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晓葵是晚上月亮挂得最高的时候被生出来的。
据说命里缺阳光,于是芮爹就给他取名“芮晓葵”,葵花的葵。
后来的事实证明了芮爹当年在一众长辈们面前的正确决断,虽然这个名字有时候听起来确实像女娃。
但芮晓葵还是顺顺利利地长大了。
少年丧母是个巨大的悲剧,不过似乎也没有对他的性格造成多大的负面影响,至少他自己没有觉得有什么,只是想母亲的时候会拿着老照片看看,发呆,呆个半天半晚的。
后来有了舒好雨,他发呆的时间也少了。
舒好雨是他在瑞澜大学的同班同学,本来两人并没有什么交集,忽然有一天晚自习,舒好雨穿过大半个教室来问他,“芮晓葵,这道二重积分你会做吗?”
芮晓葵看了一眼,会是会,就给她讲了一遍,后来舒好雨就开始问他物理题、电路题、编程题……
大学四年里他们都算是,呃,比较好的朋友。
舒好雨高挑,漂亮,追她的人不少,除了本系的还有外系的,但无一例外的都铩羽而归,追不到。
虽然芮晓葵也有些喜欢她,常常也在一起玩、看书,但双方并没有更进一步。
直到大四的某一天晚上,舒好雨约他到运动场散步。
他们聊到各奔东西的话题时,两人看着跑道上手拉着手遛弯的情侣们的时候,才觉得有些遗憾,大学四年下来竟然没有谈过一场恋爱。
聊着聊着,不知不觉之间好像手碰到一起了,然后两人脸都红了一下,之后就拉着手绕着四百米的塑胶跑道又走了五圈。
他俩就是这样开始的。
不过那一年舒好雨考了研,大学四年被工科虐了四年,研究生终于如愿以偿去念中文了。
而芮晓葵则顺顺当当地毕业,顺顺当当地去了瑞澜一家很有名的工业控制公司。
这攻城狮一做就是三年,起薪六千,后来涨到税后七千五,带五险一金,算上绩效和奖金,一年也有十万冒头一点的收入,比不得金融和互联网,但也不算很低。
公司工作性质单纯,同事和睦,没有什么令人厌烦的办公室政治,也没有996福报。
唯一的缺点,就是经常出差,一年出差一百八十天打底,以及出差的时候作息要依着客户的来。
这些事情,芮爹都知道,所以芮晓葵心里也明白,就算他不去上海参加工业展,也会自己飞来瑞澜。
毕竟舒好雨硕士毕业在芮爹眼里可是一件大事。
夕阳的金色光芒透过窗户落在芮爹的身上,显得他的背脊好像都已经有些弯了。
屋里满是鸡汤的香气,芮爹戴着塑料手套,正撕着那半只已经被煮熟的鸡。
“你妈是74年的,”他背对着芮晓葵说,“24岁就生你了。”
“我说芮总,”芮晓葵笑了笑,“你就不用旁敲侧击地暗示了吧?我妈22岁嫁给你,24岁生的我,你意思简直不要太明显。我发觉你最近是真的有点婆婆妈妈。”
“那谁叫你都十年没妈了呢?”
芮晓葵无语,心知芮爹不再娶的答案估计就在他的这个疑问句里,于是只好假作不耐烦地说道,“说正事。”
“行,你和好雨接下来打算怎么安排?”
果不其然,芮爹此行还是为了他的终身大事。
他一时没有回答,芮爹就又补了一句,“你俩都二十五了,处对象也处了三年了,芮晓葵,拖则生变你总应该知道吧?”
他这话说得芮晓葵想笑,这老帅哥以前挺潇洒的一个人,怎么临到了五十岁,却忽然变得尘俗了起来?
芮晓葵把几个削了皮的土豆放到了他面前的菜板上,“老芮,你这是五十知天命的节奏么?”
“说正事。”
“好好好,说正事,”芮晓葵笑着说,“她说打算毕业后带我回去见见父母。”
老芮听了面无表情,不咸不淡说了一声“那还可以”,就又继续埋着头做菜了。
这一瞬间,芮晓葵觉得平时在厂里工艺技术上说一不二的芮总,怎么变得有几分像退休的大妈。
心里又是暗生一阵心酸,芮爹够意思了。
十年的时间里,老芮时而是有才有能耐的爹,时而又是细心会做菜的妈……
有时候芮晓葵都会想,若是换到别家的爸爸,四十岁上死了老婆升了官,当上了千人大厂的总工,还不知道要在家里放几挂鞭炮才够劲。
十几岁的时候敏感,老芮守着;读了大学,芮爹又拿着人生经历给他当引路人……
他想,芮爹操心他和舒好雨的事情,可能既是一片父母心,同时也为了告慰老妈的在天之灵。
芮爹又说,“你之前不是说好雨家里条件不错吗?你爹我本事不算大,除了北京和上海,其他地方的房子,我给你掏个首付还是有的,所以你也不要有太大压力。”
芮晓葵听了心里热乎,就笑了笑说,“皮带哥都成老赖了,你居然还担心买不起房子。”
“我是不担心,”芮爹轻飘飘地说,“瑞澜的房子三万一平,你掏个首付给我看看?”
这话没法接,这首付让芮晓葵自己掏,还真是拿不出来,于是只能撇撇嘴,笑嘻嘻道,“要不怎么说你是我爹呢?”
天渐渐黑透了,原本映照着窗户的晚霞也慢慢被替换成了城市的霓虹。
因为芮爹的到来,这间一室一厅的小公寓里充满了烟火气。
没有饭桌,五个菜就摆在茶几上。
芮晓葵怕菜凉了,想给舒好雨打电话催她,结果被爸爸阻止了,“等一会儿没事,好饭不怕晚。”
“你倒是会替她开脱。”他嘟哝了一声,还是打算给舒好雨发微信催催。结果消息还没有编辑好,虚掩的房门就被推开了。
舒好雨白衣黑裙,带着她那特有的落落大方的微笑走了进来,“芮叔叔你好!”看到那一茶几的五个菜之后马上又说,“哇,这么丰盛!”
芮爹也笑脸相迎,“来了啊。”
舒好雨没有空手,从她的米色帆布包里拿了一条中华烟,一边寒暄着一边就塞给了芮爹,“不好意思啊芮叔叔,今天学校里事情多,所以过来得有点晚。”
“知道,今天答辩嘛,”芮海涛把烟收起来之后说道,“看来你是顺利通过了”
“是的,顺利通过,”舒好雨笑了笑,“我马上也和芮晓葵一样,成社会人士啦。”
看到芮海涛高兴,舒好雨找了个机会悄悄给芮晓葵递了个眼神,那意思应该是——你女朋友不错吧?
芮晓葵笑着盛好了饭,给自己和爸爸的杯子里倒上了酒,给舒好雨的杯子里倒了可乐,冰的,爸爸买回来之后特意给她放冰箱里去的。
“来吧,”芮海涛把杯子举了起来,“为了好雨今天顺利硕士毕业,先碰一个。”
“好啊好啊。”
于是两杯透明的和一杯黑的就碰在一起。
“吃菜吧。”
茶几上五个菜,三个是舒好雨爱吃的,另外两个是芮晓葵爱吃的。
有那么一瞬间,芮晓葵产生了一种舒好雨已经是他们的家人的错觉。
她是一个稳重而且亲和力很强的姑娘,和她的名字一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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