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凡凡,快起床啦,太阳要晒屁股啦!”
谷凡很久没有听到母亲用这么宠溺的声音和他说话了。
记得大抵从他初中以后,总是过分希望独立,从此父母对他的宠爱都变得克制。
这也是走马灯吗?
谷凡觉得好长时间没有这样放松了,他不愿意睁开还有些困倦的双眼。
感受到母亲温暖的手掌轻推他的肩膀,谷凡忍不住侧过脑袋,用脸庞和肩膀夹住母亲的手。
侯秀英愣了下,看着孩子撒娇的模样,她温和的笑容更多几分母性光辉。
她另只手轻轻捏了下谷凡白嫩的脸蛋,俯首贴着谷凡耳朵细声细语道:“再不起床妈妈挠你痒痒了哦。”
谷凡没有回答,平缓悠长的呼吸说明他已经睡着了。
侯秀英和谷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夫妻两人一时都舍不得叫醒谷凡。
“要不……再让小凡睡会?”
谷亳摸了摸鼻子,讪讪笑道。
“今天可是小凡上小学第一天,如果迟到了老师会有坏印象的。”
侯秀英不同意谷亳的想法。
“那你叫他起床!”
谷亳立刻甩锅。
侯秀英恨恨瞪了谷亳一眼。谷亳装作没看见,摸着鼻子看向房顶。
“小凡凡,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小学生了,已经是大孩子了,以后不能赖床知道吗?”
侯秀英说着,谷凡却抱住她手往怀里紧了紧,小脸上露出满足。
侯秀英无可奈何,求助地看向谷亳,谷亳连忙将脑袋扭向一边。
“行了行了,你去看晨晨有没有好好刷牙,我先给小凡穿衣服。”
侯秀英话音刚落,谷亳立马点头,还恶狠狠说道:“你说晨晨这丫头都三年级了,怎么还这么不让人省心。”
侯秀英无语地看着谷亳走出门的背影,又将目光转向抱着她手的谷凡。
“你也不让人省心。”
侯秀英又捏了捏谷凡的脸蛋,然后从谷凡怀里抽出手,给睡梦中的谷凡穿新衣服。
说是新衣服,其实是亲戚家孩子穿不上的衣服,缝缝补补又给更小的孩子穿。
在侯秀英摆弄下,谷凡终究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睁开眼时,见到的却是这样一张极其熟悉而陌生的面容。
谷凡愣住了,张了张嘴没有喊出来,生怕这须臾梦境转瞬即逝。
“我家凡凡终于醒了,这是什么表情?是不是都睡傻了?”
侯秀英调笑后,鼻尖抵住谷凡鼻尖轻揉,宠溺道:“洗完脸就不傻了,我们去洗脸好不好?”
“…妈?”
谷凡声音颤抖,小手伸向侯秀英脸庞,这时候母亲秀发乌黑,不见一丝白发,仿若幻梦。
“怎么啦?小宝贝睡醒都不认识妈妈啦?”
侯秀英抱着谷凡下炕,趴在母亲肩头,谷凡看着自己变得小小的双手,泪水难自抑地涌出眼眶。
这是怎么回事?
是在做梦吗?
如果睡醒了会怎么样?
还是长大后的人生才是做梦?
侯秀英后背被谷凡的眼泪浸湿,她先是茫然,而后察觉到谷凡身体微微抖动,她连忙把谷凡放下。
看到谷凡满脸泪痕,侯秀英慌乱问道:“怎么了凡凡?身体不舒服吗?”
“妈,如果有天我变成植物人了,你千万不要救我,好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小孩子的泪腺过分发达,谷凡哭得说不清话,但他怎么都管不住眼泪。
刚才他突然想到了最坏的可能性:如果他没有被车撞死,反而成了躺在病床上不能自理的植物人,而那个欠了近百万已经支离破碎的家,还会想方设法筹钱照料病床上的他。
“傻孩子,好好的突然说什么胡话呢?”
侯秀英又是生气又是无奈,自从村里的小卖铺装了电视机,好多孩子就喜欢去小卖铺看电视,看样子这傻孩子昨天又看了什么电视节目。
侯秀英心疼地擦掉谷凡脸上的泪水,安慰道:“不会有事的,妈妈和爸爸都会永远保护凡凡,凡凡是勇敢的男孩子,男孩子不可以哭哭喔。”
谷凡依恋地环抱住母亲,妇人身上散发着农民特有的泥土和阳光的气息,还稍有些青涩稻草的清香。
抱住母亲时前所未有的踏实感以及母亲轻轻抚摸他后脑勺时的宠溺,提醒着谷凡现在经历的一切是无与伦比的真实。
谷亳站在外面凝神听着,表情复杂极了。
都说童言无忌,但小孩的无心之言总会被父母百倍千倍放在心上,更何况天下哪有父母听见自家孩子说出这样的话还能无动于衷。
谷亳调整好情绪,走进屋后装作惊讶道:“让我看看是谁家的小花猫跑进我家来啦!咦?这不是小凡凡吗?怎么突然变成小花猫啦?”
谷亳抱起谷凡举过头顶,逗弄道:“呀!凡凡长得比爸爸都高啦!”
谷凡俯瞰谷亳年轻消瘦的面庞。
这时的谷亳才二十多岁,在曾经年幼的谷凡眼中,他的父亲无所不能,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仅又过了二十年,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却只能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等待死神来临。
谷凡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决堤,被谷亳举在空中号啕大哭。
“哎吆我的小祖宗。”
谷亳心疼坏了,连忙把谷凡放下来,抬脚猛踩地板。
“都怪这地这么低,把我家凡凡吓坏了,凡凡不哭,爸爸给你出气。”
谷凡视线都哭糊了,踉跄扑进谷亳怀里。
为了止住泪,谷凡甚至把二十多年来开心的事情回忆了个遍,仍止不住眼泪。
“爸爸,咱们去医院好不好?”
谷凡抽泣着哀求道。
“凡凡身体不舒服吗?好好好,凡凡不哭,凡凡不哭,咱们现在就去医院。”
夫妻两人好一阵手忙脚乱,侯秀英看着门外把脑袋探进来的谷晨说道:“晨晨,今年你自己去学校交学费,我和你爸带小凡去医院。”
说完侯秀英从绣在裤子里的口袋掏出零零碎碎的纸币,数好钱交给谷晨。
谷晨乖巧点点头,然后走到谷凡旁边摸着谷凡脑袋说:“小凡不哭,治好病就不疼了,以后就可以和姐姐一起去学校了。”
谷凡看着谷晨神态可掬的模样,眼里又酝酿出水汽。
谷凡好希望这真的不是梦,这次他会做好充分准备度过自己本应度过的人生,一定不会又一败涂地。
这么好的一家人,不该被命运那个熊孩子残忍对待,所以从此以后,他们都会无忧无虑,平安如意。
他的父母,也会无灾无病,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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