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以苑在雨中一边哭一边走,到了小树林,在自己熟悉的那张椅子上坐下,雨从树叶的间隙滴滴答答落下来,每一颗都重重地打在她的心上。
直到有一把伞撑在她的头顶,遮住了所有的雨,留下一片没有伤害的天空。
她慢慢抬起头,看见了那张温润如玉的脸。
“秦镇。”她惊讶的叫出声来,忘了哭泣,“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镇的微笑,如同守护最脆弱的心的天使。
“我回来了,在这里工作。”
安以苑看着秦镇的笑,眼泪又掉了下来,秦镇,你为什么还是逃不脱羁绊,为什么还是要回来,再次进入这个死局。
秦镇将安以苑拉起来:“走吧,去我实验室,你看你,身上全部都湿了。”
秦镇的实验室,就在小树林边上的肿瘤中心,他只要站在窗前,就可以看见走进小树林的每一个人,当他第一次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走进树林,他就将办公桌搬到了窗前,就是为了,能够随时看见她。
今天下这么大的雨,他本以为,将无法看到她,可是偶然转头的瞬间,他看见那个人,正在雨中一步步迟缓地走,看起来,似乎遇到了什么无法过去的事。
所以,即使他本来只想要,默默地在远处看着她就好,却再也顾不得许多,来到了她面前。他做不到,看着她一个人悲伤地淋雨。
安以苑到了秦镇实验室里,一直不说话,秦镇将他的白大褂轻轻披在她身上,她却挣掉。
秦镇无奈地看着她,再次将衣服披上她的肩:“以苑,这样下去,你会感冒,不要任性。”
安以苑一把扯掉白大褂,变得激动:“我任性?我有你任性吗?我们说好的,你要去找你的幸福的,你为什么要反悔,为什么还要回来?”
她的眼泪,随着她的话,奔涌而出。
秦镇的眼神那样悲伤,他伸手去拭她的泪:“我要去哪里找,以苑?”
安以苑看着秦镇的眼神,也越来越悲伤,越来越绝望。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将所有人解脱出来,现在的局,已经不仅仅是四个人的死局,还搅进来更多的人,叶翩然,沈家父母,方妈妈。一切伤害的源头,都在于她。
秦镇看着安以苑,那样温柔而无望:“以苑,你不用去想,要给我什么,我只要在这个城市里,远远地看着你就好。”
安以苑看着秦镇,愧疚似乎要将她吞噬,他不要什么,他总是这样,什么也不要,只是不断的给予,这样的给予,沉重得她无法承受。
她捂住自己的眼睛,无助得如同一只纤弱的鸟,因为翅膀上承载的东西太多,所以最终折断了羽翼,失去了自由飞翔的权利。
当叶翩然一个人回到病房,沈见池忍不住问了句:“以苑呢?”
叶翩然去拿自己的包,背对着沈见池:“她有点急事,出去了。”
沈见池看着窗外漫天的雨,担心地自言自语:“怎么不拿把伞呢?”
叶翩然听见这句话,心中一痛,惨笑不已,她在为了沈见池做傻事,而沈见池担心的,只是那个女人有没有被雨淋湿。
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个无聊的笑话。
她转身出门:“我先走了。”
沈见池叫住她:“翩然,你带伞了吗?”
叶翩然脚步停下,不由得去看沈见池的脸,那样真切的关怀,让她的心里又暖了起来,他还是关心她的吗?在他的心里,终究还是给她留下了一个小小的角落吗?那么,她做的那些傻事,终究还不算是太傻。
叶翩然快步出门,害怕在沈见池面前会落下泪来。
沈见池看着叶翩然消失在门边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他不是没有看到她眼中的感动,只是一句简单的关心,她就那样感动,自己现在能给她的,实在是太少太少。
安以苑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她的眼睛里,没有了神采,只有雾般的忧伤。
当看见沈见池,她努力笑了笑:“刚才有个同事,找我有点急事,所以出去了一趟。”
安以苑的说法和叶翩然不谋而合,似乎再没有理由怀疑,可是她们两个人的神色,又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沈见池没有问,但是心里却仍然有疑窦。
当安以苑将沈见池的一切安置好,看着沈见池入睡,她才一个人站到窗前,看着墨色的夜,心也暗黑如夜,没有一点星光。
“以苑。”病床上传来声音,安以苑敛去眼里的绝望,走到床边,看见沈见池的眼睛已经睁开:“今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没告诉我?”
安以苑的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真的没事,见池,你不要多想。”
沈见池的眼神里有明显的探究:“是不是,翩然说你什么了?”
安以苑心里一惊,很快又镇定下来,她相信,叶翩然不会在沈见池这么脆弱的时候将方信之的事告诉他,给他重重一击。
叶翩然,其实也一样可怜,去威胁她的情敌,和她最爱的男人在一起。
她摇摇头,笑了笑:“没有,翩然只是去给我送电话。”
沈见池静静地看着安以苑半晌,安以苑的脸上是平静的微笑,心里却有些不安。
她垂下眼睑,将沈见池露在外面的手放进被子里:“下雨了,有些凉。”
当她想将手松开的时候,却被沈见池反握住,她怔住,抬起头。
沈见池将安以苑拉过来,用另一只手将她的头压入怀中,轻吻着她的额:“以苑,你如果有什么不开心,一定要告诉我。”
安以苑在沈见池的怀里闭上眼,他的心跳就在她的耳边,一声声那样低沉,仿佛在诉说他对她的爱。
算了,什么都先不要想吧,眼下最重要的,是一定要让见池快点好起来。
那天之后,安以苑几乎再也不下楼,即便偶尔需要出去买东西,也会下意识地避开小树林,她害怕那样温柔的几乎要将人消溶的目光。
而叶翩然,每次来的时候看见安以苑坐在一边而不避开,心里烦躁之余更多的是不屑,怎么,害怕自己将她和方信之之间的事告诉沈见池,如果自己想说,又怎么等到现在。
沈见池,在两个女人的僵持之间,越加难受,他无法开口让任何一个人离开,或者留下。他的父母同样容不得安以苑在他们探视的时间留在病房中,沈母脸上的厌恶已经显而易见。
安以苑常常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似乎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她藏身,生活像一张密密匝匝的网,将她罩住,无处可逃。
医院的日子,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渐渐成了煎熬,沈见池也越来越想要出院。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心情一天天烦躁,也开始怀疑自己的病情是不是真的像大家告诉他的那样容易恢复,为什么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自己却仍然丝毫不能活动。
他开始记挂他的工作,可是每次想要打个电话问一下工作进度,却总会被安以苑和其他人其身体还需要恢复而支开话题。
当他又一次要打电话给自己的助手问情况时,安以苑还是像往常一样,告诉沈见池不着急,等伤好了再说。
沈见池长久以来的压抑终于爆发,他几乎是在吼她:“你知不知道我的工作有多重要。”安以苑在沈见池的吼声中怔住,但却坚持不给沈见池手机,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僵持。
这时,叶翩然推开病房门,看见两个人的神态,愣了愣,脚步停住,不知道自己此时该不该进来,毕竟现在,沈见池和安以苑才是真正的一对,他们之间的争执,她无权参与。
可是沈见池已经看到了她:“翩然,你过来。”
叶翩然有些迟疑地看了安以苑一眼,对方面无表情,甚至没有看她,她咬了咬牙,走到沈见池身边,是沈见池叫她过去的,安以苑的情绪,她管不着。
安以苑看着叶翩然坐到沈见池身边,她仍然像刚才一样站着,一言不发。
沈见池直截了当的问叶翩然:“我的伤,究竟要多久才能好?”
叶翩然心里猛烈一跳,下意识地去看安以苑,沈见池吼了起来:“你们都在骗我是不是?我的伤根本不像你们说的那样是不是?”
叶翩然也慌了起来,语无伦次地说:“见池,你别急。医生说,不是没有希望的。”
这句话一出口,叶翩然立刻反应过来不对,而安以苑的脸色也在那一刹那变得苍白。
沈见池不敢相信地看着叶翩然,慢慢在心里反复咀嚼这句话,不是没有希望的,不是没有希望的。
那么,也就说,没有希望,他是不是,会就这样一辈子躺在床上,变成废人。
他在心里说服自己不要相信,可是他身体的状况却让他不得不相信,伤筋动骨一百天,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半的时间,他却仍然不能动弹。
眼看着沈见池脸上剧烈的情绪变化,安以苑忍不住扑了过去:‘见池,你不要胡思乱想,医生说你恢复得很好,一定会好的。’
叶翩然此时也顾不得和安以苑的恩怨,一迭声地附和:“是真的,见池,很快就会好了。”
可是沈见池已经听不进去,他的手握成了拳,狠狠地捶打着床,胸腔里的怒火已经爆发:“你们,都给我出去,我要一个人呆着。”
叶翩然和安以苑对视一眼,眼中都是深深地担心和无奈,而病床上的人已经开始第二次发脾气:“出去。”
两个人只好慢慢走出去,给沈见池带上门,却不敢走远,只是静悄悄地站在门边。门里死一般的寂静,门外的两个人,心里也静得仿佛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得见。在那样的压抑和紧张中,叶翩然软弱地靠在墙上,闭上了眼。
安以苑的心里也同样濒临崩溃的边缘,她不知道,房里的那个人,要怎么样经得起这个打击,会做出什么事,会不会自暴自弃。所有可能的结果,她都不知道,可是所有的结果,都那样让她害怕。所以,她现在,根本没有时间软弱,只能绷紧了神经,来应付一切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最终,是查房的医生推开了那扇门,沈见池并没有什么激烈的举动,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
一切似乎没有异样。可是,医生问他的一切问题,他都不回答,只是沉默地望着窗外。
叶翩然坐在一边掉眼泪,安以苑没有哭,只是代替沈见池,尽量详尽地回答着医生的问题。
到了傍晚时分,沈家的人来了,看到病房中的情景,沈母做出的第一反应,就是呵斥安以苑:“这是怎么了?”
安以苑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叶翩然站了起来,抽抽噎噎地拉住沈母:“都是我不好,告诉了见池病情。”
沈母的一口气,顿时提不起来,她看着沈见池,老泪纵横:“见池啊。”
没等她说完剩下的话,沈见池的眉毛就紧紧地皱了起来,语气暴躁:“如果谁要哭,谁就出去。”
沈母一愣,心如刀绞,满腔的委屈在眼神碰到安以苑的时候有了出口,化为愤恨,都是这个小狐狸精!不是她,见池怎么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年纪轻轻却已经形同废人,自己的儿子,就是毁在了她的手上。
沈母再也控制不住,冲到安以苑面前,狠狠给了她一耳光,清脆的响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
安以苑的眼泪流了下来,飞奔出门。
沈见池在最初的呆怔之后反应过来,急切地想要下床去追她,猛烈地拉扯让他的伤口一裂,痛得叫出声来,沈母慌忙去扶他,却被他狠狠甩开了手,他的眼神如同狂风骤雨般暴烈:“你为什么要打以苑?”
叶翩然看着这一幕幕,泪水模糊了眼睛,可是意识还是清醒的,她安抚沈见池:“见池你别慌,我出去看看她。”
叶翩然也慌张地跑了出去,沈母还在哭,沈父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也冷静下来,将她拖出了病房。
沈见池坐在床上,心中的痛,快要把他整个人撕裂,他真的是个废人了,眼睁睁地看着以苑在自己面前被打,却连追出去都做不到,他是个废人。
当叶翩然追到楼梯口的时候,抓住了安以苑,她慌乱地握着安以苑的手,哭着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安以苑靠着墙坐下,将脸埋进膝盖流泪。叶翩然也随着她蹲下来,后来不知怎么,居然抱住了安以苑,两个人就这样坐在地上抱头痛哭。
来来往往的人都看着这两个女人,可是没有人劝慰,在医院里,时时刻刻都可能会发生人间惨剧,所有的痛哭,都有它自己的理由。
两个人不知道哭了多久,最后相互搀扶着站起来,她们有共同的痛哭的理由,可是在这伤心中,却又各有各的心酸。
叶翩然的嗓子已经哭到嘶哑:“你回病房去吧,不然见池会担心的。”
安以苑仍然在抽泣,可还是点了点头,现在,最重要的是沈见池,无论多么委屈,都要忍住。
当看见安以苑一步一步走进病房的背影,叶翩然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不再那样恨安以苑,无论她的心里,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可是她对见池的好,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做得到。
当沈见池看见来到他身边的安以苑,眼睛已经哭得肿起来,脸上满是泪痕,心疼地一把将她拥进怀里,不停地亲吻着她的唇:“对不起,以苑,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安以苑又落下泪来,她的眼泪和进沈见池的吻里,他尝到了她心中深藏的苦涩。
那天晚上,沈见池不让安以苑去睡沙发,而是坚持让她睡到他的身边,他抱着她,哄她入睡,而安以苑,白天的哭泣让她那样累,她终于在他的怀中慢慢睡着。
不知道是不是梦见了白天的情景,安以苑在睡梦中又开始抽泣,柔弱的肩头轻微地抖着,那样委屈。沈见池将脸贴在她的额上,轻轻拍哄。
安以苑的抽泣渐渐平息,最后沉沉睡去。沈见池轻轻地抚摸着安以苑的脸,看着她仍然湿着的睫毛,眼眸如同夜色中的海,温柔而忧郁。
以苑,需要有人,来为她挡住外面的风雨,而自己,已经没有了保护她的能力。他是不是,应该放以苑走……
到了凌晨,安以苑就习惯性地醒了,因为每天早上五点半,护士会来量体温。她看了看还在熟睡的沈见池,小心地挪动着身体,免得碰到他的伤口。她站在床前,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呵欠,然后迷迷糊糊地去洗脸。
沈见池在安以苑下床的时候就已经醒来,他一直半闭着眼,悄悄地看着安以苑,看到她疲倦之极却又挣扎着清醒过来的样子,心里一阵阵痛。
他现在,除了带给以苑压力和委屈,还能给她什么。
当安以苑收拾好自己,护士已经推门进来,她强打着精神,看着护士给沈见池查体温。当护士离去,她忍不住又趴到沈见池的床边,只眯一小会,一小会就好。
沈见池看着那个伏在床边又很快睡着的人,努力地看着远处的树,不让自己流泪。
以苑,在他身边,多么累。
从那一天起,沈见池的脾气越来越不好,医生的话他开始不听,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好好的配合治疗,还经常拒绝吃药。
对安以苑,也越来越沉默,他常常和安以苑一起在病房里呆上半天,却不说一句话。安以苑也沉默,她知道,任何人知道自己有可能再也站不起来,都会以各种方式来宣泄心中的恐慌和绝望。
她只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对待沈见池,如果他这会不想吃药,那么就等他心情好一点再吃,如果现在不想打针,她可以央求护士待会再打。
可是,这样沉默的迁就没有换来沈见池的好转,却让他的脾气越来越坏。
这一天,当安以苑将饭菜端到沈见池面前,他只是一偏头,表示自己不想吃。安以苑着急地看着沈见池,早上他就没有吃饭,这样下去,他的身体怎么受得了。她用勺子舀起一勺汤,喂到沈见池嘴边:“见池,你如果不想吃饭,就喝口汤好不好?”
可是沈见池只是烦躁地一推:“我说不想吃就是不想吃,喂什么喂?”
沈见池的动作让安以苑另一只手中的碗倾倒,滚烫的汤泼到了她的手上,安以苑的眉心一皱,却一声不吭。她假装若无其事的将碗放回桌上,然后说:“我去洗手间拿块抹布。”
等进了洗手间,将手在冷水下面冲,被烫伤的部分已经发白,钻心地疼。
沈见池看着安以苑的背影,心也很痛,他刚才其实看见了汤泼在以苑手上。
当安以苑拿着抹布,细细地擦拭着被弄脏的床单,沈见池突然开口:“以苑,我们分手吧。”
安以苑的手一抖,吃惊地抬起头来看着沈见池;“你刚才说什么?”
沈见池的眼眸平静如水:“我们分手,以苑。”
安以苑眨了眨眼,她的眼睛似乎可以穿透沈见池的心。
沈见池的眼神仍然保持平静,他的历练可以让他做到这一点,可是他的心,却平静不了。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忽然,安以苑微笑:“见池,这段时间,你总是发脾气,就是为了逼我和你分手吗?”
沈见池的眼神闪过一抹惊慌,却又平静下来:“我只是想和你分手,不是逼你和我分手。”
安以苑不再说话,只是继续低下头去擦床上的水迹。
沈见池急了起来:“我刚才说过了,我们分手。”
安以苑充耳未闻。
当她将所有的脏水擦干净,她起身去洗抹布,沈见池看着她,挫败地叹气。
安以苑洗干净手,走到沈见池床边坐下,盯着他的眼睛,语气柔和却包含着坚毅:“见池,你与其去考虑怎么让我离开,不如好好想想你自己怎么样才能好起来。你以为,我现在和你分手,我就能开开心心地过了吗?我的心里就不累了吗?你如果真的不想拖累我,你就让自己彻底好起来,像以前一样站在我的身边,那样,我才能真正快乐。”
沈见池的眼睛里,泛起了热气,他知道,男人的泪不可以轻易地流,可是此刻,他真的很想流泪。
安以苑站起来,将他的头搂进自己的怀里:“见池,等你好了,我们就去拍婚纱照,我要做最美丽的新娘子,你可不能给我丢脸。”
沈见池的脸深深地埋进她怀里,有泪濡湿了她的衣襟。
从那天起,沈见池的精神重新好了起来,治疗态度甚至比知道病情前更积极,他的伤以让医生惊叹的速度在康复。沈母对安以苑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没有了以前的那种刻骨的愤恨,可是,却又被一种新的嫉恨所代替。
她辛苦养大的儿子,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是因为安以苑,他的眼神他的笑容,都是给安以苑的,这让她觉得,就是这个人,夺走了她的儿子。
安以苑却根本不去看沈母的脸色,她曾经最黑暗的记忆之一,就是被打耳光,所以,即便是为了沈见池,沈母的那一记耳光她可以不换回去,却不可原谅,所以现在,就算沈母坐在她的面前,也如同并不存在。
而沈见池,也并不想苛求安以苑去原谅他的母亲,他自己甚至也对母亲有些冷淡,毕竟那一天发生在以苑身上的事,实在太过分。
安以苑的漠然和沈见池的冷淡,让沈母的心里更加怒不可遏,可是做母亲的就是这样,明明里面也包含着自己儿子的错,却会在心里自动自发的将一切的错,归结到那个“外人”身上。
那天下午,医生进来检查时说了句:“病人身上长了些褥疮,护理的时候要多注意。”
医生一走,沈母就揪住了这个由头,冲着安以苑开了火:“你是怎么照顾见池的,天天在这里,也不知道帮见池多擦擦身体。”
沈见池急忙帮安以苑辩护:“以苑每天都擦了的,天气这么热,我又总是躺在床上,生褥疮也很正常。”
沈母顿时怒火攻心:“你怎么老是帮着她,有了媳妇忘了娘是不是?”
沈见池被这句话赌得无言,沈母见儿子不再开口,立马随竿而上,把矛头直接对准了安以苑:“我告诉你,你别想进我们沈家,沈家有我没你,有你没我。”
一直默不作声的安以苑,冷不防丢出一句话:“你放心,我只嫁给沈见池,不是嫁给你们沈家。你的那个家,就算你请我进,我也不会进。”
沈母气得身体抖如筛糠,手指着安以苑说不出话来。
而沈父看见沈母气成那个样子,也大声吼叫:“你还不得了了,你怎么不把长辈放在眼里。”
安以苑也不退让,回了回去:“那也要看,你们自己有没有做好长辈?”
沈父顿时也被气得快要站不住,只是跺脚,沈见池看着自己的父母,无奈地拉了拉安以苑的手,希望她忍让一点。
安以苑看了看沈见池,没有再说话,摔门出去。
沈母坐在那里哭得捶胸顿足:“见池,你看看她对我们的态度,现在还没嫁给你都这样,以后要真是进了门,我跟你爸,还没有活路了。”
沈见池的父亲说话也没了平时的委婉:“绝对不能容许这样的人进我们沈家。”
眼前这样水火不容的局面,让沈见池的心里充满了无奈。
安以苑一直在外面晃到天黑才回来,她才懒得再碰上沈家的人,吵架真的很累。
当她进了病房,看着紧皱着眉靠在床头的沈见池,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啊,见池,今天给你闯祸了。”想必他那对父母,在她走后,给了他不少气受吧。
沈见池看着安以苑的表情,又好气又好笑:“以苑,你这个小恶魔。”
安以苑撇了撇嘴:“谁让你妈一再挑衅。”
沈见池没有话说,她说的是事实。
安以苑若无其事地转身出去打开水:“你吃过了吧,我去泡面。”她相信,那两人对她再怎么气,也不会舍得饿着他们的宝贝儿子,倒是她,在外面晃了半天,钱也没带,连口水都没喝上。
沈见池看着安以苑轻松的背影,吐出一口气,也许,事情能够没有他想得那么糟,因为安以苑对人对事的方式,总是会出人意料。
沈家的父母在争执之后的第二天,没有来看儿子,在他们看来,沈见池的天平已经完全倾斜到安以苑一边,这个想法,让他们倍感委屈,沈母更是在家以泪洗面。
第三天,仍是没来,安以苑仿佛这一切根本不关她的事,不发表任何意见。
到了第三天晚上,沈见池试探地问安以苑说:“你看,我要不要给我父母打个电话问问,是不是他们谁病了?”
安以苑不动声色地给沈见池拿来手机,可还是不发一语。沈见池拿着手机,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安以苑瞟到沈见池尴尬的脸色,忍不住噗哧一笑:“好了,你想打就打吧,想那么多做什么?”
沈见池也忍不住笑:“不是怕你生气么?”
安以苑撅了下嘴:“我才懒得气。”说完就跑到洗手间洗衣服去了。
沈见池无奈地摇着头笑了笑,开始给父母打电话。
沈见池的父母第二天又来了,不过经过了上次的火并,沈母不敢再贸然地去惹安以苑,这个看起来什么都能忍的女子,说出的话比刀子还利,也怪她自己,忘了那次在沈见池公寓里谈判的教训。
沈见池的状况逐渐好转,那天医生查房时告诉安以苑,如果小心不牵动他身上的伤口,可以用轮椅推着他出去转一转。沈见池早已经在这个房间里呆得心情快发霉了,听了这句话,几乎是急不可待地看向安以苑:“以苑,我好想下楼。”
安以苑看着沈见池孩子般发亮的眼睛,忍不住笑着点头:“好。”
当安以苑在护士的帮忙下,艰难地将沈见池挪到轮椅上,额上已经慢慢都是亮晶晶的汗,沈见池心疼地为她抹掉:“以苑,再过段时间等我好了,就换我来照顾你。”
安以苑笑着点点头:“嗯,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会尽情使唤你。”
沈见池忍不住刮了刮她的鼻子:“坏蛋。”
安以苑笑嘻嘻地推着沈见池进了电梯,可是当电梯在一楼开门的那一刹那,安以苑却呆住,她看见,等在电梯外面的人群中,有秦镇。
沈见池没有觉察到安以苑的异样,也顾不上去看电梯外面的人,只是一心想要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秦镇也看到了安以苑,还有轮椅上的沈见池,心里在苦笑,脸上却只有一贯的淡然,他微微地向安以苑点了个头,其他人无以察觉。
安以苑也点了点头,推着沈见池出了电梯,秦镇站在电梯里,看着他们离去,安以苑没有回头,却知道有个人的目光,必然在她身后追随。
当到了楼门外,沈见池指着那片树林:“以苑,我们去那里坐坐吧。”安以苑怔了一下,却还是推着沈见池走向那个方向。
清晨的阳光,柔和地从树叶间洒下淡淡的金色,泥土和草叶的清香在鼻尖萦绕,鸟儿在林间欢快地跳跃,一切对沈见池来说,都是那样珍贵的美好,以前,他从未有时间,停下脚步,闻一闻自然的味道,听听最婉转清脆的鸟叫,心里只有数不清的目标和压力,现在才知道,原来只是这样坐在树林里,享受着静谧,也会带给人满足。
安以苑看着沈见池愉悦的样子,心里也很感慨,见池差一点,就永远躺在床上,失去了享受这一切的自由。
回想这段时光,仿佛劫后余生,无论是对见池,还是对自己。
当秦镇从住院部大楼里出来,经过小树林,看到那两个依偎的背影,痛从心底最深处一波波袭来,他没有回实验室,而是选择从另一个门出去,他不想在窗口,看见陪伴在别人身边的以苑的笑容。
终究还是免不了贪心吗,想只是远远地看着她幸福就好,可是为什么,真的看到的时候,心还是这么痛。
走在街上,脑海里所有关于以苑的片段在回放,秦镇在回忆的电影中苦笑,似乎所有的情节,都是他,信之,和以苑三个人的纠葛,可是最终,在以苑身边的,却是一个和那段回忆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沈见池。
多么荒诞又无奈的人生。
他突然想知道,此时的信之,又在做什么,是已经放开了手,潇洒地享受人生,还是和他一样,在心痛中挣扎翻滚。
方信之接到秦镇的电话时,有短暂的错愕,可很快,他便觉得其实这个结果,根本就在意料之中,他放不下以苑,秦镇何尝就能够放得下。
他看了看今天的日程表:“要不然,今晚下班之后,我们出来坐一坐。”
秦镇痛快地答应:“好,不过,喝茶就不必了,不如我们去喝酒。”
方信之愣了一下,松了松自己的领带,靠到椅背上:“没问题。”
以前,他们分不清谁是赢家,可是到了今天,他们都是输家。
那天他给以苑打电话,可是铃声响了两遍以苑都没接,以苑,是不方便吧,也许以后,会越来越不方便,她会和沈见池结婚,生子,长相厮守。而以苑能够留给自己的时间,会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最后消失不见。
又或许,前些日子那样的美好,不过是自己从沈见池那里偷来的最后的时光,就如同人死之前的回光返照,最耀眼的温暖之后,便是永远的黑暗。
今晚,无醉无归。
那天晚上,方信之见到的秦镇,和秦镇见到的方信之,都是同一个样子,不怎么说话,只是一杯杯喝酒,一次次苦笑。
两个人之间,没有谈起安以苑一个字,可是分明,每一滴酒里,映出来的,都是以苑的样子。
喝到最后,两个人一起醉醺醺地来到湖边,方信之指着那座房子,言语间满是骄傲:“看,那是我和以苑的房子。”
秦镇眯着眼看着那座房子,大笑:“以苑又不会住在里面,怎么会是你和以苑的房子?”
方信之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她的回忆会住在里面。”
秦镇呆住,笑得凄然,是啊,以苑的心,过去的十二年,都属于信之,之后的许多个十二年,属于沈见池,而自己,今生只拥有了以苑三天。
转念,他又微笑,以苑将她的下一世所有的爱都许给了他。
只是,今生好长。
这天下午,小马来看沈见池,安以苑在心里对小马是有些感激的,沈见池受伤的消息,是小马第一个告诉她。
她给小马倒了杯水,又削了个苹果,然后就坐在一边静静地听小马和沈见池谈话。
小马在最初的关心过后,显得欲言又止,沈见池看着小马的犹豫,笑了笑:“是不是有什么坏消息要告诉我?”
小马看了沈见池一眼,眼神略微转向下低,说话声音很小:“您的位置,有人已经快要正式接替了。”
沈见池的眼皮跳了一下,神色却没变:“我早知道会这样。”
没有哪个真正有实权的位子会虚伪空待某个人太久,他走了,自然会有人代理他的工作,时间短,那么也许等他回去,这个位置会还给他,时间长了,代理的人做出了成绩,理所当然也就不会再让出来。况且,能够去坐那个位子的人,必然也有自己的来头。
小马走后,沈见池的眉间有掩不住的阴郁,原本就是因为不想在省城挂个闲职,才想下基层去大干一场,可是现在,却可能落到在县里去挂个闲职。
在那个势利的圈子里,你越落魄,帮你的人就会越少,这一次,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翻过身来。
安以苑在半夜醒来,听见沈见池还在叹气,她的心里也布满了阴云,再也睡不着。
过了两天,叶翩然来了,她也同样知道了这个消息,她很想安慰沈见池,可是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沈见池见了叶翩然,却是神色平静,看不出一丝郁闷,可是这么多年的相处,叶翩然太了解沈见池事业的蓝图有多么宏大,止步于此,他怎么会甘心,他在她面前的平静,只是不想给她带来困扰。
可是,他越平静,她就越不平静。
那天晚上,叶翩然和父亲,一起坐在客厅看新闻的时候,叶翩然侧过头看着父亲严肃的脸,迟疑再三,终于鼓起勇气开口:“爸,你能不能帮帮见池?”
叶老仿佛根本没听见这句话,表情不变地继续看新闻。
又过了一会,叶翩然忍不住去摇父亲的手臂:“爸,你就帮帮他嘛,你知道他有能力的。”
叶老还是不说话,直到看完那条新闻,他啪的一声关了电视,回过头来看着叶翩然,眼里有压抑的怒火:“翩然,你知不知道自己最近的行为很丢人?”
叶翩然哽住,呆望着父亲。
“你明知道沈见池身边已经有了别人,还要三天两头地往医院跑,你知不知道,别人会在背后怎么说你?啊?现在还要我去帮他,怎么,我们叶家的女儿别人不要,我还要倒贴他?”
父亲愤怒地进了书房,留下叶翩然一个人怔怔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空荡荡的客厅,曾几何时,这里充满了她,见池,和父亲的欢声笑语,可是现在却只剩下了这一室的凄清和悲凉。
她慢慢地走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人生如戏,昨日的爱,变成今日的恨,她的父亲,当初对见池,如同对自己的儿子一般爱护,沈见池,是他的骄傲,他梦想的延续,可是也许正是因为过去的爱,致使今日这般痛恨。
叶老进了书房,重重地叹气,他不帮沈见池,不仅仅是因为觉得丢人,而是看着自己视若掌上明珠的女儿,活得这样苦,心里才会那样愤恨啊。
他的女儿,从小就骄傲地像公主,可是偏偏在见池面前,那样卑微地乞怜。没有哪一个父亲,能够受得了自己的女儿,受这样的委屈。
可沈见池,偏偏就是这个孩子的冤孽。
这半年来,翩然的脸上几乎没有了笑容,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就会掉眼泪,每天晚上,总是一个人在电视前坐到很晚,也许只是因为有了电视的声音,可以让她不会感到那么寂寞。
叶老的心痛起来,大口地喘气,他伸手从抽屉里摸出药瓶,丢了两颗药在嘴里。他一直到快四十岁,才有了翩然,而因为高龄产女,妻子难产死去,所以翩然,就是他活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他已经老了,身体状况也越来越不好,还可以在翩然身边守着她几年,她现在这个样子,要他怎么放心得下。
叶翩然自那天以后,每次想去看沈见池,一想起那天晚上父亲的痛心和愤怒,就无法再迈得动脚步。
而周围的人带着同情的闪烁目光,也常常让她觉得芒刺在背。
叶翩然逼着自己将沈见池从她的心里剔除出去,每天不断的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想,不要想。
白天还可以勉强熬过去,可是,到了夜晚,一闭上眼,就会浮现沈见池躺在病床上忧郁的样子,然后再也睡不着。
沈见池,沈见池,沈见池,这三个字,是附在她心上的魔咒。
而医院里的沈见池,这么久没有看到叶翩然再来,心里的滋味也同样复杂,也许,他该庆幸,翩然终于可以放下他,过自己的生活,可是,一想到翩然真的会从他的生活中消失,却又忍不住惘然,翩然代表的,是他人生中曾经那样美好的一段时光。
安以苑装作看不见沈见池偶尔的失神,只是在心中叹息,叶翩然,真的走出去了么,还是和她一样,假装走出去了。
安以苑的学校开学了,她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整天在医院陪着沈见池,每天去上班的时候,沈见池,就像一个小孩子,不停地央求:“以苑,早点回来。”看着孤单地躺在病床上的沈见池,她总是不忍心地亲亲他的脸。
每天上完课,她常常都是急匆匆地直接赶去医院,实验室她一周只能去两趟,检查进度。院长对她的这种工作状态,已经很不耐烦。
这一天,当安以苑交代完接下来的实验,准备去医院的时候,院长的内线电话打来,要她去办公室。
安以苑无奈地放下已经拿起的包,她也知道,现在的进度的确是慢了许多,可是,她现在又怎么放得下医院里的沈见池。
院长的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是上次的那个林总,安以苑想起那天晚上他逼自己喝酒的情景,眉头不易察觉的皱了皱。
院长看向安以苑的眼神冷漠而严厉:“安老师,你知不知道,现在整个项目的进展,都卡在你那里了。”
安以苑没有吱声,但是心里却有一丝不屑,虽然她的进度慢了,但是她很清楚,其他的小组,速度仍然不比她快。估计,这位林总,又是想起了她往日的冒犯,怂恿院长来找茬吧。
院长看着安以苑眼里的那一丝不以为然,更加恼火:“安老师,不是我想批评你,但是你的工作态度,实在是太不象话了。实验室里整天都见不到你的人影,你要记得,学校引进你,是为了科研,不是简简单单上几节课就算了的。”
安以苑不得已,只好开口解释:“对不起,院长,我家里有人在住院,我必须去照顾。”
院长和林总的眼神同时沉了一下,他们不是没听说,曾经风光无限的沈局长,如今躺在医院里,有可能半身不遂。
院长没有说话,毕竟,即使当初是为了安以苑,沈见池也还是帮了他不少忙。
而林总就不同了,那一次酒席上,沈见池的挡酒,差点让他下不了台,今日这样的反击机会,他怎么会放过。
他笑得貌似儒雅,说出口的话却如同市井小人:“唉,听说你的未婚夫,曾经的沈局长,如今瘫痪在床?”
安以苑的心里泛起一阵厌恶,她微微笑了笑:“谢谢你的关心,见池现在已经好起来了,估计再过不久,就和以前一样了。”
林总踢到铁板,心里更加不舒服,连刚才虚伪的笑都维持不了,直接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怎么还可能和从前一样?”
听着这句嘲讽意味如此深刻的话,安以苑想起了小马说的沈见池现在的处境,心里黯然下来,没有力气再和林总针尖对麦芒。
她对院长点了点头:“我后面会加快进度的,如果没事,我先出去了。”
院长看着她的样子,也有一丝不忍,毕竟是自己的同事和下属,何况,除了不懂变通,安以苑其他的工作算得上勤勉。沈见池出了这样的事,自己也不能太绝情。
他点了点头:“你去吧,工作的事情,自己注意。”
安以苑出了院长办公室,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心仿佛也被那厚厚的云层遮住了阳光。
这个社会,如此凉薄,既然今日她会遭受林总的嘲讽,那么以后的沈见池,那个本该天高海阔的男人,还会遇到什么样的挫折。
第一次,她那样羡慕叶翩然,为什么自己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可以帮助沈见池走出今日的困境。
在安以苑的照顾下,沈见池的伤好得很快,渐渐的,可以扶着他,在医院的复建室,一步一步慢慢走,安以苑为沈见池的每一个进步欣喜不已,沈见池忍不住嘲笑她:“你怎么好像是个看着小孩学走路的妈妈?”
安以苑吐着舌头笑,可是心里却有淡淡的苦涩,其实你现在,又何尝不像刚学走路的孩子,走出的每一步,对你今后的人生,都有那样重要的意义。
现在,沈见池每天傍晚,都会要安以苑推着他下楼去看那些树,那里的宁静,可以让他纷杂的心,也能得到短暂的宁静。
安以苑每次坐在小树林里,都不敢抬头去看那扇窗,她多么希望,秦镇的目光,可以换一个方向。
而秦镇,从那天和方信之去了湖边,心里似乎又安静下来,每天的这个时候,他都会在窗口,静静地等待那个身影出现。
即便,她的身边有其他人,可是,只要他的心里只有她,那么他的眼里,就可以只看到她。
三个人之间的这种相对的平静,终于在那一天被打破。这一天是周末,安以苑不用去上班,所以吃过早饭,她就推着沈见池下了楼,可是,她没想到,偶尔打乱的规律,会让她遇上秦镇。
秦镇今天在加班,正来到住院部大楼,来看一个病理切片,他刚刚走到门口,就撞上了从里面冲出来的一个病人家属,他往旁边让了让,却遇上了一双惊讶的眼睛。
沈见池看到了刚才门口的那一幕,医院里总是有那么多让人心急火燎的事,他已经习以为常,可是让他吃惊的是,那个被撞到的人,看起来那样熟悉。
他的思维在搜索,很快跳出一个名字,秦镇。
沈见池不由自主回头去看安以苑,那一瞬间,他看到了她脸上怔仲和不安。
秦镇也看见了他们,他也愣住,反应过来之后,淡淡地笑着打了个招呼:“你们好。”
沈见池也从迅速回过神来,点头微笑:“你好,什么时候回国的?”
秦镇看了一眼安以苑,回答:“刚回来几天。”他不想让沈见池知道,他和以苑已经见过面。
安以苑心里一痛,她明白秦镇的用心,他只是不想让她被沈见池猜疑。
“秦老师。”有人在叫秦镇,那是谢医生带的研究生,见过两次。
秦镇对她笑了笑:“你好,我正好要上去拿切片。”
说完向对面的两个人告辞:“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走了。”
秦镇走了,沈见池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安以苑咬了咬唇,低头准备推沈见池出门。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沈见池开口:“回病房吧。”
安以苑怔了怔,看向沈见池,他面无表情。
回到病房,沈见池仍是不说话,安以苑在他的沉默中感到不安,她站起来想去洗手间稳定一下情绪,可是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却被一只手猛地带入怀中,沈见池的唇压了下来,不容反抗地,他挑开了她的唇齿,急切地和她的舌纠缠。
安以苑在沈见池充满了占有欲的吻中明白,见池,是因为刚刚看到秦镇而不安。
她慢慢放松了身体,不再推却,此时的他,需要她的回应。
门口传来的抽气声,让沈见池清醒过来,他离开安以苑的唇,看向门口,他看到的,是一个眼里满是泪的叶翩然。
安以苑也感觉到了沈见池的僵硬,但是背对着门口的她,看不见叶翩然,她以为,是查房的护士或者医生,她不敢转过身去,只是从沈见池怀中起来,别过头去整理自己散落下来的发。
叶翩然转身飞奔,沈见池想叫住她,却又叫不出声来,只能怔怔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边。
叶翩然进了电梯,用手背狠狠地抹去脸上的泪。她好恨自己,为什么今天会控制不住来看沈见池,她真的是像爸爸说的,丢尽了脸,自己为什么要巴巴地跑来,看沈见池和安以苑在床上热吻。
眼泪又掉了下来,她再次伸手抹去,她真的是不争气,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还要为沈见池哭,她怎么就这么不争气。
可是无论她怎么骂自己,眼泪就是忍不住扑簌簌地往下掉,无法停下。
这样一个波浪迭起的上午,击破了四个人心中的平静。
沈见池,从叶翩然走之后,长时间地失神,她脸上的泪,那样清楚,他不敢想,此时的叶翩然,是不是又像个小女孩般,趴在床上嚎啕大哭,还是会和导致他们离婚的那一次一样,自暴自弃,随便倒进某个男人的怀里。
那一次,因为他对她的忽略,再加上当时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心情不好,所以当叶翩然撒娇地缠着他出去逛街时,他忍不住说了句:“你为什么不能一个人也快乐点,你的快乐难道只是寄托在我身上吗?”
就是这句话,让叶翩然愤然出去,而那天晚上,沈见池被人拉出去应酬,当他凌晨四点回到家的时候,叶翩然还没有回来。他打她的手机,接电话的,是一个还没睡醒的男声。今天看到的这一幕,翩然又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宣泄?
可是,今天的叶翩然,已经不会再选择当日那样的方式,那一夜的放纵,不仅伤到了沈见池,伤的最深的,其实是自己。
就是那一夜,让她失去了和沈见池的婚姻,延续至今天,让她彻底失去了沈见池。
她开着车,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兜圈,最后选择去跳有氧操,在强烈的音乐节奏中,汗水淋漓尽致地挥发出来,可是跳到一半,她却又悲伤地停了下来,汗水可以挥发,可是泪水要怎么才能挥发得掉。
从健身中心出来,她决定去购物,这是往常让她最愉快的事情。
然而,将两层楼的女装全部逛完,脑海里却没有留下一件衣裳的影子,只有刚才那个让她心碎的画面,反复纠缠。
她懊恼地跺脚,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自己忘掉沈见池,为自己开心一点。
细细的鞋跟,在她的猛烈动作中一歪,她的脚踝顿时钻心地疼,她蹲下来,眼泪又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叶翩然,你真的是可怜又可恨。为什么要用他们的亲密,来虐待你自己?
而此时,另外的两个人,心里同样经受着煎熬。
秦镇已经数不清,今天是第几次走神,谢医生的话,他不记得自己到底听进去几句,手上拿的资料,他也一个字都没有印象,他只是不断担心,以苑今天,会不会因为他遇到什么麻烦,他感觉得到,沈见池心里那种强烈的芥蒂。
安以苑,一直小心地观察着沈见池的神色,她并知道叶翩然曾经来过,所以以为沈见池的沉默,全部来自她和秦镇。
沈见池的心里,其实很介意吧,也许当他还没有爱上她的时候,她和秦镇的三天,他可以宽容地忽略,可是,爱上她的沈见池,却不会容得下秦镇再在她身边出现。没有一个男人,对自己爱的女人,没有独占欲。
可是,她又叹气,秦镇,十几年来,如同一个无欲无求的天使,守护着自己,她又怎么能够做到无视。
秦镇,为什么你从来都不愿意,试着让自己的心走出桎梏,去看看其他的风景?
到了晚上十一点,平时沈见池睡觉的时间,可是安以苑却看见他仍然毫无睡意地望着窗外。
她犹豫了片刻,在沈见池身边坐下,轻轻叫了声:“见池。”
沈见池好像是突然从天外的世界中被拉回来,他转过头对安以苑笑了笑:“什么,以苑?”
沈见池的笑让安以苑有些茫然,他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而生气。
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为秦镇的事而解释。
而沈见池似乎也并没有想要等待她的解释,他自己反而有一丝慌乱,毕竟,他今天,心里都是对翩然的担心。
这个长夜,寂静得出奇,在黑暗里,似乎每个人的心跳,都可以清楚地听见。床上和沙发上,两个各怀心思的人,都在担心,对方是不是可以听得见,自己的心里,跳动着属于别人的节奏。
而安以苑,心中的愧疚要更为深刻,沈见池以为,她心跳的紊乱,只是因为秦镇,却不知道,其实真正能够控制她心跳的人,只有方信之。
如果有一天,当沈见池知道了这个最残酷的事实,他们之间看似平静安详的幸福,会不会天崩地裂。
第二天病房里的空气,仍然和昨天一样压抑,沈见池长时间的沉默和勉强的微笑让安以苑觉得时间那样难熬。到了星期一,安以苑去上班的时候,她居然有一种如获大赦的轻松。
当安以苑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医院的走廊,沈见池看着躺在枕边的手机,拿起。
可是号码拨完,他又放下,他现在,该对翩然说些什么。
许久之后,他终于还是按下了那几个字:对不起,翩然。
当叶翩然的手机铃声响起,看到那个号码,她将手机又丢回了抽屉,她甚至不敢留在这间屋子里,怕自己又会不争气地忍不住去看。
她在楼下的院子里一圈圈地走,可是心却安静不下来。
当再次回到办公室,她想干脆将手机关掉,却在手接触到手机的时候,鬼迷心窍般地打开了短信。
当她看清那几个字,她怔住,然后迅速站起来,走进了洗手间。
在那个幽闭的空间里,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沈见池,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你要说对不起,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逃出爱情的有生天,为什么要抓住我,让我在这痛苦中反复轮回。
上完第一二节课,安以苑没有像往常一样急着回医院,而是回了实验室,她告诉自己的理由是,院长已经提醒过她要加快进度,但其实,她清楚真正的原因是为了能够暂时逃避那样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她坐在桌前看着学生交上来的数据分析报告,门被敲响,她回头,看见一个脑袋从门外探进来,灵动的大眼忽闪忽闪的。
“原来是你,想想。”安以苑笑起来。
李想想钻了进来,腻到安以苑身边:“以苑姐,我好久没见你了。”
安以苑笑着给她拉过来一把椅子:“是啊,这学期没你们班上的课。”
李想想打量着安以苑:“以苑姐,你瘦了好多,是不是照顾你男朋友太累了?”
安以苑讶然,怎么连想想都知道沈见池的事。
李想想帮安以苑解惑:“那天我在楼上做实验,李老师和张老师说闲话的时候,我偷听到的。”
安以苑啼笑皆非:“你到底是去做实验还是去听墙角的?”
李想想辩解:“要是说别人的闲话,我才不听呢,是听见她们说你我才去听的。”
安以苑笑:“好好好,我谢谢你这么关心我行了吧?”
李想想看安以苑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忍不住问:“你就不想知道他们说你什么吗?”
安以苑摇摇头笑道:“随便。”
不问也知道她们说什么,无非是幸灾乐祸,说沈见池落魄了,所以自己失了势,堵不住人家的嘴,但可以选择不听。
李想想撇撇嘴:“算了,你不想听,我们就不说这个了。”
说完这句话,李想想的脸慢慢变得绯红,语气不再似平日像个小蹦豆般干脆,变得吞吞吐吐:“以苑姐,我有件很开心的事,想和你分享。”
安以苑很奇怪,是什么让小丫头变成这样,她对想想眨了下眼:“是不是,谈恋爱啦?”
李想想的脸,已经红得像熟透的樱桃:“也。不算吧。”
安以苑想了一下,试探地问:“那是。暗恋?”
李想想张大了嘴:“你怎么能猜到?”
安以苑好笑,你这样简单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李想想看到安以苑眼里明显的笑意,有点生气:“暗恋很可笑是不是?”
安以苑握住她的手,轻轻地说:“怎么会?”她也曾经,在心里默默喜欢方信之好久好久,那样隐秘而甜美的心思,她只会觉得珍贵,怎么会认为可笑。
李想想在安以苑柔和的微笑中,慢慢安静下来,眼睛里,有了梦幻般的光,语气也是和往常不一样的轻柔:“其实,我喜欢他好久了。”
安以苑看着李想想,眼里的柔光如水般流动,每个人心底最深处的爱,都那样美丽。
只是,太美丽的爱,往往如细瓷般易碎。
她握住李想想的手加重了些力道:“想想,你一定要勇敢一点。”
不要像她一样胆怯,没有在最该坚持的时候坚持,却在最不该放弃的时候放弃,以致今天,握在手中的,只有一把混着眼泪的碎片。
安以苑,并没有追问李想想喜欢的人是谁,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这份心意,最终能不能够得到回应。
不过李想想,显然比安以苑乐观,她的笑容没有阴翳,只有欣喜和期待:“以苑姐,现在我和他在一个城市了,我一定会加油?”
安以苑看着她身上阳光般的灿烂,也笑了:“我也会为你加油。”
李想想走了,安以苑却再也看不进去报告,坐着发怔,如果,自己当初有想想这样的勇气,那么她和信之的今天,是不是如童话故事里一样,王子和公主,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
只是,人生,从来都不是童话故事。
命运的手,只是随意拨错一个音符,你的人生,便会从轻快的欢乐颂,变成一曲最悲伤的歌。
不久后的一天,当她从住院部的大楼走出来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依然是如树般俊秀挺拔,只是今日的情景,实在让安以苑没有想到,在他的旁边,有一个女孩子,正亲密地挽着他的胳膊,而那个女孩子的背影,那样熟悉。那分明是想想。
安以苑在那一刻仿佛被电流击中了身体,动弹不得。
想想喜欢的人,难道是秦镇。
想想也来自银海,而秦镇就是最近,才刚刚从国外回来,来到这个城市,一切都这样吻合。
她的脚步仿佛灌了铅,心里也一样,沉重到了极点。
也许,自己刚才,只是认错了人,她无力地安慰自己。
第二天,当安以苑在路上遇见李想想,她的第一反应,是想要逃开,她不敢知道,事情的真相。
可是,李想想却眼尖地看见了她,欢喜地跑了过来,小女孩的脸色,如同三月初绽的桃花般绚烂明媚,她的声音里包含着一丝欣喜的颤抖:“以苑姐,我昨天见到他了。”
安以苑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没有看错,一切都是真的。
可是李想想不知道安以苑的心思,只是一径兴奋:“你知道吗,他出了五年国,我还以为,他会留在国外工作,还准备大学毕业之后出国去找他呢,没想到,他居然回来了,还来了这个城市。以苑姐,你说,我和他是不是很有缘分?”
安以苑的心,越来越沉,看着想想亮得炫目的眸子,开不了口告诉她,秦镇来到这个城市,其实只是为了自己。
她强作镇定,问了李想想一个问题:“可以告诉我,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吗?”
李想想脸上的表情变得娇羞,微低着头:“嗯。他,是我们家的邻居,我从小就喜欢他。”
这个世界,真小,绕来绕去,居然都是在一个小小的圈子里。
安以苑看着想想纯净如泉水的笑,心里悲哀地叹息。想想,你真的不该,走进这个局里,我害怕这其中的痛和绝望,会让简单的你无法承受。
时至今日,她已经不敢再指望,会出现一把从天而降的剪刀,似乎每一个人的出现,都不过是让那根绳上,再多一个死结。
她握住李想想的手,试探地说:“想想,你有没有想过,你喜欢的人,有可能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李想想愣住,眼神有些迷离,但过了一会又开朗地笑:“可是,这么多年了,也没听说他有女朋友啊。”
秦家的伯父伯母,一直都在为秦镇哥的终身大事操心,曾经有一度,听说他有了女朋友,可是后来又没了音信,最终是谁也没见过他的身边,有女孩子的身影出现,这也正是她,到今天仍然留着希望的原因。
安以苑无言,这么多年,秦镇的身边,不是没有其他女孩的出现,他对每一个人都是温和地笑,但只是浅浅地映在眼里,转眸即逝,永远进入不了他的心。
她看向李想想,那样无畏无惧的眼神,也许,想想会是特别的吧,至少昨天,秦镇可以任她亲密地靠在他身上。
想想,但愿你在秦镇心中是特别的。
如果和自己一样,心中永远是灰暗的阴天的秦镇,真的可以被想想,拉进久违的阳光,那该多么好。
安以苑抚摸着李想想的发:“想想,但愿你成功。”
她现在能对想想说的,只有这句话,喜欢一个人的心意,别人无法阻止,她只能祈祷,在想想爱的路上,会渐渐有阳光。
你也加油啊,秦镇,当美好的想想来到你的身边的时候,不要那么快拒绝,给她一次机会,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不要用自己砌的栅栏,围住自己的心,因为我无法做属于你的院子里的,那朵独一无二的玫瑰。
沈见池终于可以自己慢慢地走,尽管行动仍有些艰难,但是对于他受的伤来说,这已经是最快的恢复速度。
伤势的恢复却没有带给沈见池太多的惊喜,他反而更加怅然。
等伤好了,他就要回去工作,但等待他的,是什么样的工作,坐在办公室里一天,一个月,一年,一辈子。永远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无望的前途。那样的工作,和躺在医院里有什么分别。
安以苑每天看见他郁郁寡欢的样子,心里也是沉甸甸的,这样下去,也许最后打倒沈见池的,不是身体,而是精神。
可是,她又能为他做什么?安慰,对于一个心存远志的人来说,你去劝说他知足常乐,那不是安慰,而是刺痛。
她只能日复一日地陪在沈见池身边,一起看窗外的树。
终于到了出院的那一天,但是为了沈见池出院之后的住处,又起了争执。沈母坚持要沈见池搬回家去住,理由冠冕堂皇,离开了医院,安以苑又要上班,住在家方便他们照顾他。可是沈见池想起那天安以苑曾经说过,她不会踏进沈家一步。他为难地看向安以苑,她却只是忙着收拾东西,看不出她到底怎么想。
几个人就这样僵持不下,沈母的脾气已经又快要发作,病房里火药味越来越浓。
安以苑收拾好东西,看了一眼沈见池,平静地说出她的办法:“搬到你公寓去吧。”
此时,这无疑是个折衷的好主意,可是,沈见池却又忍不住担心地去观察安以苑的表情,对以苑来说,在他的公寓中,曾经发生过那样不堪的回忆。
安以苑迎向沈见池的目光,对他微微笑了笑。
沈见池的心里好热,以苑看起来只是退了一小步,可只有他知道,在经历了那些事之后,要以苑再踏进那间房子,需要多大的勇气。
他紧紧地握住了安以苑的手,为了自己,以苑实在忍受了太多她本不该忍受的。
沈母对于这个决定,也说不出来什么,虽然她恨不得从此将儿子才能够在自己的羽翼下,不叫这个女人看见,可是她心里很明白,即使她将儿子藏到天涯海角,也关不住他的心,飞到安以苑身边。
也罢,总有其他的方法,让安以苑不舒服。
到了沈见池家门口,安以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那种不舒服。她可以不计较,毕竟她的心里有方信之,又怎么可以要求沈见池的过去,就是张干干净净的白纸。
可是这里,毕竟是发生过那样的事,所以她看房里的每一样东西,都仿佛打着叶翩然的标签,她自己,则如同闯入别人领地的不速之客。
很显然,沈母的想法和她一样,刚一进门,她就开始张罗,叫着沈见池:“见池啊,给翩然打个电话,让她晚上过来一起吃个饭,庆祝你出院。”
沈母一边说一边瞟向安以苑,想看看她发毛的样子,却再度失望,安以苑好像根本没听见她的话似的,低头整理着沈见池从医院带回来的东西,她拿出昨天换下来没来得及洗的衣服,进了卫生间,洗衣机的轰鸣声很快响起来,掩藏了安以苑的任何动静。
沈见池在这个过程中一直看着安以苑,他心里百味杂陈,以苑实在是太过隐忍,这样的委曲求全,让他心疼。
可是沈母却不依不饶,她直接拿起电话,拨给了叶翩然,见池出院了,估计和安以苑结婚的时间也不远了,再不给翩然创造机会,就彻底没机会了。
沈见池无力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他已经认定了以苑,又那样伤害了翩然,母亲的坚持,已经没有了意义。
电话那头的人如他所料,一开始并没有接电话,她认识他家的号码。
可是沈母却不死心地重拨,最终还是接通了,沈见池的手,盖住眼睛,翩然必然不肯来吧。
但也许是因为翩然实在磨不过沈母,在几番邀请之后,沈母的脸上挂上了笑容,满意地挂了电话。
她乐颠颠的对沈见池说:“翩然说呆会过来。”
沈见池没有回应,他靠在沙发上,疲惫地闭上了眼。
而安以苑,坐在洗衣机旁的凳子上发呆,叶翩然的家,叶翩然的家人,自己似乎不该存在在这里,或者,沈见池的人生中。
她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平静得似乎刚才真的什么也没听见,看到沈见池倒在沙发上,拿了条毯子给他盖上,沈见池在她的手离开时握住,她没有挣开,只是笑着说:“见池,我还有好多东西要收拾呢。”
沈见池睁开眼,心疼又愧疚地望着安以苑,她却没等他说抱歉,就抽出了自己的手,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转身离开。
当门铃响起的时候,无论是门外的人,还是门里的两个人,都在深呼吸,让自己平静。
安以苑并不知道,在那一天叶翩然看到了她和沈见池亲密的场景,而之前叶翩然和她抱头痛哭,让她对叶翩然的感觉很复杂,似乎其中还包含了一些同病相怜的好感。
所以当翩然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的微笑中是含着真心的。
而叶翩然,在看到安以苑的微笑时,却将眼神移开,她一想起那天看到的那一幕,就心如刀绞。
在一边的沈见池,看着两个反应各异的女人,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他甚至不敢去看其中任何一个人的眼睛。
屋子里真正欢喜的人,只有沈见池的父母。
他的父亲,笑容满面地叫她过去坐,沈母更是亲亲热热地坐到她身边给她削水果。
安以苑看着这样温馨的场景,心里很凉,这样才像是一家人吧,现在唯一出了错的,就是她。
沈母看见了站在一边的她,好像忽然记起来了似的:“对了,我刚才看家里好像没盐了,你去买点吧。”
安以苑没说话,只是转身去门边换鞋,怎么会没盐,她刚住进来的时候,一次买了五包,都在厨房的柜子里,后来并没有机会用掉多少。
只是,她不想说出来,既然别人想支你出来,就会有用不完的理由。
沈见池想叫住安以苑,可是看看叶翩然和沈母,又最终没有叫。
安以苑走后没多大一会,沈母就借故拉着沈父离开,留下沈见池和叶翩然单独相处。
叶翩然知道沈母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个时刻,可是此时的她却只感到难受,她坐在沈见池对面,半晌之后才问了一句近似敷衍的话:“你的腿好些了吧?”
沈见池笑得很不自然:“嗯,好多了,基本能走了。”
“哦。”简单地回答了一个字,又是令人难堪的沉默。
两个人最后只好都假装盯着电视,心里却堵得厉害。
安以苑下了楼,一个人走在小区的路上,心情一片空白,既不悲伤,也不痛苦,只是觉得意兴阑珊,对于这长长的一段路,走到今日,她真的已经觉得快要无力坚持。
她眼见得,沈见池对于叶翩然,依然放不下,每一次叹息,每一个眼神,她都明白。
她抬头看向天空,有一朵云飘过,她想起那段著名的诗:我是天空中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也许,她就是沈见池的天空中偶尔飘过的那一片云,在交会的那一刻,他会以为她就是他的全世界,可是只要有一阵风,云就会散。
买完了东西回来,路过小区的游泳池,现在已到十月,没有人游了,水池干了,可是蓝色的池壁,和上面鲜活的图案反倒看起来更清楚。
她走过去,在池边的石头上坐下,支她出来的人,一定希望自己越晚回去越好吧,她也没必要回去看别人的冷眼,那间房子,每多呆一秒,就会让她多窒息一分。
沈见池久久不见安以苑回来,终是着了急,拨她的电话,铃声却在她放在桌上的包里响起。
沈母的脸上有不加掩饰的不耐烦:“过一会就回来了,还打什么电话?”她巴不得安以苑就不要回来了,翩然才该是这间房子的女主人。
沈见池隐忍着没有发作,毕竟旁边还坐着翩然。
可是叶翩然却突然站了起来:“我去找她吧。”
沈见池和沈母,都讶异地看着她,她却没有看他们,径直出了门。
虽然她此时也同样不愿意面对安以苑,可是比起和沈见池之间的那种让人心压抑到极点,差一秒就被爆裂的沉默,她宁可下楼去找安以苑。
不知道为什么,叶翩然对安以苑,按理说应该只有痛恨,可是那天看见她那样忍着羞辱走回病房的背影,心里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即便是后来见到那样的情景,她也只是心痛自己的爱情消逝,却没有将恨再加到安以苑身上。
叶翩然对这个小区的熟悉程度要远胜于安以苑,所以很快,她便找到了那个坐在游泳池边发呆的人。
叶翩然走过去,声音冷冷的:“你在这干什么?”
安以苑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看见叶翩然,笑笑:“休息一会。”
叶翩然没说话,懒得戳穿她,有多累,需要在游泳池边休息一个小时。
安以苑站起来,既然叶翩然已经出来了,沈母的机会应该创造的差不多了吧,她可以回去了。
两个人默默地并排走着,也没什么话说。
后来,叶翩然开口:“见池后面有什么打算?”
安以苑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他什么也没说。”
叶翩然忍不住也叹了口气。
到了沈见池家楼下的院子里,叶翩然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安以苑:“有件事,虽然我不应该问,可是还是想问你。”
安以苑苦笑了一下:“你想问方信之的事是不是?”
叶翩然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安以苑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得很慢:“我不想告诉你我和他之间的事,只能告诉你,我和他之间没有可能了。”
安以苑的眼神平静如水,可是同为女人,叶翩然却看得到背后的痛,她的心里也是一窒,安以苑的心里,是不是也藏着不为人知的痛,和她一样。
叶翩然和安以苑上楼,彼此再无言语。
那天吃晚饭的时候,尽管沈母将爱憎表现得很夸张,不过无论是被宠爱还是被憎恶的对象,都表现得很平淡,所以一顿晚饭,成了沈母的独角戏,也不知道她唱得累不累。
晚上,叶翩然告辞走了,沈家父母送到楼下,安以苑在心里好笑,如果今天沈见池的脚正常,他们一定会逼着他十八相送吧。
当那三个人下了楼,安以苑准备去厨房洗碗,却被沈见池叫住:“以苑,过来坐会儿。”
安以苑停了一下,过去坐下。
沈见池似乎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安以苑看着他着急的样子,拍了拍他的手:“我没事,真的。”
沈见池更加说不出话来,只是将她紧紧抱住。
在沈见池的怀中,安以苑没有闭上眼,她的眼睛茫然地越过沈见池的肩膀,看向窗外。
门铃响了,安以苑从沈见池的怀中脱身出来去开门,沈母的脸上如同有寒冬腊月下的霜,这个家里,该留下的人是翩然,可是偏偏该走的人不走。
安以苑也懒得理会沈母的愤恨,自顾自地去洗碗。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沈见池又开始不安,在那张床上,以苑曾经看见过翩然的发卡。
可是安以苑似乎若无其事,她洗过澡,自然地坐在床边擦拭自己的头发,沈见池从背后将她抱住,轻轻地说了那句他今天一整天都没机会说的话:“对不起,谢谢你。”
安以苑笑了:“这两句短语,用在一起好奇怪。”
沈见池的声音闷闷地从背后传来:“可是我觉得好恰当。”
安以苑笑不出来了,她侧过头去,亲了一下他的唇:“见池,你永远都不需要跟我说对不起。”
之后的日子,在沈母的刁难和安以苑的淡然中,有惊无险地渡过,叶翩然偶尔会来一趟,大家相处的也还算自然。
叶翩然也渐渐不介意别人怎么看,包括她的父亲,每个人心中的苦楚,只有自己知道,不是别人劝一句潇洒地放下,你自己就可以做到放下。
沈见池的脚越来越好,在家里的生活也让他的心情好了些,他慢慢恢复得和正常人一样,只是走路太久的时候,会觉得有些腰痛。
他开始联系自己的工作,只是没有太大成效,实在不行,就先回林县吧,以后再找机会,他的平静中,包含着无奈。
叶翩然也暗暗着急,可是现在的状况,她又不好亲自出面去帮沈见池。
安以苑常常觉得自己无能为力,她能为沈见池做的,实在太少。
日子就在这样的波澜不惊中过去,直到方妈妈的电话打来。
那个周末的傍晚,安以苑正陪着沈见池在小区里散步,接到了方妈妈的电话,她的声音焦急却又为难:“以苑,你最近有没有跟信之联系?”
安以苑愣了愣,回答:“最近太忙,联系很少。”方妈妈到现在都不知道沈见池受伤的事,她们每次的电话中,她从来不提,而方信之好像也没说过。
方妈妈在那边没再说话,安以苑忍不住追问:“发生什么事了?”
方妈妈犹豫着没说话,安以苑的语气急了些:“妈,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的?”
“信之他,前些天出国考察的时候,去找了他爸爸。”
方妈妈的话让安以苑心里一紧,信之那样暴烈的性子,她可以想像,他见到要抛弃自己和母亲的父亲,会是怎么样的场面。
而方妈妈接下来的话更让安以苑的心痛得厉害:“其实。他爸爸早就在那边又有了女人,而且,有孩子。”
没有人比安以苑,更能体会信之知道这个事实时的那种痛。
八岁那年,她在奶奶家过暑假,爸爸突然回来了,带着她扑了一整天的蜻蜓。那一天,她以为,久违了的幸福,终于又回到了她身上。
可就在那个晚上,爸爸坐在她的床边,告诉了她一个最残酷的睡前故事:他和妈妈离婚了,一个月后,他将迎娶另一个女人,而在不久的将来,她就会有一个妹妹或者弟弟。
那是怎样的一种痛,她永远都记得,你看着属于你的最后一点希望的光,亲手被你最亲的人,残忍地掐灭。
安以苑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那他回来之后,有没有好一些?”
方妈妈的声音,因为哽咽而变得断断续续:“他回来了,打电话问我知不知道,我说。我知道,后来他就再也不接我的电话。”
安以苑的眼泪也流了下来,信之一定以为,父母都欺骗了他,这么多年里,他一直生活在幸福的假象里。
“妈,你别担心,我去看看他。”
方妈妈听了安以苑的话,心里宽慰了一些,可是却又怕安以苑为难:“以苑,会不会让你不方便?”
安以苑心里苦痛:“妈,没关系的,你别这么说。”
方妈妈没有再往下说,她知道再说下去,以苑的心里,会更难受,她只能尽量轻描淡写地说:“那你要是有时间,就打个电话给他。”
当安以苑挂掉电话,沈见池在一边出声:“以苑,出什么事了?”
安以苑侧了下身,擦掉了眼泪,转头对沈见池笑了笑:“我干妈在银海的朋友出了点事,我要过去看看。”
沈见池没有怀疑:“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安以苑听了沈见池的话,心里有说不出的愧疚,可是此时,对信之的担心让她无法狠下心,留在沈见池身边。她摇了摇头:“不用,我去看看就好。”
沈见池揉了揉她的发:“晚上不要回来的太晚,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沈见池的温柔,让安以苑心疼,她点点头:“我知道。”
安以苑匆匆离去,沈见池看见,到了后来,她几乎是一路小跑。
是什么,让一向镇静淡漠的以苑,急成这样?
安以苑一边走,一边给方信之拨电话,却没人接听,这让安以苑的心里更为焦灼,她该去哪里找他,她知道的地方,只有湖边的那座房子。
在出租车上,她一直紧紧地握着手机,希望可以等到方信之的回电,可是没有。
当她到达,拿出钥匙开门,只看到桌下乱倒着的酒瓶,酒杯倒着,里面的酒已经快要流干,只剩下最后的一点,如同一汪透明的泪,留在杯底。
信之这些天,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安以苑忍着泪,上了楼,她推开方信之的房门,可是空空如也。
信之到底去哪里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隔壁自己的房间里,有轻微的声响。
她推开门,泪落了下来,方信之躺在她的床上,怀里抱着她的枕头,正在酣睡。
她慢慢走到床边坐下,看着信之沉睡的脸,她的手,忍不住抚上他的脸,信之,你是不是将,这个枕头,当做了你的以苑。
方信之在梦中,似乎看到了以苑,她的手,还是那样温柔,就像以前每一次,在他运动后为他擦汗的时候那样,手指轻柔的,像是一朵云。
他的手忍不住摸索着去抓放在他脸上的手,当他握住那个温热的实体,他一下子睁开了眼,迷蒙的眼神在接触到安以苑的脸的时候,迅速变得清醒。
“以苑。”他不相信地叫出声来。
“是我。”安以苑看着他那样惊喜却又怀疑的眼神,落下泪来。
方信之看见她的眼泪,呆住,他让她太担心,所以才哭的吗。
他慌忙解释:“我只是,喝了点酒,所以睡着了。”
都已经脆弱成这样,他还是想要瞒着自己,不让自己知道他心里的痛吗?
安以苑再也忍不住,抱住了他。
方信之怔住,却不敢动,以苑,是真的在他的怀中了吗?他在这一刻,居然会还害怕,当他的手一接触她,她会不会就变成透明,从他的世界中消失,就像他以往,做的每一个梦一样。
安以苑明白方信之的犹豫,因为她也和他一样,每当看见对方,感受对方的时候,就会怀疑,这是不是,老天再一次,给自己的镜中幻象,因此,宁可屏住呼吸,也不敢伸手去触,只是希望这样的幻象,可以多停留一秒。
安以苑滚烫的泪水,让方信之的心口逐渐温暖。原来,今天的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的手,终于落在了安以苑的背上,就只是那一瞬间,他收紧了手臂,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她揉进怀里,如同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孩童般呜咽。
安以苑的心在他的哭声中,一片片碎掉,她也哭着,不断地叫着他的名字:“信之,信之,你哭吧,把你心里的难过,都哭出来。”
方信之听得她叫他的名字,放任自己说出一直以来的委屈:“我好想听你叫我信之,我不喜欢你叫我哥,一点也不喜欢。”
安以苑拍着他的背,声音已经不能连成话:“好。信之。我叫你。信之。”
自己爱的那个人,那样充满情感的叫着自己的名字,没有哪个人,还能够忍得住心中的悸动。
方信之捧起安以苑的脸,疯狂地寻找着她的唇,她没有一丝抗拒,此时,她已经忘了全世界,她只记得,她的世界的名字,叫信之。
方信之的吻那样猛烈,那样让人的心都跟着疼痛的吻。他的身体随之覆了上来,低喃:“你是我的,以苑。”
沈见池的手一直摩挲着手机,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以苑走的时候那样失控的样子,他觉得好不安,看着以苑的背影在他的视线里渐渐消失,他的心好慌,好像她将要奔向一个不属于他的世界。
他一再告诉自己,这种想法很可笑,她不过是有事出去一趟,很快就会回来,可是那种强烈的不安让他无法平静下来。
他不停地看手机,没有电话,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
他终于忍不住,拨通了她的电话,铃声响起的那一瞬间,他懊恼地笑,他真是疯了,只是出去了两个小时不到,自己就这样失魂落魄。
可是第一遍铃声响完,没有人接,他几乎是立刻按了重拨键。
已经是第三遍,他的指间在发抖,心已经纠结到死,他只有一个念头,他一定要拨通,一定要。
安以苑的意识,在一遍遍急迫的铃声中,渐渐由涣散到聚集。
而方信之也反应过来那铃声,他看着安以苑有些怔仲的眼,烦躁地伸了手臂去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手机,今天无论是谁,都不能再打搅他和以苑,他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放以苑走。
可是,安以苑在瞟到手机上的那个名字之后,仿佛突然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她身体陡降的热度,让方信之的心剧烈抽痛,他的手指胡乱地去按关机键,然后扔掉。他要安以苑,再也听不见一点来自于沈见池的信息。安以苑怔怔地看着方信之做这一切,一动不动。
可是,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察觉,在刚才那样的慌乱中,方信之按的,是接听键。
电话接通了,沈见池在那边欣喜若狂,他终于找到以苑了,可是当他喊着她的名字,却没人说话,只是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焦急地不停地叫她,直到后来,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和以苑的哭声。
这一边的方信之,重新压住安以苑,疯狂地吻着她的唇,可是安以苑的身体却已经冰凉僵硬,如同死了一般。
方信之不甘心,去吻她的身体,可是他的额,却感觉到了冰凉的液体。
他缓缓抬起身,俯视着她的脸,那是泪,安以苑为了那个男人,再一次拒绝了他,这是她的泪。
他仿佛看着一个他不认识的人,那样陌生而不可置信的眼神,似乎在问,这个人,是我的以苑吗。
安以苑不敢看方信之,她只是紧闭着眼,泪一行行地流下。
方信之盯着她半晌,突然攫住她柔软的肩膀,他的脸在她面前放大,眼中的火焰那样清晰,他在咆哮:“以苑,你爱沈见池是不是?你已经不爱我了,是不是?”
安以苑在肩头的疼痛中睁开了眼,痛哭失声:“不是这样的,信之,不是这样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样对他诉说此时的心中所想。她爱他,从来都没有变过,丝毫未变。
可是,她要怎么样狠得下心,在那个为她付出了所有的男人,打电话给她,期待她回家的时候,和别人上床,哪怕那个人,是方信之。
爱情和良心,仿佛是两把利剑,同时洞穿了她的胸口。
可是方信之已经不信安以苑的话,他的推断如此直接明了。如果她爱的人是他,就不会只是因为沈见池的一个电话,就拒绝他。
他猛地将安以苑松开,她跌落床榻。
他直接从床上翻下来,捡起自己的衣服走了出去,门轰然巨响,安以苑没有起身去追,只是将身体蜷成一团,放声痛哭。
沈见池,在听见方信之问安以苑“你是不是爱上沈见池”的时候,心跳快要停止。
他甚至在想,如果,以苑说爱他,那么,即便今天晚上,真的发生了什么,他也会让自己,选择原谅。
只要以苑说,爱他。
可是他听见以苑说:“不是这样的,信之。”
他握着手机的手,从耳边滑下,无力垂落,手机掉在了地上。
以苑,不爱他,她爱的人,是方信之。
当一切归于寂静,安以苑坐起来,眼里的泪已经干涸,她将衣服,慢慢地穿上,赤着脚一步步走下楼梯,地板冰冷,却冷不过她的心。
她走到窗边,将那片紫色的纱拉开了一些,抱膝坐下,看着窗外黑黝黝的湖水。
她的存在,对于他们三个人来说来说,都是灾难。
伤害了自己最爱的人,背叛了爱自己的未婚夫,还有一个人,为她耽搁了十几年的光阴和爱情。
如果,无论她怎么选择,都只会让所有人痛苦,那么,她决绝地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他们是不是,就能各自去找自己的幸福。
一直坐到清晨的阳光渗进那片紫色,慢慢让整间屋子都变得明亮,安以苑才站了起来。
当她回到房间,捡起床下的手机,却发现,并没有关机,她心里动了动,去翻看通话记录,上面显示,在昨夜的某个时刻,她和沈见池,通话十六分钟。
她的唇边有一抹惨淡的笑,昨晚,沈见池没有再打电话过来,是因为,真相已经大白了么。
也罢,反正她今日,会将一切的罪过坦白,自首,或者被捕,有什么区别。她走下楼去,将客厅里的凌乱,整理干净。最后将那串钥匙,放在桌上。
她的目光,无限眷恋的流连着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这样美丽的地方,可是,梦的房子,只属于梦。
而现实,那样残忍。
她没有去沈见池的家,经历了昨晚,她再也没有可能,回到他身边。
可当她回到自己的家,拿出钥匙,准备开门,门却自己开了,沈见池站在她面前,眼神如隼般阴冷可怕。他紧紧地抓着安以苑的胳膊,把她拖进房间,掼在沙发上,然后扑上来,抓着她的肩猛烈摇晃,乱发拍打着她的脸。
哭了半夜,坐了半夜,她已经虚弱到极点,此时的摇晃,让她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几乎看不清沈见池的脸。
沈见池终于停下,一只手紧紧箍住她的后腰,迫使她贴在她的身上,他的力道,几乎让她的腰快要折断,可是,痛感已经麻木,她只是闭上眼,等待他的一切惩罚。
沈见池的唇,那样冰冷,他贴上来,却没有吻她,而是用牙,咬着她的唇,他的声音,在两人的唇齿间逸出来:“告诉我,以苑,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安以苑的嘴唇动了动,发出的声音低得听不到,可是沈见池却从她的唇语中读到,她在说:“对不起。”
他倾其所有,换回来的却是一句对不起。
他狠狠地咬了下去,直到尝到口中的甜腥味。
他缓缓地离开她的身体,苍白的脸,唇边却有一抹鲜艳到极致的血红,有一种绝望的美。
即使到了现在,他居然还是会觉得她美。
“我恨你,安以苑。”
将我的世界全部颠覆,我却依然还是觉得你那样美,我恨你。
安以苑闭着眼,软软地倒在沙发上。
恨吧,见池,把你所有的恨,都给我,然后,将全部的爱,留给那个值得你爱的人。
沈见池走了,安以苑的手,打开了沙发旁的抽屉,拿出里面的安眠药瓶,将所有的药,都倒进了嘴里。
睡吧,永远睡下去。
一切的罪孽,由我开始,由我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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