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被流匪绑在悬崖上时，他对我的夫君说。

“百两黄金，只能赎回一个女人。”

要么选择有孕三个月的妻子，要么选择他奶娘的小女儿。

顾流承毫不犹豫指向了乔珠儿，将瑟瑟发抖的她搂进怀里轻声安慰。

流匪把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他却说：“陆晚，你是公主，又怀有身孕，他们不敢动你的。待我回宫里禀告了皇上，立刻就来救你。”

“珠儿不一样，她尚未嫁人，在这待上一夜，名节就坏了。”

他说我熬的过去，却怕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珠儿妹妹在匪窝里待上一宿，坏了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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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珠儿身上的麻绳被砍断，顾流承立刻飞身上前将人接住。

“珠儿，你没事吧？”

他眉头紧皱，抚过她被勒出血的手腕，心疼不已。

乔珠儿娇娇弱弱地靠在他身上，一行热泪滚落。

“承哥哥，我还以为，以为你不要我了！还好你来了，你知道珠儿的胆子最小了…”

他们紧紧相拥，流匪却把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咧开了一嘴黄牙。

“顾夫人，没想到顾将军放着身怀有孕的妻子不要，宁可救一个下人也不肯救你。”

“那就只好委屈顾夫人和我一夜春宵了！”

眼泪从我空洞的眼眶里流下。

我看着将乔珠儿抱上马的顾流承，声嘶力竭：“为什么！”

为什么在流匪劫持马车时，第一时间护住了乔珠儿，错失了一举剿杀他们的良机？

为什么用搜遍了我全身换来的百两黄金，赎回了一个下人，而将自己身怀有孕的妻子抛下和流匪共度一夜？

我浑身发抖，死死地盯着顾流承。

他受了重伤，走路时已是踉跄，甚至不敢回头看我一眼。

“晚晚，不过是一个晚上，你熬的过去的。珠儿她还没出嫁，名声对一个姑娘家来说多么重要，你是知道的。”

“我明早就来救你，你能理解我的，对吧？”

他眼眶通红地看了我一眼，咬牙离去。

2.

一夜过去，天刚亮时，匪窝就被人团团围住。

一阵厮杀后，流匪被尽数剿杀。

兄长心急如焚地闯了进来，一把将死人堆里的我抱了出来。

“阿晚，”他声音颤抖，“你还好吗？”

我呆愣地看着自己身下汩汩流出的鲜血，在他怀里失声痛哭。

“我的孩子，孩子没了！”

闭上眼睛，分不清楚脸上流淌的究竟是血还是泪。

昨夜，流匪头子将我脱光了绑在木桩上，只因为我发狠咬了他一口。

他召集了整座山上的流匪，一同凌辱我。

流匪头子的脚踩在我昔日抚琴作画的手上，生生将指骨碾断。

我痛彻心扉，哀求不止：“求求你们，放过我的孩子，孩子是无辜的…”

可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鞭子落在我的身上，哪怕用尽全力护住了小腹，腹中的血肉还是化为了一滩血水。

“金枝玉叶？我呸，连男人的心都留不住，大着个肚子就被扔下了，我看呐，公主才是全天下最可怜的女人！”

我在他们的淫笑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满眼都是顾流承抱着乔珠儿策马离开的身影。

以及乔珠儿转过身来，得意地对我笑。

“姐姐，你真可怜。”

3.

兄长用披风将我裹紧了，一步步走回宫门。

为了我的名声着想，他将我严严实实地护住，连头发丝都没露出来。

却不想，我们会在宫门口撞见顾流承。

“太子殿下！”

见到太子，一脸愁容的顾流承舒展开了眉目。

躲在他怀里的我不由自主地颤抖。

“顾将军，”兄长语气冰冷，“别挡孤的路。”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如若不然兄长也不会放心地将我嫁给他。

顾流承愣住，似乎是没想到从来亲昵的太子会忽然对他冷若冰霜。

但他顾不得这么多了。

“听说殿下召集了所有太医，全都关在东宫里。可是珠儿病了，她病得很重，能不能请一个太医来顾府，只要一个…”

我这才听见，他的身侧有一个细弱的声音，正在低声咳嗽。

“承哥哥，珠儿没事的，珠儿…”

话音未落，她就抚着心口倒下。

“珠儿！”

顾流承见状，猛然屈膝跪在了地上，拔高声音，“太子殿下，臣求您了！”

男儿膝下有黄金，现在他却在为另一个女人下跪。

我咬紧了牙关，可还是忍不住落泪。

兄长察觉到我在发抖，默默攥紧了手。

“顾将军，你可知道孤怀里的人是谁？你可知道，孤召集了所有太医，是要替谁看诊！”

一丝凉风吹过，将披风吹开了一丝缝隙。

露出我血肉模糊的手。

顾流承歇了声，脸色苍白了起来。

“晚晚，是你吗…”

“我去找你了，我带着精兵屠尽了流匪，那些欺辱过你的人，我都一一让他们付出了代价！那个绑了你的流匪头子，我杀了他！”

“晚晚，他们说你被宫里的人带走了，我才......”

他还没说完，就被兄长身边的侍卫狠狠揍了一拳。

兄长再也没了耐心，抱着我拔腿就走。

顾流承僵立在原地，追出了几步。

却被乔珠儿轻轻拉住了手。

她惨白的小脸上绽出一个笑：“承哥哥，你去看姐姐吧。她是金枝玉叶，受了一点儿小伤也是大事。珠儿没事的，我的命贱......”

他终是心软了。

4.

回到东宫，宫女才替我解开披风，太医们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浑身发热，惟有眼泪划落时还有一丝清明。

“陈太医，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

陈太医哆哆嗦嗦地跪下。

兄长含泪握住我的手，“阿晚乖，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银针刺入身体时，一阵钻心的疼痛。

这痛却不及顾流承施加在我身上的半分。

三年前我在外出祈福的路上被人刺杀，我由嬷嬷带着，躲藏在寺庙的佛像后。

待到顾流承找到我的时候，我已吓得魂飞魄散，只一味地哭。

“为什么，”我缩在他怀里，痛心断肠：“为什么偏偏是我！”

顾流承那时已经是名满京城的少年将军了，温润如玉，意气风发。

都说在战场上他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可那一日他却抱着我，不自觉红了眼眶。

“公主，这不是你的错。”

我惊慌失措，不肯坐马车，不肯盍上眼睛。

他便任由我扯着他的衣服，将我抱在怀里，一步步走回了宫中。

从西郊佛寺到皇宫，快马都要跑上一个时辰，他却始终温柔又耐心地安慰我，没有一句抱怨。

后来，他跪在宫门，用满身的军功求娶了我。

我十里红妆，嫁给了心心念念的少年郎。

“顾流承此生，如负晚晚，便叫我凌迟而死，尸骨无存！”

往日的誓言历历在目，我痛得抓破了衾被，怎么也想不通。

我们为何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5.

太医为我施过针后，我便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睡梦中听到模模糊糊的声音。

是顾流承。

“晚晚，当日在悬崖边上是我对不住你。可那也是一时情急，你如今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不是吗？若是珠儿落进了那群山匪的手里，只怕她会性命不保......”

“珠儿病得很重，她等不及了......不过是一个太医而已，你当真要为了赌气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吗！”

房门被他拍得震天响，宫女们不敢拦他，只能哭着堵住门。

“顾将军，公主殿下尚且昏迷不醒，你却要将太医带走去给一个下人治病？”

我的贴身婢女染霜气急，“你可知道，我家公主在那匪窝里受了多少苦，就连她腹中的孩子......”

我扶着木桌艰难地走下床，拉住了正欲推开门的染霜。

顾流承的身影呆滞了一瞬。

他一脚踹开了门，“晚晚，我们的孩子怎么了？”

他眉头紧皱，看到我安然站着才松了口气。

“晚晚？你既然没事，快让太医到顾府给珠儿看一看！”

染霜急得落泪，“将军，公主才是你的妻子！公主她......”

顾流承看着我憔悴的神色，脸上有一丝的愧疚，但很快被对乔珠儿的担心取代。

顾流承临走时特地挑明了我的身份以及我有孕之事。

他料定了山匪投鼠忌器，不敢对我动手。

可他哪里会知道，那一群亡命之徒，流窜在这一带早就犯下了累累罪行。

左右都是死，在死之前狠狠折辱我这个金枝玉叶，将云间月踩入泥里，看着我卑微求饶，他们才死而无憾。

我垂眸掩下眸间的酸涩，“顾流承，你为何就不问一问我，在匪窝里待了一夜，我会不会有事？”

顾流承拉上陈太医就走，无暇看一眼我。

“晚晚，是我对不住你。待我安顿好了珠儿，再来接你回家。”

他哑着嗓子，“你知道的，乳母救过我的命，她的兄长又为我而死。晚晚，我不能不护住他们托付给我的珠儿。”

6.

他走后，我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去，如木偶一般跌坐在地。

顾流承，他满心满眼都是要救乔珠儿的命，甚至看不见我平坦的小腹。

里面再也没有了我们期待许久的那个生命。

我嫁给顾流承三年，一直没能有孕。

坊间都传是他久经沙场，身负杀孽，此生没有儿女的缘分。

可是顾家三代单传，人丁稀薄，顾流承允诺我此生哪怕无子也绝不纳妾。

我心里知道，他每日在佛堂中虔心祈求，默默备下了孩子的小衣服小鞋子，甚至亲手做了一个木马。

他是极想要有个孩子的。

所以我一步一叩首，钗环尽去，在大雪天中跪遍了诸天神佛，求得了佛寺的一道生子符。

被太医诊出有孕的那一日，顾流承欣喜若狂，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晚晚，我也有亲人了！”

一切就如美梦一场，在顾流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乔珠儿的那一刻，轰然破裂。

我擦干了眼泪，将寝殿之中藏着的小衣服小鞋子尽数撕扯出来，连同绣了一半的虎头帽，一并扔进了火里。

染霜见了，不管不顾地伸手想要拿出来。

她哭着求我：“公主，这些都是你熬红了眼睛才做成了。日后公主还会有孩子的，何必要这般折磨自己！”

我笑着摇摇头，苍白的脸上是心死一样的沉静。

“霜儿，不必瞒我。我都听见了。”

太医说，我身子太弱，又伤了根本，这一生恐怕再难有孕。

7.

修养了多日，顾流承说要来接我，可我走出宫门，看见的只有孤零零的一辆马车。

我回到顾府时，他正温声哄着乔珠儿喝汤。

“承哥哥，这药苦不苦？”

乔珠儿软在他的怀里，像没有骨头一般。

我推开门时，顾流承还来不及推开她，只愣愣地看向我。

他脸上血色尽褪，“晚晚，不是你看见的这样，我们......”

我看也没看他，扬手将汤碗挥开。

滚烫的汤汁落到了乔珠儿的身上。

顾流承抓紧了我的手，怒道，“陆晚，你闹够了没有！不过是抛下了你一次，你冷着我半个月不够，还要苛待珠儿到几时？”

“我与她之间清清白白，你为何就是不肯信呢？”

我却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只呆呆地看着洒了一地的汤里，那只赤红的鸽子腿。

顾流承顺着我的目光看去，语气冰冷。

“不就是一只鸽子吗......”

心中有如刀绞，眼睛也像是被针刺痛，怔怔地落下泪来。

他想起了什么，骤然松开手，“晚晚，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那只白鸽，是母后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我笑了，后退半步，从怀里拿出和离书。

“我们和离吧。”

说出口的瞬间，是意想不到的平静。

顾流承愣住，“为了一只鸽子，你要与我和离？陆晚，我知你金枝玉叶，可你早已做了我顾家妇，出嫁从夫，你便是这般姿态？”

他冷哼一声。

“莫说是和离书，你善妒至此，早已犯了七出，我大可休弃了你。可我顾念着你腹中的孩子…”

他还没说完，猛然间看到我平坦的小腹，目眦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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