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那是，发生在很久以前，早在她的人生经历大变，从此分为两半之前的事了。

说起来，那也是她第一次来长安来着。

江淮左家算是历史悠久的南方望族，本来是同北方的神秘世家尤其是渭水家系没有什么关系的，不过印象里好像是由于同渭水关家有某些方面的冲突吧，所以大伯才不得不从庄园里面出来特地飞往长安同渭水关家进行协商。

虽说这样的小摩擦是可以交由九水三十六家的盟首，也就是被称为“王”的存在仲裁的，不过好像由于渭水关家的道术流派同左家的一些辛密有所联系所以大伯认为有必要同渭水关家做一些交流。

虽说不知道为什么，不过父亲和她也被要求陪同参加，估计是想要促成家族联姻之类的东西吧，说到底，大家族的小姐，有用的地方也不过只有这些而已。

她对此倒是没有什么异议。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存方式，虽说这些有时候并不能任由人去选择，但一旦注定，人就没有更改的自由与权力，作为左家的女儿出生，享受着左家的女儿应有的待遇，所以也要尽到左家女儿应尽的义务，如果家族决定她去联姻的话，那么去联姻应该是没有丝毫问题的。

所以不同于一般的戏剧上上演的那样，她丝毫没有那些女主人公那样打算反叛家族，自己决定结婚对象的想法。

——这是当时只有十二岁的她的想法。

受到了相当热情的欢迎，估计是渭水关家也有向南方发展的意思，或者认为同左家交好对于家族相当有利吧。原本有些担心这次出访会遇到冷遇的大伯也好像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父亲倒是一副完全无所谓地样子，虽说同样是姓“左”，父亲在构成上更类似于一个普通人，安安稳稳地做自己的生意，如果遇到了麻烦第一反应应该是向国家机构求助而不是借助于家族势力解决吧，大伯也说过他“缺乏超凡者的气魄”。

既然父亲无所谓，那么她也无所谓，虽说在渭水关家并没有见到和她年纪相仿男性这一点让她有些惊奇，不过哪怕年龄差距有些大这也不是不能接受的，如果家族认为可以的话。

虽说合作是双方都认同的事，不过有些细节上的东西并不是可以一时半会儿就可以敲定的，所以他们一行人势必要在长安多停留几天，拜此所赐她倒是有了机会可以好好游览一下这座十三朝古都。

毕竟在此之前她鲜有可以出庄园的机会。

父亲对此没有异议，只是吩咐保镖好好保护她的安全，至于大伯则是没有功夫来管她的事，不过想必也并不是太担心，毕竟距离上一次的“战争”刚过去没多久。

九水三十六家分散地居于华夏的广大土地上，在更早一些的时候由于地域限制，各个流派之间基本没有什么交流，随着现代科技的发展，神秘世家的势力范围渐渐扩大，就不可避免地有了交流，也会有冲突。

基本上后来就形成了每十年一次的“战争”，每隔十年，各大家族借着某些本来平常的由头相互开战，释放彼此的积怨，这样的冲突最后以“王”的出面调解而终止，极具有规律性。

至于世俗世界带来的危害，不论是左家还是关家都没有把这一点放在眼里。

所以她轻易得到了外出的许可。

说起长安，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出奇得大，虽说她之后还见过更大的城市，不过那已经是她长大到可以接受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惊奇的时候了。

对于一个基本上没怎么外出过的十二岁的小女孩来讲，那时候见到的巨大绵长的城墙，纵横的道路，一眼望不到边的车流，每一样东西都是新奇的、美丽的。

甚至于有些锈蚀的下水道盖与有些杂乱的老街，在她看来也具有着一种别样的美感。

那是一个略微有些阴雨的午后，她漫步在长安的街头，带着两个保镖，有没有别的暗桩不知道，不过即使有也丝毫不会影响她美好又有些忧郁的心情。

于是，没有丝毫预兆的，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

在她缓缓低头转过一个街角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身边的人全都不见了，而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还在继续向前走着，后来听保镖交代，在他们看来，她也是突然就不见了的，随后他们立刻开始寻找不过怎么也找不到她。

当然找不到是正常的，因为这明显是来自于神秘界的有组织有预谋的袭击。

结界，神秘的一种特殊运用，以神秘产生的与外界隔绝的特殊空间。

等到她终于发现有些不对的时候，四周已经没有一个人了，原本繁华的、车流不息的街道上全都空无一人，加之周围是陌生的环境，害怕是肯定害怕的，倒不如说是害怕到了极点。

“喂。”

这时她听见一个声音说道，猛然抬头，就在街道的对面站着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一头黑发，穿着打扮很是平常，此刻却让她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毕竟一个人面对未知局面的恐惧实在是太大。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他手插在口袋里不慌不忙地向着她走过来。

“你是什么人？”她有些慌乱地问道。

少年露出有些冷酷的微笑，“在问别人的名字之前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吧。”

她没有回答，毕竟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人都不能轻易相信。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迟疑，少年停下继续靠近的脚步，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害怕吗？”

有些慌乱地后退一步 ，但她马上调整好心态，冷静地注视着他。

“如果害怕的话，哭出来就好了。”

“哭，是不行的。”尽管眼泪已经基本上在眼眶里打转了，但她还是倔强地说。

“好吧，好吧，这位小姐，你能理解目前的状况吗？”

“有人展开了结界。”

“不错，”少年一边“啪啪”地扳动着指节一边说，“结界这种东西，相当于是神秘构成的墙壁，不过并不同于现实意义上的墙壁，这种墙壁是具有一定的筛选条件的……”

“什么意思？”

少年的嘴角挑起戏谑的笑容，“比方说，将这片区域当中所有十二三岁的、和神秘有牵扯的孩子纳入到当中。”

她并不笨，立刻就领会了他的意思，“你是说……”

“不错，看上去这是神秘界独有的绑架呢，”毫不紧张地，少年耸了耸肩，“不过既然我们不认识，想必只是冲着一个人来的，另一方是被牵连的吧，目前的情况就是这样，怎么样，要不要姑且一起行动？”

少年的推断合情合理，只不过她更倾向于自己才是目标这种推断，想必是敌对的家族得到了她行踪的情报，为了威胁家族获得好处打算绑架她的吧。

而少年应当是在不经意间被卷进来的吧。

在“战争”进行相当激烈的年代，为了获取敌对家族的情报，落入敌手的女孩子会遭到怎样的对待，这些她只偶然听旁人提起过，全都完了的、未知的恐惧支配了她，使得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少年正优哉游哉地、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周围景象，突然发觉眼前的女孩子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一时之间变得手忙脚乱。

“喂喂，别哭啊，讨厌我也不至于这样吧，来来，我的抑制剂分你一半，用了这个眼睛就不会暴走……”相当诡异而笨拙的安慰方式，反而使女孩子哭得更厉害了。

结界的范围不算小，所以他们现在还没有被发现，不过要是任由她这么继续哭下去的话，恐怕问题就会变得很严重。

师父曾经说过，这个时候就要展现出男子气概。

也就是说，要牺牲色相了吧。

少年无奈地叹了口气，破罐子破摔一般地把女孩儿瘦瘦的肩膀拥入怀中，“好啦好啦，乖，师父说过：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想要流泪的时候有朋友的肩膀可以使用。嗯嗯，据此推断，最不幸的事莫过于在相同的情况下没有朋友在身边，看你这么可怜，姑且让我来充当一下你的朋友吧。”

被猛地一把抱住，她顿时红了脸，愣住了。

片刻之后，她才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他，并狠狠地甩出一巴掌，“呸！登徒子！”

少年苦笑着捂住脸，师父也说过：女人最凶狠的时候也是她最脆弱的时候。看上去有些效果，“好好好，我是登徒子，不过我建议我们还是先躲起来，多拖延一会儿不被抓起来，获救的可能性越大。”

她正打算点头同意，突然不远处传来声音，“看见了，那里好像有人。”

“快！抓起来！！”

少年的脸色变了变，一把抓起她的手，“跑起来。”

她的大脑里顿时一片空白，似乎除了父亲和管家先生之外还没有人这样牵过她的手，尤其是第一次遇见的陌生人，不过她的身体还是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忠实地遵循这样的命令跟着少年的脚步奔跑起来。

但是他们没跑多久就被拦住了，挡在他们面前的是很多面相凶狠的男人，几乎是看一眼就可以使得人哆嗦起来的那种。

少年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举起手表示自己没有威胁，而她当时已经吓呆了。

“哪个是左剑心？”为首的凶恶男人粗声粗气地问。

少年有些讶异地一扬眉毛，但这样的震惊只是持续了一秒钟，很快他就直接说，“我就是。”

她正想要说话，但少年不动声色地递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另一个呢？”凶恶男人接着问道。

“我的侍女。”少年从容地笑笑说，“这件事和她没关系，放了她吧。”

“别耍小聪明，放她去通风报信吗？”凶恶的男人冷笑一声，“都绑起来。”

随后她和他被背对背连手绑在一起，头上被罩了黑色塑料袋塞进一辆车里。

车辆启动，随后是昏天黑地的颠簸，他们不知道要被带去哪里。

“抱歉啊，牵连到你了。”一片黑暗中，少年这么说，即使什么也看不见也可以想象出他从容地微笑着的样子。

“明明是我……”

“嘘。”他捏了捏她的指尖示意。

她只好闭上嘴。

没过多久车子停了下来，等到黑色塑料袋被摘下的时候，周围的环境已经大变样了，貌似是在废弃工厂之类的地方，可以看见高高的窗户投下的影子，周围是一片空地，有好几个凶恶的男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手被绑在一起，加上他还在不停乱动，她不由得有些脸红，一个男人大声呵斥他，少年于是笑笑道歉，丝毫没有一点点身陷险境的意思。

“喂喂，小姐，话说你会弹钢琴吗？”他一点儿也没有被绑架的自觉，若无其事地这样搭话。

“会一点儿。”她咬咬牙，真想他赶快闭嘴。

“唔唔，一摸你手上的茧就知道了，一定练习得很勤奋吧。”少年笑笑说道。

“不用你管。”她低了低头，钢琴是父亲要求学的，由于父亲很少要求自己，所以对此格外认真，认真程度甚至优先于大伯安排的咒术修习。

“我嘛，最喜欢弹钢琴的女孩子了，”少年略微扬了扬头说，“怎么说呢，感觉很有气质的样子，下次见面可以弹钢琴给我听吗？”

她微微低头，红了脸，没有回答。

“唔唔，再谈点儿别的，知道怎么把刀片藏起来吗？”少年接着微笑着说。

她的脸色一变，刚才她感觉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微微擦过她的手，直觉告诉她这是金属。

“答案很简单，只要藏在腋下就好了，当然需要一点小小的辅助的装置，只要手臂微微一抖就可以滑到手心里。”少年接着说。

此刻一直监视着他们的凶恶男人已经意识到有些不对了，他们“噌”地站起来，有些迟疑地走上前来，但此时束缚着他们的绳子已经断了。

“闭上眼睛。”

距离一切发生还有千分之一秒，少年如此笑着说。

她拼尽全力闭上眼睛，用有些发麻的手臂抱住头蹲倒。

紧随其后的是男人们令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声。

过了好一会儿，一切陷入平静。

她试探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对充满着暴虐的微微发亮的血色的野兽一般的眸子，使得她几乎要惊叫起来。

“抱歉抱歉，”眼前的少年笑笑说，他几乎是刚刚从血里面出来的一样，“因为实在太可爱了，禁不住入迷了。”

她来不及脸红就想向左右看去。

“别看，”少年微笑着说，“我还有事先走了，再会啦，美丽的小姐。”

她乖巧地点点头，话虽这么说，从这么浓烈的血腥味来看，不用看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过多久关家的人就同父亲一起来了，之后的记忆她很模糊了，好像是某个同渭水关家敌对的家族做的，为此关家的家主一个劲地向着她道歉，不过这也促成了两家的合作，也算是皆大欢喜吧。

至于那个救了她的少年，她只在家主们隐晦的闲聊中捕捉到这么几个轻飘飘的字眼。

“……渭水洛家的那个怪物……”

……

如今的她坐在黑白相间的琴键前，等待着命运的降临，届时就可以结束这短暂而罪恶的一生了，这样的温暖的回忆，或许是她充满了血腥的一生中为数不多的明珠了吧，不过也有很多血腥登场啊，果然啊，我是有罪的。

就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是左小姐吗，这里有一份你的快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