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白光线下，《春山行旅图》的破损处像一道道狰狞的伤口，她屏住呼吸，将0.3毫米的羊毫笔尖探进颜料剥落处。
"小林，程氏集团的人来谈捐赠品修复方案了。
"主任的声音惊得她手腕一颤，一滴浅绛色落在空白处。
林晚慌忙用脱脂棉按压，却在晕开的颜料下触到异样的凸起。
会议室里，男人剪裁精良的西装泛着冷冽的灰调，像他垂眸时睫毛投下的阴影。
程述翻动企划书的动作突然顿住，目光落在林晚沾着朱砂的袖口："修复师的手不该这么不稳。
"林晚耳尖发烫，想起那幅被弄脏的古画。
正要开口，程述的手机震起来，来电显示"母亲"。
他眉心蹙起几不可察的褶皱，指节在红木桌面敲出急促的节奏："联姻的事我说过再议。
"雨滴在玻璃幕墙蜿蜒成河，林晚回到修复室时，那幅画上的水痕已经干涸。
她用侧光仪扫过意外晕染处，显示屏上突然浮现出夹层的轮廓——是半封被时光吞噬的婚书，落款处"程"字晕染如血。
------雨滴在玻璃上蜿蜒出细密的纹路，程述站在修复室外，透过磨砂玻璃看见林晚伏案的剪影。
她耳后别着的羊角梳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和他书房里那张泛黄照片上的梳子竟有七分相似。
这个发现让他喉头发紧，仿佛有根丝线从心脏直直坠入胃里。
"程先生要看修复进度？"林晚转身时撞进他眼底未及收敛的灼热，慌忙将沾着金箔的右手背到身后。
檀香味若有似无地飘来，程述突然意识到自己正摩挲着西装口袋里的乌木碎屑——今早在老宅阁楼发现的，与林晚梳齿间的残渣如出一辙。
深夜的博物馆只剩虫鸣，林晚用修复刀轻轻挑开画绢夹层。
褪色婚书上的字迹在紫外线下苏醒："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程翊之与沈清月..."母亲的名字刺得她眼眶生疼，朱砂突然在宣纸上洇开，像极了她六岁那年打翻的胭脂盒。
那天母亲烧掉所有绣着并蒂莲的帕子，从此只绾最朴素的圆髻。
程述的脚步声惊醒了回忆。
他袖口卷到手肘，露出腕间淡青的血管，将温热的姜茶推到她面前："你抖得拿不稳笔。
"林晚想反驳，却在抬头时怔住——他垂眸凝视婚书的模样，竟与母亲临终前摩挲旧照片的神情重合。
"这亭子的飞檐角度不对。
"程述忽然用铅笔在建筑图上勾画，笔尖擦过林晚手背。
他的体温透过薄薄宣纸传来，惊觉两人手指正隔着一百年前的桑皮纸相叠。
窗外惊雷乍起，林晚缩回手的瞬间，看见他钢笔尖在空白处洇出个颤抖的墨点。
联姻协议送来那日，程述正跪在老宅地板上拼凑碎瓷。
母亲把茶盏摔在他脚边时，飞溅的瓷片在锁骨划出血线。
"当年你父亲就是被修复师勾了魂！"他抹去血迹，发现掌心碎瓷纹路竟与林晚修复的霁蓝釉瓶完美契合。
暴雨倾盆的午夜，林晚在放大镜下发现婚书背面还有字迹。
松烟墨写着："此约作废，聘礼焚尽，唯留青丝一缕。
"她下意识抚上发间羊角梳，突然听见密码锁开启的警报。
浑身湿透的程述立在雨幕里，手里攥着烧焦半边的雕花木盒，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绳。
"我拆了母亲保险柜。
"他眼底跳动着疯狂的火焰，水珠顺着下颌滴在林晚手背，"这里面本该是程家的传家玉佩，现在..."染着烟熏味的盒底，静静躺着两缕用红绳缠绕的青丝。
修复刀当啷落地。
林晚看着二十年前的发丝在眼前交织，忽然懂得母亲为何总在雨天哼那支小调。
程述的呼吸带着雨水的腥气逼近，却在即将触到她唇角时停滞："现在逃还来得及。
"他喉结滚动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像古琴弦上欲说还休的颤音。
---雨珠顺着程述的喉结滚进衬衫领口，林晚突然想起昨夜修复的青铜酒樽。
那些斑驳的铜锈下，交颈鸳鸯的纹路也是这样若隐若现。
警报器的红光在他脸上切割出血色伤痕，她鬼使神差地伸手去碰他锁骨结痂的伤口。
"你母亲..."指尖触到温热皮肤的刹那，程述猛地攥住她手腕按在墙上。
檀木香混着雨腥气扑面而来，他低头时鼻尖擦过她颤抖的睫毛："现在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背后的警报器突然熄灭，黑暗如潮水漫过相贴的掌心。
烧焦的木盒硌在林晚腰后，她借着月光看清程述眼底的裂纹。
那些裂纹和他办公室里未完工的建筑模型一模一样——用冰裂纹琉璃拼成的亭子，檐角永远缺一块。
"当年父亲书房也有这样的警报器。
"程述的拇指按上她脉搏，"他偷开保险柜那晚，抱着你母亲的绣帕从露台..."惊雷吞掉后半句话，林晚突然咬住他浸湿的衬衫前襟。
羊角梳滑落的瞬间，二十年时光在齿缝间轰然崩塌。
程述的吻比想象中温柔，却带着将倾未倾的危楼般战栗的克制。
他托住她后颈的手在发烫，腕表齿轮硌得她生疼，就像母亲临终前死死攥着的那枚鎏金怀表。
晨光刺破云层时，修复刀正悬在婚书最后一层衬纸上方。
林晚戴着橡胶手套的食指突然抽搐——夹层里藏着张泛银的照片。
程述父亲的侧影落在雕花窗棂前，指尖缠绕的青丝分明是母亲鬓边那缕霜白。
照片背面用簪花小楷写着："正月十八，宜破土。
"程氏集团周年庆的酒会上，程述的领针闪着冷光。
林晚躲在廊柱后看他与苏家千金碰杯，香槟气泡在他腕间炸开细小的虹彩。
那姑娘发间的珍珠步摇让她瞳孔骤缩——与照片里母亲被迫典当的那支一模一样。
"林小姐对明代的螺钿工艺也有研究？"程母的声音像淬毒的银针，指尖捏着块核桃酥，"就像修复师总以为能修补一切。
"酥皮碎屑簌簌落在林晚的帆布鞋上，她突然看清贵妇人颈间的翡翠璎珞，正是婚书上描绘的"聘礼第三十六件"。
暴雨倾盆的午夜，程述踹开修复室的门。
他西装沾着红酒渍，手里攥着半截断簪："母亲把老宅的阁楼烧了。
"林晚正在修补的瓷瓶突然迸裂，青釉碎片里映出两人交叠的倒影。
程述跪下来捡瓷片时，后颈露出新鲜的抓痕，像极了古画上断裂的松枝。
"当年他们在这里分开。
"他将瓷片拼成完整的春山图，指腹抹开林晚眼角的泪，"父亲设计的旋转楼梯有七十二级，每级都刻着沈字。
"顶灯突然熄灭，应急通道的绿光里，程述解开领带绑住她渗血的手指："敢不敢把余生交给一个叛徒？"火舌吞噬阁楼梁柱时，林晚在焦土里扒出个铁盒。
烧卷的照片上，两个穿中山装的年轻人正在修复青铜鼎，他们的影子在火光中融成一体。
程述从背后拥住她颤抖的肩膀，将冰裂纹琉璃按进她掌心——终于完整的亭子飞檐上，刻着极小的小篆：晚述。
---程述掌心的血珠滴在琉璃飞檐上时，林晚正用红绳缠紧他溃烂的伤口。
松节油混合着血腥气在修复室里蒸腾，她忽然将滚烫的额头抵住他颤抖的手背——就像母亲当年在抢救室最后那个动作。
"七十二级台阶不是终点。
"程述突然撕开西装内衬，泛黄的设计图纸铺展在染血的绷带上。
他沾血的手指划过那些缥缈的线条，"父亲真正想建的是连接两馆的空中回廊，用三千六百块冰裂纹玻璃..."警报器再次尖叫起来，林晚却在他瞳孔里看见跳动的火光。
程母举着燃烧棒站在庭院，火舌正舔舐着最后半箱旧信。
"当年沈清月没能烧干净的，我来补上。
"她腕间的翡翠璎珞映着疯狂的火光，像极了婚书上泣血的朱砂。
林晚的修复刀突然脱手飞出，精准割断程母盘发的金簪。
羊角梳应声插入泥土，梳齿间缠绕的乌木碎屑遇火燃起青烟。
程述趁机夺过燃烧箱，将整瓶修复用的去离子水浇在自己头顶。
"母亲看清楚了，"他拽开浸透的衬衫，露出心口处的刺青——是林晚修复的那幅《春山行旅图》的微缩线描，"程家的诅咒该终结了。
"火焰在水渍中扭曲成诡异的图腾，程母踉跄后退时，颈间璎珞突然断裂，翡翠珠滚落处显出血色纹路：每颗珠子内里都刻着"沈清月"的篆印。
暴雨倾盆而下，林晚跪在灰烬里拼凑焦黑的信纸。
程述用身体为她撑起防水布，体温透过湿透的衬衫熨烫她冰凉的脊背。
当最后半句"此生已许文物，不敢误佳人"浮现时，她突然转身咬住他喉结："你们程家人...都爱说反话。
"博物馆顶层的星空厅，未完工的空中回廊在月光下投出骨骼般的影子。
程述将林晚困在钢架结构之间，安全带金属扣硌着她后腰："父亲当年不敢踏出的那步..."他忽然扯开领带蒙住她眼睛，"数到第七十二声心跳。
"失重感袭来的瞬间，林晚听见齿轮转动的轰鸣。
蒙眼布料透进碎金般的光斑，程述牵引她的手抚过温凉的玻璃幕墙。
指尖触到凹凸纹路时，她突然哽咽——那是用激光雕刻的《春山行旅图》全卷，三千六百块玻璃正是三千六百个"晚"字。
应急灯骤然亮起，林晚扯下领带看见满墙的自己：修复古画时的侧影、沾着颜料的指尖、雨夜里滑落的发丝。