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连长妻子终于同意我随军，条件是不让儿子叫她妈妈。

我和连长妻子隐婚八年，我在乡下伺候了她父母八年。

岳父岳母去世后，我和儿子求她让我们随军。

她同意了，可要求却是：

“到部队之后，你们只是我的乡下亲戚。”

我这才知道，原来她在部队还有一个家。

后来，我带着儿子头也不回地离开。

向来冷漠的女人却慌了神。

1

“村长，之前公社说的那个会计岗位，我想试试。”

村长诧异地声音在电话里响起：

“禾川你可想好了？村里的条件和部队可没法比，你带着阿生随军不是挺好的吗？”

是挺好的。

除了妻子心有所属，不让儿子叫她妈妈外。

都挺好的。

我看了眼墙上贴着的“军民一家亲”的海报，笑得心酸：

“不太习惯，还是想回村子里。”

心疼电话费，村长也没再劝：

“也好，反正这么多年也是你一个人带阿生，付家那闺女在不在都一样。”

“那你下周就回来吧，我带你去公社报到。”

谢过村长，我不太熟练地回到了临时的家。

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平房。

院子里是两块刚开垦好的的菜地，散乱着几株稀疏的菜苗。

到部队的第一天，我就向隔壁嫂子借了菜种。

忙活了一天才打理好菜地，种上了蔬菜，也种下了对未来的希望。

可晚上付婷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我把菜种挖了。

她说：

“姜禾川，我是没给你钱吗？”

“折腾菜地干什么，是嫌你身上的穷酸晦气还不够重吗？”

我有些无措地擦了擦手，试图解释：

“我只是看其他人都种了，想着反正也没事，也能省下些菜钱......”

付婷皱眉，眼里的厌烦喷薄欲出：

“不用，这里不是乡下，用不着你多此一举。”

“阿俊说的没错，乡下人就是乡下人，你连他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我垂下头，所有的热情都在顷刻间消散。

只剩下满满的苦涩。

韩俊是文工团的男兵，也是付婷在部队里的白月光。

我只是她的乡下丈夫，当然不能跟他比。

那晚，我趁着儿子睡着，悄悄来到了院子里。

将菜种一一挖开，也挖断了对付婷的期待。

思绪回笼，我掩饰好面上的难过，推开门进房。

阿生早就醒了。

此时正乖乖地坐在桌前吃早饭。

见到我，他眼神一亮：

“爹，你回来啦。”

“我马上就吃完饭了，吃完饭就来帮爹干活。”

阿生是我和付婷的孩子，今年已经七岁。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在乡下照料公婆的这些年，阿生一直很乖。

我笑了笑，替他整理好有些凌乱的领口。

“不用，爹不用你帮忙。”

“等吃完了饭，你就去和朋友们玩吧。”

听到这话，阿生的眼神霎时就黯淡了下来，眼眶也红了。

“爹，他们说我不要脸，赖在别人家不肯走，不愿意跟我玩。”

“爹，这不是我们的家吗？”

小小的人儿还不懂掩藏情绪，愣愣地看着我想要个答案。

鼻头一酸，眼泪比话语更快落下。

我张了张嘴，心脏像是被人丢在了苦水里反复浸泡。

阿生见我难过，连忙慌乱地张开小手将我抱住。

“阿生乖，爹你别哭，阿生不问了，阿生乖。”

我抱着儿子温热的身躯，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找到了支撑。

“爹不哭，阿生，爹带你回家。回我们的家。”

距离下周三还有十天。

我会处理好一切，带着我的阿生，回我们的家。

2

距离去公社报道还有七天。

我打算去供销社挑几块布料，给儿子做两身新衣服。

这些年来，因为岳父岳母身子不好，家里也没什么闲钱。

儿子七岁了，连一身不带补丁的衣服都没有。

部队里的供销社比镇上大得多，布料的花样也多。

我站在边上，认真地挑着布料。

刚决定好，身边就传来了一道熟悉的男声：

“婷婷，你怎么又给我买新衣服啊。”

“我都穿不完了。”

韩俊勾着嘴角，温柔地看着眼前窈窕的女人。

付婷眼神柔和，语气和对我的冷漠截然相反：

“穿不完就放着，我想给你买。”

韩俊快速地碰了碰女人的手，一本正经道：

“那不就浪费了。”

付婷眉眼弯弯，毫不在意地说：

“给你的，就不算浪费。”

我站在边上，险些捏坏了手里的布料。

一身新衣服要八块四。

一斤大米才一毛四。

在村子里，只有下乡的知青才穿得起。

和付婷成亲八年，我省吃俭用了八年。

她从未给我买过新衣服，我也从不舍得给自己买。

只会在偶尔与男知青擦肩而过的时候，忍不住停下脚步，偷偷看一眼他身上干净洁白的布料。

以前，我从不羡慕别人。

现在，我只觉得自己可悲。

原来我和儿子的省吃俭用，是为了让付婷留下钱讨好别的男人。

好不容易稳住情绪，身旁的一对壁人已经走了。

我回过头，只看到了两个越走越远的背影。

我站在阴暗处，像极了一只灰扑扑的老鼠。

售货大姐走过来问我：

“你挑好要买哪块布了吗？”

我点点头，将手里的灰布放下，拿起一块工农蓝布。

“我要这两块，多少钱？”

售货大姐咦了一声，有些惊讶：

“工农蓝布可不便宜，一共一块一毛四，你想好了啊。”

我笑了笑，努力压下心里的酸楚。

原来就算我挑了供销社最贵的蓝布，也比不上韩俊身上的衬衫。

晚上哄睡了儿子后，我便安静地坐在客厅缝制衣服。

距离离开没几天了，我得抓紧把衣服赶出来。

“你怎么还没睡？”

一道冷漠的女声突然惊醒了我。

懒得抬头，我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马上降温了，想给阿生做件新衣服。”

付婷走过来，见到我手上的蓝布后眉头一皱：

“怎么买这么贵的布料？孩子还小，穿什么不行？”

“我看别人家的孩子也没穿这么好。”

咬断针线，我换了个地方继续缝：

“别人家是别人家，阿生是我的孩子，我就想给他做套好衣服。”

付婷脸色一黑：

“姜禾川，不就是我不让儿子叫妈妈吗？”

“儿子都没意见，你在这阴阳怪气什么？”

走针的手顿住，我定定地看着布料，神情恍惚。

儿子没意见，是因为他懂事。

可什么时候，懂事就变成了遭受不公的理由？

也许是被我的沉默激怒。

付婷突然伸手抢走了我手里的衣料。

针尖划过手掌，留下一道血痕，我也吸了口凉气。

付婷神情一滞，脸上的怒火也转变成歉意。

她放下布料，半蹲在我的面前伸手：

“手没事吧？给我看看。”

我下意识一缩，女人的手落空。

付婷震惊地看着我，一种莫名的情绪在空中涌动。

此时，距离我和儿子离开，还有九天。

也，只剩下九天。

3

“爹？”

儿子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我站起身，将赤着脚的儿子抱到床上。

“阿生，睡吧。”

儿子拉着我的手，什么也没问，只是嗯了一声闭上眼睛。

付婷走进来，眼神复杂：

“我刚刚......不是故意的......”

我轻轻拍着被子，声音很轻：

“嗯。”

付婷怔了一会儿，在我身边坐下，清冷的脸庞也渐渐柔和。

“我不是说阿生不能穿好衣服，只是他还小，长得快，没必要浪费......”

拍手的动作一顿，我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

“你给韩俊买新衣服就不浪费了吗？”

付婷猛地站起身，像是被人戳到了痛处。

“姜禾川，你跟踪我！”

“我说你怎么今天阴阳怪气的，原来就是为了那件衣服。”

“泥腿子就是泥腿子，什么都要斤斤计较。”

我转过头，讥笑了一声，准备说话。

余光却撇到了儿子颤抖的睫毛。

儿子在装睡。

一瞬间，所有的愤怒和不满都像是被戳破了的气球。

“出去，我不想吵架。”

付婷冷哼了一声，还是忍住心里的怒火，转身走了。

我靠在床头，忍住哽咽的冲动，小声哼唱着哄孩子的歌谣。

还有六天，爹一定带阿生回家。

接下来的几天，付婷都没回家。

我也乐得清净，除了买些要带回村里的东西，就是专心为儿子做衣服。

距离报道还有三天，我终于做好了衣服。

儿子趴在我的膝头，眼神清澈：

“爹，这衣服真好看。”

我笑着将他扶起，爽朗地说道：

“阿生喜欢就好，我的阿生终于要有自己的新衣服了。”

说着，我就将新衣服展开为他穿上。

儿子珍惜地摸着衣服，笑出了一颗虎牙：

“爹，你对阿生真好，阿生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正说笑着，付婷突然回家了，身后还跟着韩俊。

见到我们父子，他的表情有些古怪。

韩俊上前，笑着搂上付婷的腰，像是彰显身份。

“婷婷，他们是谁啊？”

儿子抓着我的裤腿，期待地看向付婷。

可女人却沉默了，脸上带着迟疑。

“乡下亲戚。”

短短四个字，就浇熄了儿子眼里所有的光。

我看着儿子失望的表情，心疼不已。

正要说话，却被一道童声打断。

“阿姨好。”

儿子强挤出一抹笑容，眼眶却红得刺眼。

小小的人儿懂事的让人心疼。

“爹，我们不打扰阿姨了。”

所有的情绪都在此刻梗住，我张了张嘴，却也只能挤出一个字。

“好。”

牵着儿子往外走，擦肩而过的瞬间付婷拉住了我。

“等等。”

4

我和儿子的识趣似乎没有让付婷满意，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我问道：

“阿生......他刚刚叫我什么？”

我笑了笑，格外乖觉。

“阿姨啊，我们乡下人不好跟付连长攀关系。”

付婷看着我，眼神不断变幻，最后还是定格在一丝心虚：

“今天我朋友来家里吃饭，你多做几个菜。”

家常般的话让韩俊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

我正想拒绝，却听到付婷说：

“今天辛苦你，晚上给你饭钱。”

拒绝的话停在嘴边，我同意了。

马上就要走了，能多赚份钱也是好的。

安置好儿子，我出门买菜。

回来时却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孩子的哭喊。

“爹！”

理智瞬间崩塌，我猛地踹开门跑进去。

“阿生！阿生！”

儿子躺在地上，崭新的衣服也布满了灰尘。

付婷俯下身正要将他抱起。

“爹。”

见到我，儿子艰难地转过头，红着眼叫我。

心脏像是被张大手反复揉捏，疼的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慌乱地将手里的菜丢掉，我撞开付婷，将儿子扶起。

“阿生，你怎么了？你别吓爹。”

儿子抬起头，一道鼻血缓缓流下。

“爹，疼......”

付婷拧着双眉，眼里满是担忧，但她还是安慰道：

“禾川，你别着急，台阶不高，阿生不会有事的。”

我抬起头，死死地瞪着她：

“怎么回事，阿生怎么会摔倒！”

付婷的睫毛颤了颤，呼吸变得凝重。

“是......”

“是我不小心撞了他。”

韩俊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声音却带着歉意：

“对不起啊，我真的不知道他站在我背后。”

“一转身，就不小心把他撞倒了。”

“婷婷，你快给我证明，我不是故意的。”

我转过头，定定地看着付婷，像是要把她盯出一个洞来。

付婷被我的眼神一刺，心头猛然升起一抹不安。

“阿俊他......”

韩俊走到付婷边上，牵上她的手：

“婷婷，你相信我对不对？”

付婷蹙眉，头一次不敢回应他的话。

院子陷入诡异的沉默。

“爹，我疼......”

儿子喊疼的话唤醒了我的理智。

我连忙心疼地将他抱起，往外走去。

“禾川，等等，我送......”

“付婷！”

韩俊提高了声音，也让付婷的脚步顿住。

感受着身后传来的动静，我离开的身影更加坚定。

距离离开还有三天，我已经彻底等不及。

5

等医生检查完，我也彻底脱了力。

刚包扎完的儿子红着眼看向我，第一句话却是道歉：

“爹，对不起，我把新衣服弄脏了。”

心口一刺，无边的悔意化作眼泪决堤而下：

“对不起，阿生，对不起。”

“是爹不好，爹不该去买菜，是爹的错。”

儿子强忍着疼痛露出一个笑容，小声说：

“爹，我想回家。”

我点点头：

“好，我们回家。”

晚上，家里已经没有人了。

问过医生后，我连夜收拾好行李，第二天一早就带着儿子去了火车站。

路过医院的时候，我看见了付婷。

她提着一袋水果，急切地往医院大门走去，像是要找什么人。

眼里闪过一丝讽刺，我心疼地将儿子抱进怀里。

从今往后，我们再无瓜葛。

另一边，付婷拉着不情不愿地韩俊找到了护士。

“您好护士，我想找一个叫姜黎生的孩子。”

护士皱眉：

“姜黎生？他昨晚就出院回家了。”

“听他父亲说，好像是急着回老家。”

“砰！”

水果掉在了地上。

付婷眼神一凝，转身往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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