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不告别

中部城市落下脚来,我已从一个低眉敛眼的纤弱女孩,变得坚强、泼辣、能干而又左右逢源，

慢慢地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遇到了一个男人、结了婚、买了房，生了女儿，

日子过得不紧不慢，舒适而又平淡。我的丈夫，于强，是一家企业的技术骨干，文静、儒雅，

笑起来有点儿羞涩，亦如我当初的样子，笑也是浅浅的。我们近三十岁时才经人介绍认识，

此时的我已然出落得风情万种的样子，总是能够得体应对不同的场合，

在一家医药公司做部门主管，却是一直孤孤单单，看似先后跟几个男人走得近些，

可就是在到一定程度时就戛然而止，没有谁能耐得住性子，有力气去慢慢地等待、守护，

关于我的流言蜚语各种版本，漫延开来。只有我自己知道，没有谁能够可以像他那样，

静静地注视出眼泪出来，那从心底里流出来的心疼，渗入了我的心底。

也没有谁可能像他那样，傻傻地假装，有夜里遛达的习惯，总会天天碰巧遇见我。我的家，

因了总是多病的母亲而一直飘摇着，我还有一个弟弟，在我六岁的时候开始，

就学会了洗衣、做饭、照顾弟弟，有时还得到地里挖猪草，老实巴交的父亲，

除了用力气换点钱之外，实在无力再谋取些什么，人穷言轻，人穷亦谦卑，所以，

他总是沉默、少言的样子，即便是家里堂兄要占了原本属于他的宅基地，

也只是不吭一声地作了罢。奶奶要想去理论，他看看单薄的家，叹息一声，“即便是有了地，

我们家也翻盖不起的，由着他吧。”于是，往往在这些类似的事情当中，

一家人在母亲的自责、叹息，父亲的默不作声里平静。纤细的我就在这样的家里慢慢长大，

也许老天真的很公平，为我关闭了生活无忧的门，却打开了另一扇窗，我身材纤细高挑，

灵秀而又美丽，小巧的嘴唇、圆圆的杏眼，鹅蛋形的脸上写满聪颖和秀美，

从小谦卑的生存环境，养成了我不张扬、安静而又倔强的性格，瘦弱、素雅的样子，

即便是荒寒的衣裳也依然挡不住，那像茉莉花一样的芬香，让人忍不住伸手想去护住风，

不要触碰，这是大四那年，楚年第一次看见我时，油然而生的感觉。尽管家贫如洗，

妻子孱弱得如风中的蜡烛，还有老母和儿女要抚养，但是，我的父亲却很倔强地让我读书，

尽管总是要比别的孩子要做很多的家务，上学、放学总是一路小跑，

时常揪心而又害怕地紧紧依偎在母亲的身边，生怕她一不小心，就再也捕捉不到她的气息，

但我的成绩却一直都是很好，无论是文还是理。曾经有人劝说父亲，

放着这么好看的女儿受穷，让孩子遭罪，不如念到个初中，也算是半个文化人，

找点事情或是寻个好人家订亲，光那订亲的礼钱就够全家好生地充实了，何苦这般死扛，

大人、孩子一起受穷呢？父亲不置可否，扔下一句话，再有人上门提这话茬，

就甭怪他不客气！这个老实的男人，宁可在黑暗里偷偷地叹息几声，

却从来不曾在妻儿面前软弱过，他总是尽可能地劳作，劳作，以换取更多的物质给妻儿，

我的心除了胆怯和害怕的脆弱外，其实一直是快乐的，因为，

我的家尽管没有别人家吃穿得好，但欢笑未必会少。

每当父亲从工地回来时用草绳拎着从田里捉来的鱼，在院子里高喊一声：“叶子，

快点往灶堂里添火，再蒸上饭，今天咱们家吃鱼。”我就会会欢快地下地再拔点青菜，

然后烧火。有时候，妈妈的身体会好一点，那我就可以带着弟弟像别人家的小孩一样，

做小孩子该做的事，等待大人呼唤吃饭的声音。妈妈其实没有什么大的毛病，

也就是因为生养劳累受损而落下的病根，也没有钱去大医院接受系统的治疗，

就这样半养半息着，但这丝毫剥夺不了一个家的温暖，在孩子心中的明亮。我的父亲就这样，

咬紧牙关，跌跌撞撞地把我送进了高中，我没有像有些孩子一样，有过缀学帮父亲的念头，

因为我有梦，有一个宽阔的梦，那梦里有明亮的大房子，里面住着家人，

一个不再生病的母亲和一个不再皱眉头的父亲，而这些无疑只有读书才能够有实现的可能。

所以，我如饥似渴地读着书，像一只贪婪的猫一样，温顺却渴望着被幸福触摸。但是，

我又像是一只清醒的猎狗，懂得风声的叫嚣里现实的残酷，所以，

我的心一直都像紧紧包着的包裹，严严实实，不松开、更不会有人走过。所以，大学四年，

我都一直是这个临江城市的医科大学里，比较勤奋、安静的学生。从大一入学开始，

我纤弱、眉眼低垂、秀美婉约的样子，就像落入凡间的仙子，

在千姿百态的女生当中楚楚动人、惹人爱怜，有大胆的男生发起了猛烈攻击，

总是在我的拒人于千里之外里，败下阵来。我贫寒的人生荒凉，但爱却是最宝贵的财产，

又如何能够轻易地拿得出，何况，靠借贷得来的学费和微薄的生活费，像大山一样，

把我的心压得好沉重。也许，也可以像别人那样，顺水推舟找个有钱的男朋友，

那样学费和生活费都不要愁了，只是，我不愿意就这样丢了自由的心。直到那年春天，

我已有足够的信心处置了学业后，才加入了挣钱的大军，而且就在第一天遇到了他，楚年。

2、相遇缘了谁N城， 这个临江的城市，傍着江水的地方，有好几所大学，

所以慢慢地就有很多小贩聚在了马路两边，每到黄昏，人来人往，颇有夜市的景像，

主要都卖些学生喜欢的东西以及日常衣服、鞋子等等。在临近毕业的这一年，

实在不忍心看着父亲那困苦的样子，虽然每次放假回家，家里人都尽可能地改善伙食，

可是看到弟弟吃肉时那狼吞虎咽的样子，知道其实家里人为了我的生活费，

平时过成了什么样。虽然，我省了又省，尽量少用些钱，

可是毕竟每一样饭菜都要拿钱才能买得到，必要的住宿等开支还得交，所以，

就想在暑假前做点小生意，把下学期的生活费凑一点，减轻家里的负担，而且，

我也想在放暑假的时候，能够买点礼物带给弟弟和爸妈，这么多年，他们实在是太苦了，

我的心像鼓足了气的风帆，要突破自己的胆小、腼腆、害怕，鼓起勇气面对生活。

暮春的黄昏，暖暖的，没有夏的闷热，但我却紧张得提前进入了夏天，

而满头大汗、脸色绯红，站在满是人群嚣闹的路旁不知所措，

面前的地上摆满了各式的布鞋和鞋垫，这些货还是从仅有的生活费里挤出来的，

星期天跑了批发市场，转了一圈，终于决定卖布鞋，除了进货资本能少些外，

还有就是我喜欢，从小穿着妈妈纳的布鞋，每每看到，倍感亲切，而且休闲的时候，

穿一双布鞋，其实对于城里的人来说未尝不是一种很健康的放松。

我素色的衣裙掩不住纤细、秀美的样子，更藏不住初入此境的不知所措，

本应像别人那样大声地叫卖，却一点也张不开口，

喉咙躁结、之前所有的勇气、决心都像突然惊飞的鸟儿，“扑楞楞”一下子全飞走了，

只留下局促的双手死命地绞着，就那样不安地站在那儿，等待有人问津。

这一切都被百无聊赖、四处闲逛的楚年看在了眼底。楚年不需要为生计发愁，

更不需要为毕业的去向想东想西，一切都有父母铺路，

富足的家庭让他从小不知道生活有多么艰辛，所以，除了靠了天资完成学业，也算是渡个金，

其他时间都百无聊赖，要么闲逛、要么谈恋爱，不消他费什么心思，

自然有许多女孩主动跟他好，分手如同家常便饭，他也从来没有把谁放在心上，

自然对他来说毫发无伤。其实，他更多地去那些球场之类的地方，很少到这种路边，

因为他从来没有用过路边小摊的货物，来过几次，做过两次促狭的事，假装高喊“城管来了！

”，然后在小商小贩的狼狈不堪里哈哈大笑，他只是一个孩子，并不懂得别人的艰难。

今天是周末，女朋友约了看电影，他偷偷逃了，

也许是突然厌倦了千篇一律讨论那些剧情的生活，于是，漫无目的地来路边闲逛，

却在人群里一眼尽收，我如风中颤抖的小鸟一样，让他的心生生地疼了起来，

感觉自己就像一位骑士，要用自己强壮的臂膀带她走，离开这嘈杂的地方。

楚年想走上前来跟我搭讪，可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却失却了上前的勇气，

他怕自己的唐突吓坏了我，在远处偷偷观察了半天，也踯蹰了半天，终于他决定去买鞋子，

尽管他从来不会去穿那样的布鞋。“多少钱一双？”额角和两鬓头发都紧张得湿漉漉的我，

被楚年突然的说话惊得回过神来，“十元”，我绯红着脸不敢看对面的顾客，“您穿多少码，

喜欢哪个颜色？”，一边低头问着，一边蹲下来，手忙脚乱地码着脚下的鞋子。“随便”，

楚年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拿起一双藏蓝色的布鞋，“城管来了！”像战场上的号令一样，

这一声喊使所有的人都闻风而动，刚才还一片热闹的场面立即像兵荒马乱的战场，

都快速地卷起东西奔跑起来。第一次出摊的我当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慌乱地站着不晓得该如何，楚年却快速地帮着卷好垫着的布，喊着“快跑啊！”于是，

在千军万马似的人群里，楚年背搭着大大的布包，拉着手拿鞋子的我，甩开长腿飞快地跑着，

直到他的学校门口才停了下来，直到这时叶子才看清楚面前这个顾客，

浓密的眉毛下一张明亮的脸，高大、健硕的身形站在那儿，让人心安。楚年想说些什么，

可是却开不了口，因为她看见我因奔跑而气喘吁吁的小巧、坚挺的鼻子，

正“呼呼”地喘息着，长长的睷毛像受惊的蝴蝶一样慌乱地上下乱飞，

飞得他的心也疼了起来，他不知如何开口，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看着我，

直到惊魂初定的我再次抬起头来，“谢谢你，我回学校了。”楚年这才知道，

我们不是一个学校的。我们的学校只相隔了五百米的光景，楚年不由我说什么，

大踏步就扛起包袱走在前面，换作原来，他又如何肯这样地委屈一点？

他也算这个学校的风云人物，除了帅气多金女友频换外，

那篮球场、演讲台上引得多少女生痴迷，但是今天他很自然而然地这样做了，

因为他的心忽然地舍不得起来，舍不得纤细的我这样地慌乱 ，这样无助地奔走。

第二天是星期六，我早早起了床，看了会书，然后吃了点饭，继续坚持出摊。

我没有理由退却，也不能退却，只有坚持，也许星期六会有一些生意，这地方除了学生，

也有很多居民出来闲逛，没有试过又如何知道？我默默地给自己打着气。从那天开始，

我就在那条路上时常看到楚年出现，他不敢跟我说，“停止吧，你的学费、生活费我替你交，

或都你愿意，你的未来我都愿意承担。”他在我坚持而没有退缩里看到了倔强。

他每天都去那儿看看，只要看到我站在那儿，他就会在远处观望、游荡，不远不近，

只要有城管一来，他就大踏步地走上前去，假装路过、碰巧又遇见，即使是没有城管的时候，

他总是碰巧路过，然后背着背包护送我回学校。一次、两次、次次这样，

心意昭然若示却还要装模作样，起初，我想拒绝，只是却开不了口，他的存在，让我心安。

他想买下我所有的货物，可是他知道不行，于是，他掏钱给那些女生，有时候是她们自己来，

有时候他会带她们来，于是，我的生意好得出奇，

但是心却寑食难安、醋意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堵塞了我的心，酸酸地疼着。

看着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孩，甜甜地往他身上粘，看着他与她们打打闹闹的样子，

我硬生生地把自己那颗蠢蠢发芽的心悄悄地杀死，他的守护、他的细致入微的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