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劈开黑暗，骤见天光（二）
夜色深浓，虽然已是三月阳春，但晚间的气温仍旧叫人颤栗，尤其对于行路之人，不断加深的寒冷，更是加剧了已经透骨的疲惫。
经过三日颠簸，年近五十的邢嬷嬷早已累得快散架了，于是对那擅自离家的三姑娘就更没好气了，若非三姑娘不得老夫人允准便来探望世子夫人，她也不必星夜兼程跑这一趟。
此时邢嬷嬷还不知三姑娘被山贼掳走一事，她来时，老夫人仍旧盛怒，叫她昼夜不歇，务必将那“忤逆孙女”早点押回侯府，是以邢嬷嬷一行走的甚急，便同那回家的报信的王二擦肩而过，不曾得到消息。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邢嬷嬷耐心欠奉，便下了车，亲自上前叫门。
“砰砰砰——”
邢嬷嬷手劲不小，响亮的扣门声在寂夜里远远的传了开去，不一会儿，里面就有人答话：“外头的客人莫急……”
“我乃奉侯夫人之命前来，为何还不开门？耽误了侯夫人的差事，你这奴才可担当的起？”
身为老夫人多年的心腹，邢嬷嬷在侯府素有威严，这一声问责，叫身后跟随的人听了都胆战心惊，偏门里的人却一点不受影响，还带着点笑意道：“老人家，上了岁数可不宜妄动肝火，否则肝肾两亏，晚年不虞呀。”
“哼，你这胡……”邢嬷嬷陡然顿住，忽然发现方才的声音十分耳熟。
像谁呢？
像三姑娘！
可是，却又不大像。
三姑娘说话的声线虽也是这般，但语气之中每每怯弱卑微，哪有这个声音中的清亮中直，不卑不亢？
但口中的训斥到底说不出来了，邢嬷嬷这些年能在侯府之中站稳脚跟，得到老夫人多年倚重，靠的就是谨小慎微。
她收敛了怒色，板着脸道：“里头的可是三姑娘？”
大门“吱呀呀”地打开，火把的光亮从门缝中漏了出来，慢慢地照亮了门外的邢嬷嬷，也叫她看清了门里的孟清言。
竟真的是三姑娘！
邢嬷嬷有些惊异，不过想到三姑娘擅自出府的胆大妄为，她又觉得没那么意外。
“老身见过三姑娘。”邢嬷嬷欠身见礼，若是以前，三姑娘都会半侧身不受她的全礼，以示对老夫人的尊敬，不料这次邢嬷嬷行完礼，抬头一看，三姑娘好整以暇地站着，神情似笑非笑，身形一动不动，这礼受的颇是心安理得。
她心下不悦，冷冰冰地道：“三姑娘不告知长辈，便擅自离开都城来朱雀庄，老夫人很是不悦，请三姑娘立刻随老身回都城，到老夫人面前谢罪！”
清言却微微一笑，看了看天色，只道：“现在太晚了吧，摸黑上路，小心遇鬼啊。”
老夫人最忌讳怪力乱神，邢嬷嬷立时便呵斥道：“三姑娘不可胡言乱语！”
“好好，”清言也不怎么坚持，好脾气地道：“邢嬷嬷一路辛苦，还是别站在门外吹风了。我叫人给邢嬷嬷预备了茶饭，邢嬷嬷不如去用一些？”
车上虽然预备了干粮，但那都是果腹之物，吃了三日，邢嬷嬷也有些腻歪了。
她在侯府养尊处优多年，身子早就娇了，这三日快马加鞭的赶路，别说热汤饭，就是休息都不太够，是以面对清言的提议，她有些心动。
从人需要休整，马匹也得歇一歇，邢嬷嬷想及此，便点了点头，道：“那么明日一早，咱们就启程回府。”
至于世子夫人的病，老夫人临行前可是说了，不许三姑娘插手。
清言却不置可否，只道：“嬷嬷快进来吧，还有大伙，赶路累了吧？赶紧来吃点东西，等吃完了，我叫人送热水，大家伙泡个脚，好好歇一晚去去乏。”
这话竟真的像是招待客人一般，热情又周全，而且三姑娘作为主子，这样说却是纡尊降贵了。
邢嬷嬷心中诧异，细细地看了三姑娘一眼，只见她面容未变，气质却是大变，不同于以往的颦首低眉拱肩缩背，如今竟是眉目舒展容光焕发，背脊也挺的笔直，火光映照下，竟显得顾盼生姿明艳动人，简直……简直跟变了个人一般。
世子夫人面貌不俗，世子夫人的姐姐，前朝皇后米重华，更是以美貌著称，三姑娘长相随米家人，本来也是不错的，小时候还有过玉雪可爱的阶段，但不想长大了却神情怯弱举止局促，十分颜色去了五分，便只剩下清秀可人了。
而大户人家的女儿，容貌倒是其次，最主要的端庄大方，能压的住场面，能拉出去见人，三姑娘在这方面却十分不成器，什么大方得体谈吐优雅举止有度，在她身上一点没有，后来世子不幸过世，世子夫人又犯了病，三姑娘便日渐卑萎，越发不能看了。
不想如今三日不见，三姑娘竟大变了样，神情落落大方，不，比落落大方还要张扬一些，简直神采飞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邢嬷嬷偷眼看去，只见三姑娘大步流星，走路的姿势都与以往不同，很快便将她甩在身后，她赶忙迈开一双僵硬的老腿，加紧脚步追了上去，心里却更加疑惑。
等到了堂中，甫一坐定，邢嬷嬷便喘息着道：“三姑娘出了都城，性情倒是变了不少。”
清言笑了笑没说话，心想我若告诉你真相，还不吓死你！
邢嬷嬷见三姑娘笑而不语，只当她不肯多说，便暗暗将这个记下，等回了都城好向老夫人禀告，到时，不管三姑娘是临时变了性子，还是去掉了多年的伪装，自有老夫人慧眼评判。
“不知三姑娘何时到的庄子？”
这个无甚好隐瞒的，清言照实道：“也是今夜，就在嬷嬷来之前一个时辰吧。”
邢嬷嬷暗悔，早知道，她就该叫车夫再快一些，她总觉得，叫三姑娘先到了庄子，是件十分不妙的事，虽然她现在还不知道这个不妙到底意味着什么。
当然了，对于清言来说，就算她是后到的那一个，事情的最终结果也不会改变多少——区区一个老太婆，还能管得了她？
“这么说，三姑娘已经看过世子夫人了？”
面对邢嬷嬷探究的目光，清言十分坦荡：“是。”
“不知世子夫人身体如何？”邢嬷嬷说着关切的话，脸上的神情却不似关切，更像查问。
清言心中嗤笑，声音却更加懒散了：“这个……等嬷嬷去看时便知。”
现在清言可以确认，世子夫人这疯病，绝不会是自己得的，很有可能是被人陷害，具体的真相，还得等她拷问了吴昌才能得到线索，所以，眼前这个老太婆也有可能是凶手之一，她没必要给她好脸色。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啊，有能耐当面锣对面鼓，背后耍阴招算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