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大郎是闫家村的最后一户,最后是穷,揭不开锅、没衣服穿,就住在最后一户。也就是说,闫大郎是个孝顺的儿子,他学习他爹娘,守护住了最后一户没窗户、塌土炕的破房子。如此说,闫大郎是孝子,孝子脾气都好,但是分人,闫大郎对他爹嘴上好,心里不好,对他娘心里好,嘴上竟说埋汰话。如此结论道:闫大郎是个极其简单的失败者。
这种人,娶了外村最后一户的媳妇,阳村殷户,乳名殷娇娇。姻缘,除了要表现爱情,重要的还是合适,也就是公平。这媳妇有意思,在家中全体财产的半拉土炕上,结婚、洞房、怀孕。婆家连块布都没有,更别说钉子和挂绳。从左到右,小梯形炕依次住着闫皮子、老闫太太、闫大郎和这媳妇。有一回,殷娇娇外出去河套洗衣服,和同村的妇女聊天。她说,“我公公对我好,比我爷们和亲爹对我好。”几个妇女闺蜜都不说话,互相看了一眼,听她说。她继续说,“我怀孕了,你们别看我家穷,但是克劳不到我的娃娃,我公公说了,娃娃出来,请你们吃酒。”
妇女都是良户,都明白闫大郎家什么德行,不说话是听惯了最后一户这么说话,攀关系、交好、许诺、拍马屁。更怕这媳妇以为自己好说话,蹭上来,找到家里聊天,交友。这就难看极了——这是比穷困和散德行更不体面的事。这媳妇抱着盆要走,她搓来搓去就一件公公的破褂子。她说,“姐姐们,我先走了,家里还有活干,我手脚麻利儿,好在家地方小,不劳力。姐姐们家里亮堂,要是需要我帮忙洒扫啥的,你们就喊一声,行不?”
妇女们你看我,我看你,其实在推一个人出来寒暄、应答。推来推去,都不应答。这媳妇没当回事,面皮厚,看出了自己不着人眼但不在乎,走了。
闫大郎最近外出讨生活,没人知他去哪里去做什么。听说以前闫老皮也这样,有时候天亮走,下午回,有时候几天不回,有时候拿钱回来,顺带着一桶酒,进门就不出来了。酒壶见底这段时间,换老闫太太出去这么干。要么说这家人是最后一户,干的事正常人理解不了。闫大郎孝顺的外出了,殷娇娇到家后,将衣服搭在灶台的一口破锅上。锅还好有盖,盖上再垫一张防水的特殊材料——这东西是正要说的,不重要的重头戏。
这张材料看起来像布,但硬挺、防水,上面的花纹是洋人的奇怪画儿和战马。这东西不是国货制作,是从外国来的,没人见过,村里的人也不来这户,老闫家的人对什么新鲜事都不研究,导致这张材料的名字,就成了秘密。这样的东西还有一些,土炕座底角有个破损的洞,洞被一小扇草褛子扎的板挡住——洞里面就有了说法——里面藏、沤着京城流行过的刺绣样式,看起来挺贵,还有一只进口皮靴和一枚胸针、一本皮面子笔记本。可老爹家主闫皮子不出门,殷娇娇也就不敢再扒动看了。
殷娇娇说:“公公,晚上吃啥啊?我饿,你孙子饿。”
闫皮子说:“别问,问我也饿。”
老闫太太说:“你多久没回娘家了?你咋不回去,你走吧,看看拿点啥回来,孝敬老人。”
殷娇娇说:“公公,我娘又让我回去,我在那里受气!”
闫皮子说:“老婆子,你出去待会儿。”
老闫太太没吭声,但是她出去,顺带手关上了门。
殷娇娇说:“谢谢公公,你对我才是最好的。”
闫皮子说:“嗯,爹疼你,所以你得给爹争气。”
殷娇娇傲然挺了挺肚:“你放心吧!我就是老闫家的福星了!”
闫皮子说:“最好是,最好是啊。”
最后一户三两天不吃饭是常事,饿狠了会去村长家磨点吃喝。通常都是闫皮子去,闫皮子嗓门大,能站得住,一站就一天,抡到半夜,村长就不能不给。但是闫皮子走之前会交代老闫太太,看好家。意思是,别动那土洞里的东西吧。这媳妇一门心思就想翻包,头两次没得手,最后一回得手了,胳膊伸进去,一件件掏出来,认真看,得逞了,心里盘算出声了,能换银钱买饽饽填肚子了!
脑袋嗡了一声,被人从后面给打了,殷娇娇扯嗓子骂说:“操恁撒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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