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花第3章 我心里的惊鸿在线免费阅读

暖气快烧完了，过夜的瓷器灯在天花板上投了一圈颤抖的光线，玛吉是被冷醒的。壁炉里的碳烧了一夜，现在只剩下零星的灰烬，勉强的明亮，有金属的质感。她知道自己和灰烬一样，无法复燃。

活下去！一旦有了依依不舍的眷恋，慢慢就会滋生成剪不断的引诱。但是现在的路，到处都是窟窿的黑幕，使人看不清它的真面目。

E先生刚打开房门，就看见懒洋洋、伸手伸脚准备起身的玛吉，她一看见他，立马又坐了下来，用甜甜的声音和他打招呼：“先生，早上好。”他沉浸在软绵绵的温馨中，便忍着没去调整被她移歪的椅子。

“玛吉小姐，你好。”这次，他说话流利多了，昨天的见面是意外，但过于仓促，过于模糊。而此刻的玛吉更漂亮、更温存、更容光焕发，无家可归的理由总算聊胜于无，可以弥补一点他自认为作出了的牺牲。

E先生依然是端出两份烤面包，示意她慢用。玛吉有些诧异：“先生，你每天只吃烤面包吗？”

他没有回她，玛吉也不再说话，这顿沉默的早餐吃得格外漫长。但她还是识趣，尽享地主之谊太羞愧。“先生，请问需要我出门去买点什么吗？”

他安静了好一会，是在思索要怎么安置这位不速之客。“你跟我出去。”撂下话后，他走进房间翻找些东西，很快，他拿了一个钱袋塞进口袋，又将一件黑色的棉袄递给玛吉。玛吉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木然地接过。

E先生走出家门，寒风猛地灌进来，玛吉冻得打了个寒颤。穿上棉袄跟着，也惊讶他的心细。棉袄长到脚踝，刚好包裹住全身，裹住这段时间以来的恶意，裹住她单薄的白裙，裹住她冻僵的羞耻。

昨晚雪下得很大，像合时宜的要把所有的祝福在新年这天，倾倒向全世界。玛吉心里泛起丝丝缕缕的暖意。

她站在他身后，认认真真打量起他。E先生出门总是喜欢戴着一顶帽子，额头不会留出多余的碎发，他的表情就和说话声音一样，充满着机械的味道，僵硬又平调。步伐轻轻柔柔，每踩一脚都像踩在蝴蝶脊背上，吱呀一声­——保持相同的频率。

“你叫什么名字？”她不知何时站在他身侧，扭头看着他。

“E。”

“全名呢？”

E先生站定看着她，玛吉仰着头回视，他看着她的眼睛，下意识回避。“去买一些面包，在那里等我。”玛吉茫然的看着沉甸甸的钱袋：“钱是不是太多了？”

“买几件衣服。”E先生放下就要走，玛吉叫住他：“那你呢？”

“花店。”

集市上的人流并不多，玛吉在路口远远望去，她来这里有一段时间，这是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三角式的屋顶滑落掉昨夜下的新雪，房身有零零散散的积雪贴紧，好像破土的幼苗，屋顶在远处无限延伸，无限接近太阳。大雪过后，集市上的人都在家里避寒。

原本该冻死的人今天还能看着别人生活，玛吉哑然失笑。她抬手看着天空弥漫的稀稀拉拉的光线，好像就暖起来了。

烤面包很好买，她知道E先生只爱吃这些，其实她一点也不喜欢，但现在寄人篱下，味蕾需要妥协。她转身去到服装店，只简单挑了几件能保暖的衣服和棉袄，没有过多驻留。

冬季的天空暗的很快，刚刚还稍带色彩，骤然变得灰暗，玛吉笼罩在阴影中，好一会还没等来E先生。狂风一直在吹，没有太阳照耀，没有人在走动。她感到四面八方一片黑暗，自己失落在彻骨的寒冷之中。

玛吉独自去找E先生，辗转了很多个地方才找到花店的路。

E先生正在修剪一簇紫色的花，对身后推门而入的玛吉浑然不觉。

“Marvel of Peru......”E先生回过头，恰好对上身后的闪闪发亮的明眸。

紫色的花已经蔫了，玛吉隐约看一眼，似乎没有了生气，它的色泽已经褪了许多，淡淡的微紫变得更加透明。它只在家乡见过一次这种花，没有特别的理由，就深深记住了。却没想到阔别再见，是在他乡流浪的境地。

“什么？”E先生打断玛吉的思绪。

“我等太久没见你来......”玛吉正欲辩解自己并非有心叨扰，E先生根本没在意这种事情:“你认识吗？”

她有些错愕：“听祖母说过，Marvel of Peru，是秘鲁的奇迹，这是胭脂花吧？”

E先生不说话，他们互相瞧着，他们的思想在淡紫的胭脂花中混成一片，紧紧搂在一起，就像两个扑扑跳动的胸脯。玛吉递给他，“这是面包和零钱。”她放下，搬了个椅子坐在一旁，就静静的等待E先生。

“没有名字。”

玛吉正欲睡下，显然没料到他会出声：“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的全名。”E先生此时正专注的给花在灌溉养料，平静的面孔此时眉头微皱，为将死之花在做着起死回生的手术。原来他回答的是早上的问题！玛吉恍然大悟。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宽慰他的话。

她已经是在冰冷雪地里冻过一劫的人，只是幸运的在碰到一团火时，快速跑了过去，轻巧地拨动快要熄灭的火种，她没有理由当E先生不幸身世的看客。

玛吉面色茫然的看着他，她无法说些感动得他流泪的甜言蜜语，何况，E先生看起来也不像会流泪的人。

E先生换了一个盆栽继续修剪，他起身拿盆栽的时候，看到一旁发呆失神的玛吉，没有继续理会。反而她轻笑了一下，仰起美丽的脸庞问他：“我能叫你弗恩吗？”

“是你认识的人的名字？”

“不，我只觉得很合适你。”von，是希望。玛吉没说后半段。

天色越来越暗，E先生把所有的盆栽修剪完之后，带着玛吉回家。他轻掩门扉时，玛吉说，“它们会活下来的。”

春天还有很久才到，E先生干脆将客厅的沙发摊开，铺上被褥，让玛吉睡在暖气旁。玛吉吃饭时再也没找他说过话，E先生倒也乐得自在。她只是在很多时候趴在窗边，看着银装素裹的雪白，一看便是一下午。而E先生大多数时间都要去一次店里照顾他的花。

对家乡的回忆仿佛成了玛吉忧郁的中心。有一天，她出门准备去花店找E先生，住在隔壁的女巫也推门而出。玛吉看着她，礼貌的点点头，打招呼示意。女巫惊诧的看着她，激动万分。

“是你了，就是你。”女巫上前拉住玛吉，她被吓一跳，连连后退。

意识到自己失态，她清了清嗓子告诉玛吉，自己正在研究一个让死物变活的魔法，但是很多药需要别人帮忙采。“为什么是我呢？”玛吉不解。“我会付给你报酬。”

玛吉在饭桌上将这件事告诉了E先生，虽然现在是活下来了，但玛吉的精神就像水位不断下降的江河，已经可以看见水底的泥沙了。春天还没到，无所事事的一天实在漫长，她不愿整天置身于忧郁之中。E先生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一周后的晚上，玛吉突然叫住他：“今天是镇上的读书会。”她帮女巫采药的过程中，久违的看见街上有很多人在走动，她好奇上前询问，在“读书会”里，她听过很多故事，现在都随着回忆变得格外遥远，玛吉依然是留恋的。

E先生知道她的意思，犹豫了一下，停下回房间的脚步，拉开椅子坐下：“我不会。”

“你愿意听我说吗？”玛吉笑着坐下来，把厚厚的毛毯搭在腿上，轻轻地问他。她知道E先生会同意的，没等他点头，自顾自的讲述童年的回忆。

“森林里住着一头野兽，因为长相凶猛，所有的小动物都害怕他。野兽是被施了咒的人，每个月的初一，他都会幻化成人形。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女孩，他们一见钟情。第二天，他变成了野兽，他不敢面对女孩，但女孩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告诉他自己并不介意。女孩告诉他，下个月初一，晚上六点太阳下山时，她会在小河边等着他......”

然后呢？玛吉也不记得了。E先生没有纠结后文，他很不解：“为什么认得出？”

“也许是身上有标记，也许是看眼神，这个我也不知道。”玛吉老实告诉E先生：“故事的结局我忘记了。”

没头没尾的虚幻内容，E先生从来不相信。E先生没作评价，玛吉也习惯了。但这次，进房间前，E先生回过头告诉她：“还算不错的读书会。”

玛吉愣了愣，不再多想。“晚安，弗恩先生。”

第二天的清晨，小镇上的几户烟囱飘出丝丝缕缕的炊烟，从树木间升起，在太阳的紫红光线下，不匀称地浮荡。玛吉刚刚醒来，E先生吩咐她去打理花店，尤其要照顾窗边的胭脂花。

“我六点来接你。”

“不用了，我认路。”玛吉揉着惺忪睡眼，有些奇怪。

“我带你去一趟集市。”

“要买些什么吗？”

“六点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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