曾亲自登门拜访，于是这日散值早去了荣国公府。

荣国公孟明是本朝唯一一位国公，历经三朝有开国之功，先帝朝时曾任参知政事，陛下登基后任太子太傅，儿子孟旭任工部侍郎。可惜悼惠太子年幼夭折，孟明遂辞官隐退，含饴弄孙。景云八年孟旭突然外放青州，除了年节和述职，便再不回京。

管家带人到后院花园，一身寻常布衣的孟明正在给花浇水，顾清让在花上停留了一眼，行礼道：“回来后一直忙于政事，不曾过府拜访，还请国公爷海涵。”

“孩子快起来，彦澄几次想请你，都怕打扰你，”荣国公亲自过来扶起她，吩咐人去胡府把孟云翰召回来，“我还得多谢你从中斡旋，让彦澄与他父亲解开心结，不过听说他还是罚了你？”

“老师的性子国公爷最清楚，赵书吏是老师的人，如果没有老师默许，这些囤置的家书我也寄不出来，虽说老师罚我但心里终于能跨过那道坎儿，没有重罚。只是……老师还没有回来的意思。”

荣国公叹了口气，说：“他们关系缓和我就很欣慰了。至于回不回来，全看他的心思。”

顾清让想起孟旭曾说的关于景帝一句话，君臣二人旧事讳莫如深，她也不甚清楚。说着话，月洞门前传来脚步声。十五岁的孟云翰着窄袖圆领白袍，匆匆赶来脸色微红，后面跟着同样脚步匆匆的胡唐城，二人行到跟前理了理衣服说：“拜见爷爷，顾姐姐。”

荣国公见状吩咐厨房做些糕点，自己回房歇着。花园只剩三个年轻人，气氛松快不少。顾清让给孟云翰和胡唐城倒了茶，笑着说：“虽说礼已经送了，但我还是再贺你们二人中榜之喜。”

胡唐城说：“多谢顾姐姐，顾姐姐这次回来长留京城，我与彦澄能多去向顾姐姐请教。”

“老师托我带话，翰林院为‘天子私人’，在御前行走，为人处世要慎之又慎。修书撰史，更要懂得持心守正，切勿将自我好恶掺杂其中，方为后世表率。”

“我们二人一定谨遵教诲。对了，我有一事想请顾姐姐指教。”

“何事？”

“四方馆就东徵出兵纪国的借口吵得不可开交，我们二人也觉得其师出无名，如今顾姐姐在正好解疑，以后落笔于史书该如何书写？”

顾清让自是知道这件事的，问：“东徵往外放出的理由是什么？”

胡唐城随手一抖撒了一大把饵料进池塘里，发现一条鱼已经被撑死翻起白肚，忙让人拿来网捞起死鱼，说：“东徵说他们送贵女到豫国结两国之好，结果人在纪豫边境消失，正好遇上纪国武州换防，东徵提出要搜查一番。可豫国都城在东徵西南面，送亲队伍怎会路过西北面的武州，这名头太过牵强。”

乱世之下，政权更迭是常事。北渝被灭后的第十四年，分裂出来的陈国就被外姓重臣一分为二，成了大楚和周国，后来大楚屡犯大祁，被打成了大祁的附属国。而纪国维持不了三代以外的血亲关系，直接被自家人夺去了大半江山，元气大伤。

胡唐城重新坐了下来，孟云翰说：“东徵师出无名，日后论起也逃不过先挑起战争的骂名，史书批判必然少不了。”

“北渝统一前诸国争霸，雍国攻打姜国，姜曰无罪，雍曰：‘我蛮夷也。’厚颜无耻震惊诸国，留于史书上读来亦感震惊。如此不是更加师出无名？姜国覆灭，纪国灭国，最关注的不是名头，而是乱世争霸为何会导致如此下场。”

下人端上来吃食，孟云翰先让顾清让用了才拿了一块白方糕，继续说：“东徵出兵，说明它已经拥有了兼并他国的力量，新君亲政野心不小。想当年东徵还是纪国的土地，不过二十年时间，纪国外强中干，如今还被人用这么拙劣的借口打开大门，也是讽刺。所以与其讨论虚名，不如谈谈缘何导致了纪国覆灭，警示后人。不过要做到这一步，对你们的要求会非常高。”

“我们自会努力，不辜负期望。”

“我自然相信你们。”

“东徵打下纪国，季瑶这铁娘子之称的分量便不一样了，”胡唐城提起一脸崇拜，“可惜立场不同，以后相见只能是敌人。”

“我以为你们这一辈会崇拜江禹铭或陆郕这样的少年将军。”

“彦澄还比较喜欢夏准淮呢，可惜了夏将军拼尽全力拖延敌军，最后什么也挽回不了。”

顾清让将凉了的茶水淋到茶宠上，惋惜道：“确实可惜了夏准淮一腔热血忠心，泯灭于狼烟烽火中了。”

纪国边境四将被称为护国柱石的只有东境辛徒钦和南境夏准淮。西境蔡仲丘与北境蒯锐因大祁、周国与纪国不曾发生冲突，无功无过。辛家几代抗击东海水匪，到辛徒钦时枪船势力横行，辛徒钦以雷霆手段肃清，终还百姓一片晴朗。

而夏准淮的南境与东徵冲突颇多，多年来死守边境，这次武州军更可以说全军覆没，白仪昏庸，南境血流成河争取来的这点时间生生被他蹉跎殆尽。

“说起火，前几日京郊失火，烧毁了一处庄子。如果不是有人恰巧驾车路过发现了，这火烧起来没完没了。那处庄子本偏僻无人居住，也不知道好端端的怎么失了火，更何况是夜里纵火，传言愈演愈烈。”

孟云翰有点印象，说：“听说傅将军和张大人连夜带人灭火才控制住，因为张大人从睡梦里被人薅起来，所以对查这件事怨气极重。”

“什么传言？”

“顾姐姐你还不知道吧。”

提起这个，胡唐城起了兴致，站起来声情并茂地说：“传言道，有人夜里偷盗误入那片树林，结果看到那座庄子有隐约火光，起了歹心。他举着蜡烛看到了两边墙上壁画人物栩栩如生，神摇意动，现一散花天女将他引入重重迭迭的楼阁中，盗贼尽享欢愉。”

“忽然他听到猛烈的皮靴走路的铿铿声，并伴随着绳锁哗啦的声响，颈上便出现一条锁链，其几乎要勒死他，而散花天女在身后踹了他一脚，将他踹出了壁画。盗贼醒来发现庄子满地狼藉，墙上并无壁画，但颈上疼痛犹在，烛油流满全身，火星子差点就把他点烧了，这吓得他赶忙逃跑去官府自首了。这次在现场发现了一具焦尸，就同这传言联系起来了。”

“你要是去说书，那堂下指定座无虚席。”顾清让与孟云翰相视一笑，“怪力乱神，子虚乌有，从古至今这样的故事听得还少吗?我们也就听着一乐，即使有内情让张大人自己头疼去。”

辞别荣国公，顾清让回府就收到了纪国皇室被屠的消息。按理北境距离都城最近，夏准淮为他们争取了时间，蒯锐不能离境也不该什么动作都没有，更何况都城周围本来也有军队驻守，何至于此？倒是辛徒钦一身血性，可惜远水解不了近渴。

顾清让皱起眉头问：“没有人逃出来？”

“两位公主和太子世子逃走了，动向、生死一概不知，乔装过后我们的人也认不出她们的模样了。还有，除了东徵暗部和我们的人，还有别的势力在找她们。”墨辰不放心地问，“小姐是否先下手为强？”

“先看她们有没有本事活下来，然后再做打算。”

顾清让平复下心绪，吩咐人注意季瑶与东境的动向，换了男装去了平康坊。

平康坊多勾栏瓦舍，换了男装的顾清让刚走到坊口就听到从那座红色圆顶瓦舍穿出来的琴声。或虚或实，变化无常，似幽涧滴泉清冽空灵、玲珑剔透，而后水聚成淙淙潺潺的强流，以顽强的生命力穿过层峦叠嶂、暗礁险滩，汇入波涛翻滚的江海，最终曲尽，层波趋于平静，只余悠悠泛音，似鱼跃水面偶然溅起的浪花。

平康坊有五座瓦舍，最有名的就是莳花苑，那儿更是收集消息的好去处。乐府就靠这个发家，新任家主乐令更掌管着东市大部分坊区，成为维护这里灰色地带的重要力量，景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有传言乐府卷进了争斗，一旦为真景帝必定要出手整治，京城少不了动荡。

乐府的守卫拦住他们，问：“来者何人？”

顾清让将一节陈旧竹笛交给守卫，说：“劳烦通报，故人求见。”

乐令正在工坊监工乐器制作，看到那节陈笛忙让副手接了手，请顾清让到茶厅相聚。

顾清让取出块茶饼闻了闻味道，取出工具撬饼，烫壶温杯，投茶注水，茶滤出水，陈期五十年的同元昌茶饼味道确实不一般。

乐令换了身衣服前来，顾清让免了他的礼，问：“人都处理得如何？”

“怕引起怀疑我还留了几个，等事情结束我就会清干净。”

“你自己有分寸就好，”顾清让替他斟上茶，“京城流传，西市有京兆府，东市有乐府，明面上不能管的都要靠你，说你很有本事，我也为你高兴。”

乐令是被顾清让带入这一行的，他明白东市各坊非富即贵，聚集皇亲重臣。除了现在他掌管的平康、宣阳、常乐三坊，还有最重要的崇仁、永兴和胜业。这几坊在举人进京和书籍出版时地位极重，对景帝的名声宣扬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

乐令说：“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京郊失火案背后蹊跷，和吴琦的小儿子吴琨有关。我已经派人盯着了。”

“吴琨将刀子递到了你面前，怎么用好就看你的了。”

“你放心， 顾府住着还习惯吗？”

“傅筝她们先来一步把控住了局面，除了暗中监视的监察寮，顾府已经完全是我的了。顾府比我猜测的还要有趣。”

本来顾清让打算居住在崇义坊，但永兴坊这个更好的选择她不会放过，可是因为长公主在户籍一事上的支持，顾清让不能不许给她点东西，对长公主产生了戒备，所以顾清让对陛下展示出了并不站队的意思。陛下与长公主素有隔阂，索性让长公主让出了地契，那座宅子就完全是她的了。

而且，她还在顾府发现了一些长公主的秘密。

听着莳花苑传来的歌声，顾清让生出感慨。曾经就连邵玉秋这样的官家女子家败后投入勾栏，受人欺凌，更何况她们这些普通人，“你把她们保护得很好。”

“尽我所能也不能事事周全。摔的一把琵琶到现在都没有修好，我宁愿人少些，管起来不费事。”

“谁不希望如此呢？”

出了乐府，顾清让走到莳花苑前。真不愧莳花之名，门口摆放着数种应季开放的花卉，香气逼人，所以莳花苑的女姬身上常年飘着花香，不比别的地方脂粉味儿浓。这也是莳花苑更吸引高雅之士的原因之一。

顾清让出示“上”字令牌，被引入雅间。没一会儿，一阵花香先于人进房，顾清让察觉到是十样锦的味道。梓庆梳高髻戴花冠，着红色交领窄袖襦配赭黄百褶裙，背着琴行了个漂亮的礼，明眸生辉。

浓郁的花香配着风韵的头牌，相得益彰。

墨辰退了出去，梓庆隔着屏风面对面坐下，说：“宣阳坊那边动静还挺大。”

“很快就没事了。那孩子怎么样？”

“那孩子处事圆润，是个聪明的，”梓庆眼底浮现出黯然的神色，“你托人把他送来的时候，我不敢相信。当年你随江禹铭前去大楚平乱，贺悦怀身死，贺悦部爆发内斗，最终贺悦岐成为族长。人人都说你从中作梗，忘恩负义，可又是你救了他的幼子。”

顾清让眼神也沉了下来。三年前，伴随着大楚黄壤节欢乐的是朔莫当地乃至大楚赫赫有名的贺悦部被周国越境人屠杀。贺悦怀这个掌舵人一度失踪，贺悦部为了族长之位自相残杀，大祁铁蹄踏过那片土地进城时土里都能溅起血。朔莫曾是几条商路的关键地，惨案发生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它不复商路繁华。

“是贺悦怀派人送到我手上的，他也明白那个时候这孩子留在朔莫只会引来杀生之祸，成为其他人利用的筹码。如今他回不去，是不能动摇他阿姊的统治，至于忘恩负义等骂名，他们爱骂就骂，我无所谓。”

梓庆知道贺悦氏对顾清让及其母亲有大恩，但对当年惨案详情一知半解，换了个话头说：“这几年周国一直没放弃压迫大楚，惨案后贺悦岐在考虑搬离，但实施起来极为困难。王室与丘隆部为姻亲，原来树部也被其瓜分，只剩扈兰部勉强接纳他们，但扈兰部态度不明，也接纳不了多少人……”

“她要搬到大地方，要么谈，要么战，自己决定。我扶了她族长之位，难道还要我负责一辈子不成？”顾清让捏紧了手里的杯子，“不过纪国被灭，东徵直接威胁周国南境，他们应该没多少心思放在小贪小利上，毕竟他们还需要大祁一起抵抗东徵，她要做不急在一时。”

梓庆坐在屏风后，看不清顾清让的表情，她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问：“清让，当年的事你确实没有从中作梗，对吗？”

出了平康坊走回府，崇仁坊在准备月底的武科会试，人来来往往。因为去年闹出过会试前打架斗殴导致人受伤的事，今年巡城营也加大人手着重这边巡防。墨辰知道越州军乔隽也入了围，那是今年唯一成功的女子，提醒说：“小姐什么时候去拜见定北王？”

“等武试结束，有懂行的人证比我空口白牙地说更有说服力，”顾清让侧身任马经过，发现骑马人是魏成，想到了胡唐城提起的傅凌一。本以为一个被扣在京城的质子得了军功、被赐了皇姓，前途会柳暗花明，偏偏接手了在二十几年前还是叛军的皇庆军，“听说傅家又往宗政阳那里塞了个人？”

“是傅将军姑姑傅简殳的儿子，他的表弟傅余。”

西境江傅萧三家皆是姻亲，如果不是江家被调了出来，砍了西境一半的关系，到时候西境会怎样还真不好说。

“我记得他也是江禹铭、裴亦萧的表弟。没想到被无数人宠着的西境这辈儿最小的小子也出来磨砺了，真是时光飞逝。”

“梓庆好像还在为当年的事担心你。”

“贺悦怀之死这个隐患一直在，只是看什么时候谁会把这件事利用到极致，对我使出致命一击。反正我们也早有准备，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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